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脚步声响起,迅速由远而近,冲进了知县衙门。片刻之间,又是一群人“哗啦啦~”闯入公堂。为首的是两名老者,一个须发皆白,另一个却是黑白参半。身后另外跟着七八名大汉、看他们身上装束,明显都是霹雳堂弟子。
那满头白发如雪的老者,看来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年纪和火气成正比。他进来双眼一扫,看见雷东青、雷赤隼、雷风雨、还有雷狮等四人,分别尸横就地,登时须发戟张,冲着程立怒吼道:“小贼,你就是程立?这些雷家子弟,都是你杀的?”
程立深呼吸几下,虚空中无所不在的“劫力”,立刻如潮水般涌现,迅速把程立体内的虚空填补回来。弹指刹那,他浑身疲累尽去,又已经恢复了十足状态。
随手一拨,麦林左轮如轮急转,然后干净利落地重新落入腰间枪套之中。程立向这名白发老者扫了两眼,从容道:“这几名穷凶极恶的狂徒,竟敢在公堂之上,出手袭击我这个原告,简直视国法为无物。我是迫不得己,只好出手自卫。怎么样老爷子,你有意见?”
“你个小西斯则撒,娘买个色劳尔,恰头撇脑,瘟鸡堕头的啦。倒你么么个奥比,色你挖的个娘!”
白发老者怒发冲冠,再也忍耐不住。他举手指着程立破口大骂,一张嘴,杭州本地土话立刻连珠炮发,没头没脑翟冲着程立喷过去。同时浑身上下电光闪烁,道道蓝色电弧劈啪作响,声势犹如炒豆。只是站在他身边,都感到皮肤一阵阵地发麻。除去那另一名须发花白的老者之外,其余随行众人都抵挡不住,下意识远远避开。
眼看着白发老者按耐不住,就要发作出手。那须发花白的老者赶紧一把抓住他手腕,低声道:“别冲动。八金刚实力非同小可,居然也都折在这里。这小子有古怪,小心点好。”
白发老者也不是完全没脑子,只不过修炼的功法一定程度上影响心性,所以往往身体行动得比脑子更快。这时候得到同伴提醒,心下打了个突,冷静下来再环顾四周,立刻也感觉到不对。
白发老者冷哼一声,突然大步走过去公堂墙角下,伸手提起了个人,正是县丞雷亨。白发老者沉声问道:“阿亨,到底怎么回事?刚才这里发生过什么?”
雷亨哆哆嗦嗦道:“见过腾长老。是这样的。刚才……”当下结结巴巴,把事情说了个大概。当然,程立关于“地藏劫”,关于麦林左轮,关于暗物质和裁决者的种种内情,雷亨都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
那白发老者就是雷家左护法雷腾,另外那头发花白的老者,则是右护法雷铮。两人相互对望一眼,眼眸里各自流露出深深的忌惮。
霹雳堂内堂八金刚的实力有多强,他们一向深知。以左右护法之能,要以一敌二,甚至敌四,也不为难。但要以一敌八,则绝无可能。
当然,八金刚之中,有两人已经在城门处被解决了。所以实际上程立现在只是以一敌六。但即使如此,这样的战绩,也已经足够惊人。至少无论左护法雷腾,抑或右护法雷铮,都没有信心能够打赢。
更何况,最后那银色光球湮灭一切的情景,实在太玄奇震撼。尽管只是听雷亨的转述,仍让左右护法二人一阵心惊肉跳。两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就往程立腰间的枪套上瞟。
程立也不理会这两个老头子,径自走过去公堂案桌之前,揪开幕布,向躲在桌子底下的县太爷和颜悦色道:“大人,意图行凶的贼子都已经被解决了。请大人接着升堂,继续审理案子吧。”
左右护法两人都是愕然一怔,活像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完全莫名其妙。那县老爷则几乎要哭出来的模样,哀求道:“这位大侠,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下官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你就放过我吧。”
程立讶异道:“大人,你这是说什么话呢?你既然是这杭州城的父母官,有人过来报案,你当然就该升堂审理啊。要不然,你凭什么领这份朝廷俸禄呢?‘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乡卖红薯’。这道理你应该明白才对。”
县太爷欲哭无泪,道:“好好好,大侠你说怎么办,那就怎么办好了。”
雷腾雷铮两名护法长老,眼睁睁看着程立把县太爷扶起来,然后让县太爷重新在案桌后坐定。两人禁不住又一次面面相觑,更觉得一头雾水。
要知道,霹雳堂雷家横行江南,向来不把官府放在眼里。尤其在霹雳堂大本营杭州,县太爷也就是个被架空的傀儡而已。黑煞魔头跑到公堂上来告状,究竟有什么意义?
