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慌。”
冷玄心抬起手来安抚了一下冷凝雪,而后问道那名策士,“尉迟圣星伤的如何?有性命之忧没?”
“看样子没有,但整个人已经精神失常了,想必道行是废了。”策士回答道。
“人清醒的吗?”冷玄心又问。
“时而清醒时而失常。”策士回答道,而后吞吞吐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冷玄心看出异常,沉声道:“你有什么话便直说。”
“小的后面去狱中查看时,尉迟圣星说是颜御使故意伤他的。”策士小声说罢,而后又补充道:“但他当时已经神经兮兮的了,此话可信度不高。”
“尉迟圣星被缚仙锁击毁灵台时,还有其他人在场吗?”冷玄心又问道。
“只有与颜御使一起的那位影策。”策士回答道。
“影策?”冷玄心有些糊涂了,略带狐疑的瞅了一眼冷凝雪,他之前并未提到影策卫也有参与此事,此刻眼神之中自然也带着几分询问之意,不过冷凝雪似乎有所顾忌,并未立即开口讲明情况,冷玄心立刻会意,扭头与那名刑狱策士说道:“你先退下把,此事我清楚了。”
人走之后,冷凝雪这才开口解释道:“他说的影策就是我之前跟您提起过的黄裳,跟妹妹关系比较好。”
“他是影策卫的人?”冷玄心有些意外。
“据我所知,应该不是,只是颜青橙对外宣称的而已,目的是为了唬弄程玉阶等人,目前似乎就我一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颜青橙特地嘱咐过我,让我替其隐瞒,想必是不想他被尉迟家的人盯上,事后遭到报复。”冷凝雪回答道。
“他跟颜青橙什么关系?”冷玄心详细问起,之前冷凝雪虽与他提及了黄裳,但他并未留意。
冷凝雪道:“我查了一下他的身世,他父亲是黄宗卿,小叔可还记得黄宗卿这个人?”
冷玄心稍作回忆,而后点了点头,道:“记得,还是我给他评的反,当初府君亲自过问的这个案子,如此看来,当年是于文卿向府君施加的压力,否则以府君的身份,断然不会亲自过问这样一个小人物,却不知这两家之间究竟什么关系。”
冷凝雪说道:“颜青橙说黄裳算他弟弟,不过如今黄裳扮演的身份更倾向于她的幕僚、智囊,先前在暗中审问尉迟圣星的那个声音,就是黄裳。”
“唔,此子听起来似乎不简单啊。”冷玄心讶异道。
“头脑很灵活,而且不缺乏胆识,可惜资质平平,出身也太低,拜在玄阴宗这种三流宗派门之下,这些短处,限制了他的发展。”冷凝雪评价的还算客观。
冷玄心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从先前留痕镜里的影像可以看出,黄裳胆识、头脑确实不错,身份地位与尉迟圣星相差如此悬殊,但在审问时没有丝毫气短,哪怕形势极为不利的情况下,依然有条不紊,心性可见一般,远胜同龄人许多,就这一点,恐怕连冷凝雪也未必比得上,当然这话他却没必要摊开了说,黄裳毕竟只是个外人,而冷凝雪好歹是他的子侄辈。
不过冷玄心对黄裳的行去也就仅止于此,而后言归正传,侧身问冷凝雪:“尉迟圣星这事你怎么看?”
“看留痕镜里的影像,尉迟圣星狂妄不减,仍坚信家族的力量能够庇护他,所以他断然不会自绝生路才是,恐怕是颜青橙被激怒了,才下此毒手。”冷凝雪冷静下来分析之后,思路已逐渐清楚,说完这番话,他眉头一皱,沉声道:“本来局面是对我们有利的,虽然尉迟圣星依旧嚣张,但只要小叔你与薛道志谈拢,他必然难逃一死,但突然整这么一出,纯粹就是授人以柄,形势反而不利了,颜青橙她不够理智,害我不浅!”
