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浑在玄阴宗内的立场十分特殊,处理事情不偏不倚,和刘洵那种骑墙派不同,是十分正直的一个人。
黄裳当年受各方势力敌视,却没人敢堂而皇之的迫害他,朱浑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朱浑做事只讲道理,不讲情面,又是刑堂首座。
对于想要胡作非为的人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威慑,也只是后来上山闭关之后,威慑力才逐渐淡化。
但如今对陈沐阳而言,这朱浑依然是一个充满变数的存在,而且还挡了他的道,因为朱浑是肯定无法被他拉拢的,也不会站在他这边,因为他接下来准备做的一些事情,并不占道理,故只能除掉,让陈渐青取而代之,这才是万全之策。
朱浑不仅为人刚正,而且实力亦是不弱,法力强度高达七鼎,不在他之下,陈沐阳自然不敢大意。
不过他如今手中有玄阴冰魄旗,倒也稳占胜算。
陈沐阳让陈渐青和沈云清暂时在远处等候,孤身一人走向石屋,用一道法力轻轻推开了石门。
“谁?”石屋内的人陡然警觉,发出一声厉喝,声音硬朗,中气十足。
“朱浑师兄!是我。”陈沐阳从石门缝隙跻身而入。
石屋不大,里面的陈设也颇为简陋。只有一张石床,连桌椅板凳都没有,陈沐阳只能站着与朱浑对话。
朱浑盘膝坐在石床上,一身朴素的麻衣,头发乱蓬蓬的,似许久没有梳理过了,下半身被冰雪封冻着,无法起身。
竟是在闭关修炼‘冰封禁制’这门神通!
冰封禁制虽无凶悍的杀伤能力,但用于自保却无比厉害,最重要的是还能够延寿续命。
陈敬之便是靠冰封禁制,在肉身瘫痪的情况下,依然坚持活着,如今已有五六年之久。
对于年过六旬的朱浑而言,这门神通自然是值得修炼的。
朱浑睁开眼,看清来人,颇有些意外,讶然问道:“沐阳师弟?来找我何事?”
陈沐阳抚掌而笑,并未流露出一丝杀机,藏得很深,说道:“今日来找师兄,是有一事相求。”
朱浑指了指石床,说道:“地方简陋,坐着说吧,什么事?”
“我站着就好了。”陈沐阳并未靠近朱浑,笑眯眯的说道:“朱浑师兄闭关不出,快有三年了吧?”
朱浑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承认道:“是的。”
“我儿陈渐青这些年代为行使首座职权,将刑堂打理的井井有条,而师兄您恐怕也无心处理俗务了,否则不会一闭关就几年不出,你看是不是把机会让给年轻人,让他们有更好的发挥空间呢?”陈沐阳依然一脸和善,与朱浑好言商谈着。
朱浑一听,便知道陈沐阳的意思了,感情是让自己退位让贤的。
虽然陈沐阳的吃相有些难看,但也不怎么反感,因为他确实不想当这刑堂首座了,得罪人不说,还耽误修行。
如今他已六十多岁了,还没突破上玄,人生已过半了,再不努力,就无缘于长生之道了。
虽然就算他一心向道,成就真灵的希望也渺茫至极,但不追求,那连一丝希望也没有。
不过刑堂首座一职也至关重要,出于责任,朱浑并不能草率决定。
他对陈渐青谈不上知根知底,不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几年前才调来刑堂,还得对他的德行进行一番客观的评估。
评估方法倒也简单,这三年间由他代掌刑堂,大权在握,品行什么的,肯定都暴露无遗了。
自己只要出关调查一下宗门各方面的反响,便能够做到心中有数。
朱浑这人很正直,心中怎么想的,也不绕弯子、耍心机,直说道:“你说得対,我们这些老家伙却是该将机会让给年轻人了,但我暂不能给你答复,等我面向全宗调查一番,看看陈渐青这三年间代掌刑堂的成果、风评,再做决定,如何?”