程立扶着县太爷坐好,退后几步,双拳合抱一躬到底:“启禀大人。霹雳堂鱼肉乡里,横行不法,绑架勒索,作恶多端,视朝廷于无物,绝对是地方上一颗毒瘤。大人还在升堂审案,他们就敢公然出手袭击原告,试图杀人灭口。种种行为,罪大恶极,不灭不足以平民愤。请大人明鉴。”
县太爷手足无措,愁眉苦脸,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平心而论,他当然恨霹雳堂恨得入骨。可是要和霹雳堂公然作对,却哪怕再给他一百个胆子,也绝对不敢。
尤其现在霹雳堂左右护法都在场,县太爷就连喘口气,都唯恐声音太大,激怒了这两个凶人。哪里还敢多说什么?
可是霹雳堂凶,程立更凶。居然在公堂上出手杀人,杀完之后还行若无事,请县官来“主持公道”。这样的所作所为,都别说见了。县太爷连做梦都没想过。要说霹雳堂是群狼,那么程立肯定就是猛虎。这前狼后虎的,当真让县官老爷左右为难了。
等了半晌,县太爷也没说话。五官扭曲,一副纠结到极点的模样。雷腾雷铮两名护法长老都禁不住微微冷笑,干脆双手交抱,站在旁边等着看程立怎么收场。
程立向前逼近一步,厉声质问道:“县官大人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你久在杭州,已经和霹雳堂同流合污不成?所以有人要来控告霹雳堂,你就以自己朝廷命官的身份庇护这群强盗恶霸?哼,如果这样的话,那么留你还有什么用?干脆在下就为民除害,铲除了你这狗官吧!”
说话之间,程立面色一沉,伸手按在腰间枪套之上。县官老爷登时一个哆嗦,下意识从椅子上跳起来,尖叫道:“别杀我,别杀我!大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下官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程立冷冷道:“那么我问你,鱼肉乡里,绑架勒索,杀人陷害,私设关卡,这种种所为,到地该当何罪?”
县官老爷愁眉苦脸道:“这个……那个……”
程立凝声道:“怎么?难道县官大人身为一地父母官,连朝廷律法都不清楚吗?”
县官老爷实在被逼得没法子了,把心一横,战战兢兢道:“按、按朝廷律法,以谋逆罪论处。家中一应大小主事人皆斩首。霹雳堂所有家产籍没,族中男子发配充军三千里,女子收入教坊司。”
此话一出,公堂上除去程立和县官老爷自己之外,当真人人动容。只因为他们有一个算一个,全是霹雳堂雷家子弟。哪怕明知这县官老爷无拳无勇,无兵无将,说出口的话也没法子作数,但试问又有谁,听到抄家、斩首、充军、教坊司这些字眼的时候,能够始终安之若素的?
霎时间,左护法雷腾勃然变色,怒喝道:“狗官,你好大胆子!连这种话也敢说,是不要命了?”
雷腾修为精深,即使不动手,单单那股气势,也不是普通人能够抵挡得住的。县官老爷不过一名文弱书生,更加难以承受。当下他面色一白,整个人瘫倒在椅子上,哆嗦个不停,就是没办法坐得起来。
程立横移两步,挡在县官老爷前面,不让雷腾的气势影响到县官。冷冷道:“霹雳堂的人好大胆子。难道真想杀官造反不成?”