“尉迟圣星的确是被颜青橙刻意弄残,这点我赞同。”冷玄点了一下头,而后继续说道:“但此事绝不是颜青橙一怒之下丧失理智所为。”
“你是说她故意的?”冷凝雪听出了冷玄心的言外之意,十分吃惊,并且很不理解。
“你重新看一遍留痕镜里的影像,便会发现颜青橙从头到尾都很冷静,她根本未被尉迟圣星激怒,而且末尾之处,你注意到了么?黄裳专门让人撤走了留痕镜,如果不出我所料,此计应该还是黄裳定下的。”冷玄心淡淡的说道。
“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不怕受人把柄吗?”冷凝雪觉得冷玄心这分析有些耸人听闻了,八分质疑,两成相信。
“很简单,釜底抽薪,尉迟圣星变成废人的话,尉迟家的人很有可能就不会再花大代价去救他了。”
冷玄心一语中的,将黄裳的想法分析分毫不差。
冷凝雪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既是惊疑,又是骇然,这黄裳还真是胆大妄为啊,如此剑走偏锋的套路都想得出来。
同样心底更也极不看好,喃喃道:“可尉迟家的人真的会善罢甘休么?”
“难说。”冷玄心也不敢妄下断言。
剑走偏锋往往有两个结果,要么取得奇效,要么剑毁人亡。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冷凝雪一脸愁容的问道。
黄裳把事情弄到如此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局势的紧张性再度升级,完全超出他所能控制的范畴,他也有些乱套了。
冷玄心稍作思忖,而后说道:“尉迟圣星是在刑狱里出的事,你百口莫辩,事到如今,你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孤注一掷、全力助她二人成事了,不然尉迟圣星翻身之后,我也保不了你。”
冷凝雪点了点头,正欲说些什么,门外突然有策士禀报道:“院使大人,颜御使来了。”
“你们小辈商定的事情,你们自己谈,我不便在场,我若牵扯进来,就是冷家和尉迟家的全面斗争了。”冷玄心咳嗽一声,起身走后门离开了房间,冷凝雪跟上送了几步,折返回来之后,与门外的策士吩咐道:“快快请她进来。”
不过一会,那名策士领着颜青橙进来了。
“深夜造访,没打扰到冷院使休息吧?”颜青橙见面拱了拱手,出于礼貌,与之客套了一句。
冷凝雪一阵苦笑,实话实说道:“颜御使觉得我今夜还能睡得着吗?”
颜青橙没有接他这话茬,先前那句话本来就是客套而已,落座之后,直入正题:“尉迟圣星已经招认罪行了。”
“嗯。”冷凝雪点了点头,这是他已经知道了,自然没什么反应。
“尉迟圣星论罪当诛,冷院使下判决书吧。”颜青橙又道。
“但他口供之中还有狡辩之处,我这般草率下判决书,很容易被人找出漏洞,甚至直接被驳回啊。”冷凝雪迟疑道。
“冷院使下判决书便是,没人能够为尉迟圣星脱罪的。”颜青橙淡淡的说道,语气虽轻,却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强硬。
冷凝雪还欲说些什么,但突然想起冷玄心与他说的话,忽然转变了态度,点头道:“好,颜御使稍等。”
说罢,他便取来了纸笔,判决书这东西他写的实在太多,早已轻车熟路,但尉迟圣星这种级别的人物,他还是第一次判罚,因此措辞、下笔都格外的谨慎,足足用了两三刻钟才写好那寥寥数百字的判决书,而后在末尾行了印。
稍稍晾干墨迹之后,拿起来递给了颜青橙。
“明日早议之上,我会将判决书交由府主审批。”颜青橙拿到所需之物,也不再逗留,起身一拱手,告辞而去。
冷凝雪虽然能够一言断人生死,但只能处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角色。
像尉迟圣星这种来头甚大,而且再天策府内部身居高位的人,即便冷玄心,也不能一言而断,必须交由府主审批。
冷凝雪望着颜青橙消失于黑夜之中的背影,不禁怔然失神,他心头很不安。
明日早议之上,府主会点头同意吗?