前半句话,听的陈沐阳喜笑颜开。
这朱浑倒也不难说话嘛,若他真识相的让位,倒也可以饶他一命。
但听到后半句话,陈沐阳的脸色就不大正常了。
知子莫若父,陈渐青禁不禁得起调查,陈沐阳再清楚不过了。
哪怕黄裳、赵朴初这些死对头不发表反对意见,玄阴宗内对他颇有微词的人也不少。
这三年他执掌刑堂,滥用权力,可得罪不少人。
“渐青那孩子铁面无私,眼里揉不得沙子,自然得罪了不少人,恐怕名声并不好。”陈沐阳一脸难色的说道。
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说调查结果不靠谱,不如不要调查了。
朱浑笑了笑,说道:“我调查会站在客观角度,当然不会只听坏话,自然也不会只听好话,这你放心。”
陈沐阳对陈渐青没有一点信心,见朱浑执意如此,不禁烦躁起来,怒道:“我说咱们就不能简单些?你不嫌麻烦吗?”
朱浑眉头微微皱起,陈沐阳这吃相未免也太难看了些,而且他如此心虚,也从侧面证明了陈渐青这人有问题,禁不起调查,心中顿生反感,沉声道:“刑堂首座一职无比重要,自然不能草率决定,我得对玄阴宗的前人、后人负责!”
“也就是说你不肯讲让出刑堂首座的位置咯?”陈沐阳懒得听朱浑讲大道理,冷声问道。
“不是不肯,我并无恋栈权柄之心,只是不能草率决定!”朱浑解释道。
“呵呵,我看你这是借口吧!”陈沐阳冷笑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朱浑也恼羞成怒了,垮下脸问道。
“没什么意思,就问你让不让位!”陈沐阳直接翻脸,厉声喝斥,眼中杀意隐现。
“暂不能让!”朱浑一字一句的说道,态度无比坚定。
陈沐阳杀意从心中翻起,嘴角扯起一丝狞笑,咬牙道:“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言尤未了,便动了杀机。
他进屋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能够和平过渡,自然不要动武,这样陈渐青将来继位会更加的平稳。
但朱浑若不识相,那也不能一味的好说,该狠就要狠,玄阴冰魄旗就藏在袖子里,一念之间,即可杀人!
然而正当动手时,陈沐阳只觉脑子忽然一阵空白,他竟然忘了玄阴冰魄旗该怎么用。
旗子只是突然变大了,犹如一杆长枪握在他手里,却没有一丝寒意散发出来,里面阵法并没有运转。
陈沐阳用旗尖指着朱浑的鼻子,眼中杀意大作。
朱浑吓了一跳,没想到陈沐阳会突然翻脸动手,更没料到玄阴冰魄旗会在他手里。
瞬息之间,一层冰霜结界凭空凝成。
两尺厚的坚冰,就像蛋壳一般,将朱浑包裹起来。
陈沐阳狠狠一咬牙,脑子才转过弯来,见自己像个白痴似的,拿玄阴冰魄旗指着朱浑,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气的想给自己两耳光,明明可以偷袭杀死朱浑,结果自己脑子短路,竟然忘了动手,让朱浑反应过来了,有了防备。
这他娘的,本来可以简单解决的事情,一下变得棘手起来。
朱浑实力不弱,而且冰封禁制小有所成,保命能力极强,如果不依靠偷袭,要想将他杀死,起码要花十倍的代价!
但事已至此,也没得选择了。
陈沐阳狠狠一咬牙,将玄阴冰魄旗往地上一插,白色岩石犹如豆腐一般破碎,旗杆如若无阻,没进地面三尺之深。
随后他口中默念灵咒,法力犹如江河之水决堤一般,疯狂涌进玄阴冰魄旗中。
插入地面的旗杆就像与白石峰连为一个整体,将整座山的寒冷都抽掉了过来。
山巅之上,寒意消退,皑皑白雪开始融化坍塌,似乎春回大地,万物消融。
然而石屋之中,寒意汇聚,却似万年不见阳光的酷寒之地!
