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耕在即,人们都在忙着整理田地,为麦子的播种做着准备。
仔仔细细盘算了一番,就余下的两亩地来说,若是还像以往那般指望租子,根本连饭都吃不饱,因此,季宣怀将田收了回来,打算自己种,苦一些、累一些是肯定的,但起码不用担心饿肚子了。
村里的耕牛本就不多,又因为田地的事得罪了不少人,此时心里再怎么着急,他也只能等着别人家里都犁完了再说。可闲在家里,尤其是仍然与沈少卿赌着气,他是完全呆不住的,于是便扛着铁锹来到田里,能挖多少是多少,稻茬晒干了还能拿回去当柴烧,也算是一举两得了。
虽然眼前的一切都不容乐观,可季宣怀此时的心情却着实不错,甚至可以说,是自从沈母去世,尤其是和沈少卿闹别扭以来,他最为放松、高兴的一天。
那天在沈母的坟前默默发泄了一番之后,他虽然决定回去,却还是有些迟疑的。一来害怕沈少卿还不理它,二来他也不是没有心气的人,如果对方是季老四的儿子,敢这么诬蔑逼迫他的话,他早就一把火把整个家烧个干净了,哪里会受这种气!对方虽然是沈少卿,可要他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乎也是不可能的。
磨磨蹭蹭地回去之后,见沈少卿依然躺着,像是睡着了,他便到厨屋里热了剩下的粥,胡乱吃了之后,将衣裳往草堆上一铺,再盖上一层草,累了一天的他来不及多想些什么,便很快进入了梦乡。
眼不见心不烦,沈少卿既然不愿意见他,那就各过各的好了。
第二天一早,做好饭之后,估摸着屋里的人随时会起来,他便先赶着鸡鸭匆匆地出门去了。
因为担心沈少卿真的离家出走,他并没有离家太远,大半个时辰之后,果然见沈少卿走了出来,像以往那般背着书袋往村口走去。
他不放心的躲在水渠里跟了一二里路,见对方真的是往学堂去了,才转身回到家中。而此后的三天里,他们在时间上配合的十分默契,每天季宣怀早早地做好饭,然后便赶着鸡鸭出门,等到沈少卿吃完去了学堂,他才摸进门吃饭。真正做到了同住屋檐下,却连个照面也不打。
而昨天晚上,当他估摸着对方已经睡了,从谷场的草垛里钻出来,走到门口,并透过门缝往里张望时,见他们睡觉的屋里果然漆黑一片,可厨屋里的灯却出人意料的亮着,虽然看不清屋里的状况,但在看到灯光的一瞬间,无需猜测,也不用去探个究竟,他便坚信沈少卿此时就在厨屋里,正等着他回来!
沈少卿当时肯定是太过伤心,又饿晕了头才会说出那些伤人的话,事后又因为脸皮薄才没有理他,虽然这个让步来得有些晚,可他此时已经什么都顾不上去计较了。
幸福来得太过突然,可在万般激动之下,他没有立即进去,而是鬼使神差地靠着大门坐了下来,边急切地像里面张望着,不忍对方为了等他而熬下去;边又按捺着,想要看看沈少卿还能等他多久,生怕对方等不住先去睡了。
最终,当第一遍鸡叫时,他终于从那种诡异而矛盾,却又无比满足的情绪中清醒过来,手忙脚乱地推门而入。
看着对方那张消瘦的有些脱形的脸,他最终只是轻手轻脚地将人抱到了屋里去,反正他早就从村里那群孩子的口中得知,从明日起,学堂要休两天假的,还是等人睡清醒了再讲和吧。
安置好沈少卿之后,虽然几乎一夜没睡,但却异常兴奋的他又回到了厨房,先是将沈少卿落在草堆边的书拿回屋里,又吃了锅里的剩饭,然后一边生火准备做早饭,一边盘算起以后的生计来。
可能是睡的太晚了,又在厨房里挨了冻,到了第二日,已经日上三竿了,沈少卿却仍然没有起来,害的季宣怀白白紧张了一个早晨,最后忍不住偷偷摸摸地进去探了探对方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热之后,才放心地扛着铁锹到地里来了。
反正整整一天对方都在家里,不愁找不到机会说,又堆好一堆稻茬之后,季宣怀自我安慰道,随后情不自禁地咧嘴笑了起来。
“这可真是同人不同命啊,你看看我们,拼死拼活一辈子,本本分分,不伤天不害理的,能守得住家里的几亩薄田便是老天爷开眼了,结果人家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反而平白走了大运,别说没事偷着乐,要是我都该敲锣打鼓了!”就在季宣怀兀自出神的时候,邻地里突然有人尖声尖气地说道。
“嗤,不就是两亩地么,瞧把你给酸的。你要是肯磕头卖乖地叫我娘,我也给你两亩地!”季老大家里的话刚说完,便有人话里带刺地接口道,季宣怀不用抬头,也能认出这是消停了许久的季老四家里,才刚趁着沈母去世将铁锹和粪桶偷了回去,这就又忍不住搬弄起是非来。
“我呸!就两亩田你也敢拿出来现眼。别的不说,只要你肯出一座砖瓦房,别说让大嫂叫你娘了,就是喊爹也成啊!”一阵哄笑声中又有人接话道,不用猜,肯定都是他们一个家里的。
“你们这一个个嘴损眼皮子浅的,有能耐当初也没脸没皮地贴上去啊,没有那份心计,活该在这里发酸!”季老四家里狠狠地唾了对方一口,笑骂着道。
“她婶子你别只拿我们撒气,我看呀,你可比我们要酸的多了!”有人不服气地道。
“我酸什么?一不害人二不谋财,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不知道有多舒坦。”季老四家里反驳道。
“四婶你说的真好,我昨晚梦到我娘,她说害怕我们兄弟在村里过得不好,头七的时候要回来转转,到时候要是去了你们家,你们可要好好劝劝她,让她别替我们担心。”季宣怀咬了咬牙,然后装作听不懂地插了一句。
“季宣怀你个丧门星,怎么不滚的远远的,专在这里祸害人!”一说到鬼,被戳中痛处的季老四家里破口大骂道。
“我倒是想走,就怕伤了婶子们的心。我知道你们都是刀子嘴豆腐心,越是骂我就越是舍不得!”季宣怀似笑非笑地回道。
“……”众人被噎的一时冷场起来。
“哦哦,季宣怀完蛋了,沈家亲戚派了人来,要把人接走喽!”
“还要把房子和地都卖掉!”
“马车就在门前停着,一会就走,到官老爷家里享福去喽!”
“大家快去看啊,那马比牛还高呐!”
“……”
还没等季宣怀出口恶气,突然有几个孩子,边往这边跑,边幸灾乐祸地大喊道,手里还都拿着好大一块点心。
等众人将视线从那些孩子身上移开,再去看季宣怀时,他已经丢开一切,沿着河岸,慌慌张张地往村里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