门外的细雨,被风扭着打入门内。
徐火勃有几分发冷,他忍住寒意,从头到尾站着,将书翻到尾页,但见篇题是为学。
徐火勃是认真读了起来,不过这一篇读来却觉得平平,不过是说一个励学故事,举得例子倒还新鲜,道理也算透彻。只是比起其他几篇在社学里读的励学的文章,并没有太多不同。
徐火勃看到下面李贽的点评,却是吓了一跳,李贽竟然……竟然对这一篇如此赞誉。
徐火勃心道,这作者究竟是谁,竟能得到李贽的盛赞,什么这……这不是第一篇时文的作者嘛?
府试案首!
徐火勃心想,不行,连李贽都说好的文章,我见得不觉好,是我的不行,而不是文章不行。
徐火勃不舍地翻着书页,闻着油墨的味道,最后摸着挂兜里一串钱,咬了咬牙,拿了书走到柜台前。
“伙计,这本书我要了!”
仙霞岭位于浙江入闽的要道上,这里经两百里旱路后,即是浙境。
仙霞岭下小山驿驿站外,迎来新任福建提学道的车队。
车队一至驿站大门就有无数人在外等候。
驿站内,福建新任督学陶幼学才下了马车。陶幼学,字子行,是嘉靖三十五年榜眼陶大临的弟弟,外祖父董玘也是弘治十八年的榜眼。
陶幼学现在入闽,正是要接替,已任满三年,右迁浙江参政的原提学胡定,担当提学官,并住持八月的院试。
陶幼学拿着巾帕拂拭着官服几处不起眼的灰尘,他出身科举名门,平日对仪表礼仪都是十分重视,现在身为一省提学自是要为人师表,他不能在行止上出现任何疏忽。
陶幼学没有理会外面拥挤的人,而是直接进入驿站里给他准备的房间,召来两名早在此打前站的幕宾。
一名幕宾道:“东翁,前任提学半个月前,已是去杭州赴任了,现在提学道衙门内无人。”
陶幼学道:“也好,你先行一步,到了提学道衙门里,将一切公文全部封存,待本官抵达后,再作处理。”
“是。”
这时喧哗声隐隐约约从驿站大门外传来。
陶幼学问道:“门外什么声音?把驿丞召来!”
小山驿驿丞一直在门外等候陶幼学召见,驿丞进门陪着笑脸道:“大宗师莅临小驿,本县生员士子都聚在驿外,想拜会大宗师。”
陶幼学摆了摆手道:“就说本官车马劳顿,今日不见任何人。”
“大宗师是否先看看帖子,不少生员都是千里迢迢从省城赶来的。”
陶幼学皱眉道:“本官的话,你没听清楚吗?”
驿丞连忙道:“是。”
当下对方狼狈地退了出去。然后驿丞就派驿卒传令让人离开,但是外面仍是有不少人不走。
一旁的幕宾道:“东翁还未到省城主持院试,就有人想提前来钻营。”
一般而言,每任督学履新之后,就要进行提考,以防止在当地久了,人情请托。而眼下驿站外聚集的人,就是提前一步来钻营的,其中既有要参加院试的考生,也有马上要科考的生员。
他们在这时候来拜见,目的不言而喻。
陶幼学道:“朝廷三令五申,士子竟不知刑罚之可畏。可见闽地不正之风,由来很久。本官要一刹此风,告诉沿路地方,本官主持院试,为防止他人请托,一路上不见任何人。若是再有生员到驿站投贴,一律行贿之罪论处。”
提学官对于这些生员,是可以剥夺其功名的。陶幼学这么说后,顿时门外一下子就清静了,人都走得精光,毛都不剩一个。
陶幼学虽仕官十几年,但为官还是清正的,想到外面投帖的生员,不由有几分不悦。
这时候书办,抱着厚厚一叠的书恭恭敬敬地放在了陶幼学面上的案上。
陶幼学问道:“这都是什么书?”
书办道:“这些都是在闽地书肆上卖得好的书,不少是书院的弟子,本地的生员写的。”
陶幼学很喜欢看书,每到一地,总喜欢看当地名人的书籍来了解地方风情。这一次担任提学官,就专门挑了生员里写得好的文章来看。
于是陶幼学点点头道:“放下吧!”
“是。”书办走后,陶幼学走到案前,随即翻了一本书,看了几章觉得不错,心道,闽地还是有才子的,然后在一张纸上记在此人的名字。
陶幼学又取了一本书看了一会,摇了摇头道:“此人有名无实。”
陶幼学一口气看了好几本书,待动手拿起一本时,看了下竟是李贽点校,不由讶然。
李贽他是知道的,陶幼学一贯反对后七子的复古之风,而李贽也多次写文抨击王世贞,所以说得上是志同道合。此人虽性子偏激了一点,但还是有真知灼见的。
于是陶幼学拿起这本李贽点校过的《闲草集》看了起来,翻得第一页即皱起眉头来道:“这等不知所云的骈文,竟也取作府试第一,我本以为苏州文风浮华也就算了,没想到闽地也是如此。”
陶幼学当下想将书弃之,但又转念一想,既是此人既为府试第一,说明文章还是有可取的地方的。
当下陶幼学又读了一遍,还是不喜欢这等浮华之作,然后又一目十行地看下面的文章。看了数篇后陶幼学脸色渐渐好了,心道这本闲草集里还是有数篇文章可取的。于是陶幼学又在纸上记录下叶向高,陈应龙等名字。
除了几人外,陶幼学又扫了一眼注释,这注释也写的不错,称得上旁征博引,注释里有几句话的出处,连他也是第一次听说。陶幼学心想,此请来的校书的必然博学鸿儒才是。
陶幼学翻到了最后一篇,看了几行,便忍不住站起身赞道;“这篇文章何人写的?吾当举之!”
随即陶幼学想到自己还未履任,知道自己失言,笑了笑又重新坐下。
陶幼学看了下篇首的作者署名,不由不可思议道:“此篇竟是府试案首之作,为何前后两篇,文风判若两人?”
陶幼学心道,还好没有将这本闲草集弃之,否则不仅错过一篇好文章,也错过了一名贤才。
陶幼学放慢了速度,将这为学一个字一个字的读完,最后道:“这文章言语精当,我竟不能删增一字,立意发人深思,可与伤仲永一较长短了。难怪李卓吾称此为百年一见的好文。”
陶幼学想到这里,待翻到页首,但见勘校一栏中,也有此人的名字后,终于不淡定了。
PS;这个月没有意外都是两更,今天先让我喘口气,明天开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