呼气成冰已不足以形容这种寒冷,岩石都冻得四分五裂了,整间石屋岌岌可危,似乎随时可能坍塌。
朱浑躲藏在冰雪结界之中,透过两尺厚的冰层,依稀可见外面的情形。
他面带苦涩,没想到陈沐阳不惜动用玄阴冰魄旗中的禁术,也要置他于死地,今日恐怕难逃此劫了。
本以为陈沐阳只是恼羞成怒,想要动手出气,看来他想的还是太简单了。
但他此刻除了严防死守,什么也做不了。
玄阴冰魄旗三丈之内为极寒领域,相当于上玄境高手利用法力潮汐制造出来的领域,在此范围内,天地灵气要么被排除一空,要么全受对方支配,自己连法术都施展不了,神通、法器亦受极大限制,根本没有迎战之力。
“师弟当真要同门相残吗?”朱浑脸色惨白,倒不是怕死,而是心痛。
陈沐阳牙关紧咬,并未回答,此刻他脸色比朱浑还难看,不见一点血色,额头之上冷汗淋漓。
朱浑用冰封禁制封印自身,防守固若金汤,除了动用玄阴冰魄旗中的禁术,陈沐阳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然而这门禁术太耗法力,只有开辟出识海的上玄境修行者才能施展,下玄境强行施展的话,法力流失太话,会对灵台造成损伤,严重者,甚至一年半载都难以痊愈。陈沐阳嘴唇哆嗦着,口中念念有词,灵台仿佛一枚蚕茧,被人贪婪的抽着丝,让他头疼欲裂而且眩晕不止,但禁术效果是明显的,整座山寒气都被强行聚集在了这间小小的石屋之中。
空气仿佛凝滞了,甚至让人有种时间都停止了的错觉。
两人都忘却了呼吸,痴呆的凝视着对方。
随后,一片青色霜花出现在了空气中,不过指甲盖大小,毫不起眼。
霜花摇曳着,像是一片落叶,慢慢悠悠的飘到了朱浑面前。
隔着厚厚的冰雪结界,朱浑亦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一吸气,停顿的时间仿佛又流动起来。
飘摇的霜花陡然炸开,一股恐怖的寒潮从中爆发出来。
咔嚓!
一声巨响,犹如旱地干雷!
这门禁术的名字叫做‘霜雷’,观其名,知其意!
一座山的寒气,聚集在一片霜花之中,又陡然爆发,不是惊雷是什么?
寒潮肆虐之处,冰雪瞬生,犹如冷冽的刀剑,毫无章法的乱斩开去,又像是一朵巨大‘冰莲’于刹那之间绽!
冰莲绽放的速度,甚至快过了声音,仿佛瞬间出现!
因此冰莲花瓣的杀伤力不弱音速袭来的飞剑,更带着能够冻裂钢铁的酷寒!
固若金汤的冰雪结界就像脆弱的蛋壳,被冰莲花瓣斩碎。
却并没有出现碎冰乱飞的场景,冰雪结界在裂开之后,便被冰莲吞噬了,成了冰莲的一部分,看起来就像是茎叶中的一颗肿瘤,随后寒潮继续扩散,又吞噬了整间石屋,仍未停止,继续蔓延,到最后山巅之上融化的积雪又全部冻结了。
一切都回到最初的模样,仿佛冰雪的融化只是一场错觉,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距离石屋十来丈远的地方,陈渐青和沈云清被突如其来的寒潮所吞没,身体表面瞬间结冰。
幸亏相隔较远,寒潮杀伤力已弱,只结了薄薄的一层冰。
饶是如此,两人仍被冻的大脑一阵空白,如若假死,半晌才回过神来,而后匆忙活动身体,震落身上的冰雪。
手脚麻木,已无知觉,面色更是苍白,看不见一点血色,甚至眉毛上都还挂着白霜,颇为狼狈。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站这么远都受了波及,有一种心惊胆颤的感觉!