扪心自问的话,他其实很不看好。
尉迟系的人马到时候肯定会纷纷站出来反对,而尉迟圣星供述之中的那段狡辩言论还未被处理掉,这就是一个巨大的漏洞,很容易被人抓住,作为突破口,仅此一点,就足以将判决书驳回了,更何况尉迟圣星还惨遭迫害,灵台被毁,颜青橙在道理上根本站不住脚,会被群起而攻之,局势一点都不乐观。
但颜青橙偏偏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甚至先前都为对他提及尉迟圣星灵台被毁一事!
“唉,但愿你先前所言是真,若让尉迟圣星翻身,我的前途就与你一起陪葬了。”冷凝雪一声长叹。
随即他又想起了黄裳,嘴角浮起一丝苦涩的笑容。
仔细一想,他被逼到这步田地,还真全拜黄裳所赐。
先是被颜青橙所托,出面解救黄裳,险些陷入漩涡,侥幸才逃脱,一石居会谈,又被他一句话绕进语言陷阱之中,这回
没跑,被扯进漩涡里了,然而黄裳又在他地盘上弄残了尉迟圣星,给他逼到了绝路,只能压上前途未来,殊死一搏。
“成事便罢,此事不成,老子定要剥了你的皮!”冷凝雪暗暗咒骂道。
一看窗外月色,已是寅时了,而他竟无一点睡意。
今夜,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了。
※※※※※※※※※※※※
昨夜执戈卫调动虽然隐秘,但这种事情注定是纸包不住火的,尤其在天亮之后,
因此在宵禁结束之前,颜青橙便让程玉阶将执戈卫的执戟督御府撤走了,避免发生武力冲突。
被关押在牲口棚子里的百余名督御府下人终于重获自由,一个个惊魂未定的爬了出来,模样大多狼狈不堪,督御府的牲口棚子再大,但关押一百多口人也是人满为患,不管是能站人的地方还是不能站的地方,昨夜都挤满了人,管家尉迟方昨夜就被挤到角落的粪堆里,如今两个靴子沉甸甸的,连鞋帮子上都挂了厚厚一层马粪,出去之后,走路跟趟泥一样吃力。
在督御府中大致逛了一圈之后,尉迟方气的浑身颤抖。
整个执戟督御府比遭了劫还惨,所有房间的大门都敞开着,屋里乱作一团。
府里的侍卫也都不见了,剩下的全是一些不懂道术、或着道行不精的丫鬟下人,都是刚从牲口棚子离逃出来。
他昨夜在睡梦之中被执戈卫策士拽起来,直接丢进了马棚,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晓得执戈卫冲进了督御府。
“这程玉阶好大的胆子!”尉迟方还没搞清楚事态,还以为程玉阶昨夜是来寻衅报复,嘴中咒骂不休。
他颤颤巍巍的跑到了后宅之中,只见尉迟圣星的书房大门已经被拆去,整间书房也已经被搬空了,然而却不见尉迟圣星的人影,他里里外外找了几遍,只找到几大滩的血迹,还是不见尉迟圣星,他终于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拼了老命大吼几声,声音传遍府邸,将府里惊慌失措的丫鬟下人汇集了起来,而后大声问道:“谁看到督御大人哪里去了。”
“禀管家,督御大人……被执戈卫……的人抓……抓走了。”一名下人哆哆嗦嗦的回答道,明显是受了惊吓。
这下人说话断断续续,叙事不清,让尉迟方焦灼无比,不禁大怒,厉声喝问:“究竟怎么一回事?”