雷腾暴跳如雷,咆哮道:“杀官就杀官,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呸!区区一个七品芝麻官,居然敢得罪我们霹雳堂?简直不知个死字怎么写。老子现在就捏死你这个芝麻绿豆官,只当捏死只臭虫!”
程立微微冷笑,回首向县太爷问道:“大人,你都听清楚了吧?你怎么看?”
俗话说得好。兔子急了还蹬鹰呢。县太爷虽属文弱书生,但再怎么说也还是个官。来杭州上任了几年,天天受尽了霹雳堂的窝囊气。日积月累下来,自然形成一股怨戾之气。
平时还慑于霹雳堂的威势,不敢发作,可是今天,县太爷被一再逼迫,实在无可奈何,只好依着程立的意思,讲了“抄家斩首”的话。虽是被迫,但说话出口,仍然让他感觉心头一阵舒爽。打个不太好听的比方,简直就像憋了三四天的宿便,一下子都拉了出来那么畅快。
可是转眼之间,雷家的护法长老便又暴跳如雷,喊打喊杀。县太爷把心一横,暗地里发狠:霹雳堂向来彼此睚眦必报,既然已经得罪了他们,难道自己现在说几句软话,霹雳堂就会放过自己不成?
说出去的话,就等于泼出去的水,要收回来是不可能啦。反正左也死右也死,干脆就破罐子破摔,求个痛快得了。
心念一起,勇气陡生。县太爷“腾~”一下子站起来,横眉怒目,指着雷腾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们这群目无王法的乱臣贼子,作恶多端,简直恶贯满盈,罪不容诛!居然还敢在这里威胁朝廷命官,实在不知死活!有本事你们就来杀了本官,到时候朝廷大兵到来,你们雷家上下等着满门抄斩,一个个都不得好死吧!”
雷腾身为霹雳堂护法长老,地位何等尊贵?霹雳堂雷家自己的子弟,固然个个都对他毕恭毕敬。就是江湖上那些大帮大派的帮主门主,照样也对他客客气气。
所以像县太爷这种咒骂,雷腾这辈子当真第一次听到。当下简直气得七窍生烟,三尸暴跳,厉声咆哮道:“好你个狗官,寿星公上吊,活得不耐烦了!好好好,既然你急着找死,老子便成全你!”
喝声未落,雷腾右手一捏,运转闪电奇功,赫然凝聚出一枚颜色蓝汪汪,不断劈啪作响的闪电球,凭空悬浮于掌心之上。情景蔚为奇观。他大喝一声,挺掌冲着县官凌空虚按。电球立刻破空激射,直取面门!
别看小小一枚闪电球,顶多不过乒乓球般大小。内里却蕴藏有强烈高压电流。一旦被电球轰个正着,哪怕是头大象,也要被当场电成焦炭。
这县官不过一名文弱书生,别说抵挡了,甚至根本都反应不过来。弹指刹那,他纵然看不见电球,却也本能地感觉到遍体生寒,浑身僵硬,下意识感觉大限将至,更无可奈何,唯有双眼一闭,苦笑等死。
县官这番破口大骂,激怒的绝对不仅是左护法雷腾。右护法雷铮同样怒气冲天。誓要杀鸡儆猴,让所有人都知道,得罪了霹雳堂,即使是朝廷命官,照样也要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眼看雷腾出手,雷铮根本没有阻止的意思。反而对程立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出手。只因为他知道,在场当中,唯一有能力也有意愿可以救下县官这条小命的,便只有程立。
可是出乎意料之外。程立站在一旁,一副好整以暇,彻底袖手旁观的模样。难道他故意不出手,要借刀杀人,乘机坐实了霹雳堂杀官造反,图谋不轨的事实?