而此刻,石屋也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冰丘,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两人心头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莫非陈沐阳和朱浑同归于尽了,真若如此,那就完蛋了!
“快去看看!”顾不得身上的冻伤,沈云清催动法力,整个热凌空跃起。
几个兔起鹘落,便到冰丘跟前,石屋封冻在坚冰之中,依稀可见。
沈云清释放出法力,穿过厚厚冰层,搜寻起来。
法力穿透实物,极为困难,不过他修炼的乃是,冰雪对其而言,基本不算阻碍,倒也容易。
搜寻一阵之后,他心中悬着的石块终于是落地了。
虽然整间石屋都被冻住了,但在玄阴冰魄旗附近,还留有三四尺空间,陈沐阳蜷缩在其中,并没有被冻住。
但他的气息已经十分微弱了,似乎也受了重伤。
沈云清不敢耽搁,匆忙祭起寒螭剑切割冰丘,不过一会,便将陈沐阳给掏了出来,将他往外搀扶的时候,只觉得他身体冰凉,像是尸体一般,脸色苍白,呼吸也微弱到了极点,还不说话,若不是他眼睛仍在眨,沈云清真以为他死了。
将他扶到一块石墩上坐下之后,沈云清赶忙用法力替他按摩身体,促进血液循环。
过了半天,陈沐阳才缓过劲来,说了三个字:“凝神丹!”
沈云清这才晓得陈沐阳是法力消耗太猛,伤了灵台,赶忙从储物戒取出一粒凝神丹给他喂进嘴里。
凝神丹下肚之后,陈沐阳闭上眼,休息起来。
沈云清回头看了一眼被冰雪封冻的石室,又看了一眼躺在自己怀里不省人事的陈沐阳,眉头紧蹙。
陈沐阳事先说过,只要先发制人,杀朱浑不费吹灰之力,却不知怎么就搞成这副模样,这该如何善后?
思忖片刻,沈云清愈发头疼此事,见陈渐青竟然蹲在他旁边发傻,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的道:“你别发呆了,赶紧去把朱浑闭关的石室清理出来,看看朱浑死没死!又是怎么死的!”
陈渐青‘哦’了一声,赶忙祭起寒螭剑,继续切割冰丘。
越往里切割,冰丘愈发坚硬,寒螭剑都切不动了,进度十分缓慢。
天色渐渐暗了,残月斜挂,白石峰上气温直降。
陈渐青和沈云清都未炼成冰封禁制这门神通,肉身对寒力的抵御能力有限,冻得上下牙齿直管打架,偏偏石屋残局又没清理干净,离开不得,眼看便要坚持不住了,陈沐阳终于是醒来了,瞳孔之中有一道道血丝,是伤了灵台的迹象。
“师兄,你终于醒了!”沈云清喜出望外道。
陈沐阳伸手揉了揉眉心,而后将手边的玄阴冰魄旗收入了储物戒,这才缓慢的坐起身来,像是一个中了风的病人。
“父亲,您没事吧?”陈渐青停下手中的活,跑来问道。
“伤了灵台,不碍事,修养几个月便能痊愈。”陈沐阳道。
“怎么闹出这么大动静?”沈云清见陈沐阳无性命之虞,也放下心来,皱着眉问道。
陈沐阳面有羞愧之色,却也没有隐瞒,实话实说道:“我的错,我本想偷袭制胜,结果出手之际,也许是太紧张了,一下子忘了催动玄阴冰魄旗的灵咒,结果就让朱浑反映过来,幸亏他心软,没趁机反杀我,只是用冰封禁制封住了自己,冰封禁制你是知道的,简直就是个乌龟壳子,我若用普通手段,一时半会根本攻不破,我怕夜长梦多,就用了‘霜雷’。”
听完这番解释,沈云清一阵无语,没想到陈沐阳竟然会范这种低级错误!太可笑了吧。
但也不好指责,而且陈沐阳终究还是把朱浑给干掉了,未作多言,扶着他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