“好像是……督御大人……犯了什么罪,裁决院……签发了……针对督御大人……的逮捕令,昨夜……执戈卫只是奉命执行,然后……然后就把督御大人抓走了。”那名下人被这么一吼,更加慌张,说完这句话差点没哭出来。
尉迟方一听这话眼睛顿时突了出来,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焦灼之情顿时跃上眉端。
“督御大人竟然被裁决院抓走了!这事我得赶紧通知刘方伯神将!让他帮忙捞人!”
尉迟方心慌一阵之后,终于想到了应对之策。
尉迟铉被调到千仞崖之后,尉迟系在沧澜城中的领军人物就是天策府内卫大统领刘方伯神将了。
念及于此,尉迟方连鞋子都顾不得换,让几名下人套了辆马车,出了督御府,便快马加鞭朝神将府狂奔而去。
出门的时候,天微微亮。
到达镜湖湖畔的神将府时,也不过卯时初刻,宵禁刚刚结束。
尉迟方一路车马颠簸,身子骨都快散了架,谁知到了神将府前,竟是被勒令禁止入内,原因自是他沾了一脚的马粪,怕他进去污了神将府的地面,尉迟方气的险些跳脚大骂,最终还是坳不过那几个不知轻重缓急的门房,只得光着脚进去,大冬天结着霜的地面,落脚如踩钉板一般,等见到刘方伯时,他双脚都快失去知觉了,走路一瘸一拐的。
刘方伯正由几个美貌侍女伺候着,洗漱更衣,一副悠然自得、气定神闲的模样。
尉迟方狼狈前来,尤其是他身上带着一股臭烘烘的气味,直接让刘方伯一天的心情都败坏了,眉头忍不住直皱。
“老朽尉迟方见过刘方伯神将。”刘方伯不敢无礼,虽然心里着急,但还是没忘了礼数。
“你是尉迟圣星手下的人?”刘方伯瞥了尉迟方一眼,对其映象不深。
尉迟方答道:“是,老朽尉迟督御府上的管家。”
“你为何大清早来找我,还是这幅狼狈模样。”刘方伯微仰着头问道。
“请刘方伯神将看在我尉迟家老祖宗的份上,拉我家世子一把啊!”刘方伯想起今早在府里看到的那数摊血迹,以及整个督御府跟被劫了一样的惨状,心里预感极为不好,因此此刻心急如焚,直接双膝一软,给跪了下去。
“你好好说话!”大清早就来一出苦情戏,刘方伯心中直道晦气,板着脸问道,“尉迟圣星怎么了?”
“我家世子昨夜被裁决院抓走下狱了。”刘方伯哭丧着脸道。
刘方伯一听这话,眼皮一跳,问道:“尉迟圣星闯什么祸了?”
尉迟方昨夜直接被塞马棚里了,到现在还稀里糊涂的,自然是一问三不知,答道:“老朽也不知道啊。”
刘方伯脸黑了,他娘的人被抓了,你身为督御府管家竟然不知道原因,不过转念一想也觉得很正常,尉迟圣星那混账平日为非作歹惯了,前几日甚至在公开场合说出了‘沧澜城究竟是谁家之天下’这样的混账话,突然被抓,还真不知道他是什么把柄被人拿住了,因为他犯得事实在太多了,不胜枚举,但他有一点还是想不通,在此之前,他怎么没收到一点风声。
“他是昨夜在府上被抓走的?”刘方伯问道。
尉迟方点了点头,回答道:“是。”
“既然在府上,他怎么会被裁决院抓走?难不成他还会束手就擒不成?”刘方伯很不理解。
“裁决院出的逮捕令,执戈卫出的兵,几百名策士全副武装直接攻了进来。”尉迟方说道。
一听这话,刘方伯眉头皱了起来,陷入了沉默中。
“执戈卫的程玉阶胆小如鼠,裁决院的冷凝雪八面玲珑谁也不肯得罪的人,他两人怎么会紧密合作对尉迟圣星下手,莫非是张瑾尘那老东西授意的……而我竟然被完全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一股不好预感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