当真如此的话,那么程立可打错如意算盘了。霹雳堂在江南立足百余年,势力盘根错节,和许多官府中人都有关系。区区一名七品芝麻官而已,杀就杀了。虽然会有麻烦,但霹雳堂还担待得起。
更不要说在霹雳堂身后,还有天下三大帮会之一的八斗堂。那可是直接能通天的存在。地方上的官员,只要官位在四品以下。别说杀一个,哪怕接连杀掉他马的十七八个,也根本不当什么一回事。
说时迟那时快,雷铮冲着黑煞魔君虎视眈眈,程立则屹立不动,似乎根本就要放任霹雳堂杀死这位县官大人。闪电球则名副其实,快如闪电地横渡虚空,眼看着就要轰到县官身上。
“乒乓~”
千钧一发间,公堂屋顶上,陡然传来瓦片炸裂之声。声犹在耳,一道闪电由上而下当空暴殛,赫然后发先至,不偏不倚,恰好轰打在县官面前那张公案之上。
厚重公案以上好花梨木所制作,极其坚硬。哪怕一名壮汉用大刀利斧去劈,也不是一时三刻之间能够劈得开的。可是在这道闪电之前,花梨木公案简直活像是沙子堆砌的一样,脆弱得不堪一击。
但见闪电下击,公案当场被劈开两半。碎木纷飞,四面八方如雨激射。势道急劲如强弓硬弩。眼看着县官老爷还未被电球殛成焦炭,先要被这些碎木利箭射成马蜂窝。可忽然间,这无数碎木,在距离县官老爷还有不足半尺左右的地方,猛然一顿,仿佛撞上了一面透明的墙壁,纷纷粉碎如尘埃,簌簌落下,却连半点也没能沾上县官老爷的身体。
是“地藏劫”!程立看似袖手旁观,全无动作。实质上,却已经暗地里以暗物质,在县官老爷身前筑起了一堵铜墙铁壁。电球威力再强,也绝对伤不到县官老爷半根寒毛。
这道铜墙铁壁才刚筑起来,立刻就是闪电下击,一下子劈碎了公案。随即,闪电球更直截了当,撞上那道下击的闪电。
霎时间,强光爆发,刺目欲盲。电弧火花噼里啪啦到处乱射乱跳。公堂上好几名衙役,甚至包括县丞雷亨在内,一个不小心,被好几道电弧击中,当场活像发羊癫疯一样,不受控制地乱蹦乱跳。没跳得几下,干脆两眼一翻,两脚一伸,直挺挺摔倒在地,晕死过去了。
这下变故突如其来,无论雷铮抑或雷腾,都全觉出乎意料之外。两位护法长老怔了怔,各自凝神观望。却看见那道从天而降的闪电,其实并不是什么闪电,却是一口剑。
一口极长、极狭、极简陋的剑。说长,是因为它足足四尺有余。说狭,是因为它宽仅二指。说简陋,则因为严格说来,那根本不能说是一口剑。随便两片软木钉在剑身末端,就算是剑柄了。除此之外,这口剑甚至没有剑鄂,更没有剑刃,只有一个剑尖。哪怕小孩子的玩具木剑,都要比它更加精美得多。
然而这绝不是玩具。因为没有任何玩具,能够经受得起闪电奇功的电球一击而不粉碎。何况剑身黑气流泛,隐藏玄光,明显绝非凡品。
雷腾神色阴沉,厉声大喝道:“是谁敢多管闲事?给老子滚出来,乖乖受死!”
一声冷笑,同样从天而降。紧接着,又是一道人影飘然而下,不偏不倚,恰好踏足于那口简陋怪剑的剑柄之上,背负双手,曼声长吟。
“秋夜雨,秋夜雨,马悲草死桑乾路,雁啼木落潇湘浦。
声声唤起故乡情,历历似与幽人语。排门四望云墨黑,纵有空言亦何补。
秋夜雨,秋夜雨,何时住我愿,扫开万里云,日月光明天。”
这几句诗词一吟,别人也还罢了,雷腾雷铮两名护法长老,却登时面色剧变,失声叫道:“秋夜雨?你就是白玉京绣春楼,四大档头中的‘夺魄’秋夜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