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就这么走啦?李嫂,你可得替我做主……”
“少废话,还不赶紧走,误了夫人回家的时辰,仔细你的皮!”
被唤作德旺的家仆见李嫂扭头就走,丝毫没有替自己出头的意思,不由急切地叫了她一声,哪知一向和善的李嫂,回头厉声呵斥了他一句,就匆忙回马车上去了。
“臭小子,这次算你走运,以后别让我再碰见你!”德旺心有不甘,可又实在不敢违背李嫂的话,一顿责罚是轻,要是丢了饭碗,那就得不偿失了,因此只得收敛了。
一场冲突就这么被化解了。
围观的人们,此时便将目光转向了这个恶仆的主人身上。
“啧啧,瞧这架势,估计也只有知府家的亲眷,才用得起这么华丽的马车,一个车轮怕不抵得上别家的两个大。”
“少见多怪,也就是车子大些罢了,要是论华贵,白家小公子的那辆也毫不逊色吧?”
“你懂什么,明明是车子越大越有身份好不好!像咱们这种平头百姓,就是平白给你这么一辆大马车,你敢在街上这么横冲直撞么,不被路人给打骂个半死才怪!就是白家,我听说,这次盗贼被抓,也是另有高人相助,可到了官府那里,还不是白搭。”
“这事你也听说了?据说出主意的,就是那留仙居的三东家,叫什么来着?瞧我这什么记性!”
“沈少卿吧?我还记得,他就是今年来府城赶考的书生,当初初来乍到,就在天外天里,给了知府大人家公子一个下马威,若真是他,倒也让人信服。”
“只是可惜了,偏偏要和官府过不去。”
“这话怎么说?人家不是挺识时务的,又没有要争功,官府占了这般大的功劳,还能不满足?好歹人家也算帮了大忙啊。”
“哼!真是头脑简单,见识短!”
“好好,你厉害,那你倒是跟大伙说道说道呗!”
“我问你,这马车中坐的是哪家夫人?”
“这谁不知道,天外天当家人的夫人,知府大人家的小姐啊,这和沈公子有什么关系?”
“这留仙居虽是新开起来的酒楼,可那里的手艺着实不错,尤其受文人雅士的追捧,依我看,大有和天外天一争高低的架势。你们想想,知府大人为什么会把自家千金嫁给一个厨子,还不是因为赵家靠着天外天,日进斗金么。
自从咱们知府大人上任后,但凡与官府有关的酒宴,都由天外天一手操办,这里里外外,有没有什么利益往来,还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所以说,单从这一层上讲,那沈公子便难入知府大人的眼了。更别说他还当众让知府大人的公子出丑,轻易破了要案了,这些在咱们看来,是天大的好事,可在官府眼里,那就不好说喽!”
“听你这么一说,那个沈公子岂不是倒了大霉了?”
“唉,做人难呐!”
“就你大道理多,也不怕官府的人听见了,来割你的舌头!要我说,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呢,咸吃萝卜淡操心,还是好好置办年货要紧。”
“可不是,听你鬼扯了半天,我连等着回去下锅的米都忘了买了!”
“都这个时辰,再不赶紧回去,怕是要挨婆娘的骂了!”
“……”
一时间,满足了好奇心的众人,很快便各自散去。
“这些人的消息倒是灵通。”好在并没有人认出他们来,沈少卿也听得津津有味,此时不禁摇头一笑。
“怎么了?从刚才起,你就一直这般心不在焉的?”反观季宣怀,自打与那个叫李嫂的妇人见了面,就一直这么心事重重的。
“那个人……算了,可能是我看错了,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迟疑了半天,季宣怀还是决定打消自己的奇怪念头,可眉头却越皱越紧。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莫非那个妇人……你认识?”沈少卿也觉察出了一丝异常。季宣怀平日里都泡在后厨,怎么会认得深宅大院里的妇人,难道……
“我也不确定,就是觉得有些像。”两人对视了一眼,便知彼此心中所想。
“我也觉得奇怪,好像不只是你这么觉得,照那妇人当时的反应来看,估计也是认得你的,要真是……”说到这里,沈少卿的心里也是一紧,怎么会这么巧?
“是与不是,跟我也没什么关系,只是觉得……凑巧罢了。”季宣怀打断他的话,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马车消失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咱们也回去吧,逛了半天,你也累了。”
可任凭他再怎么掩饰,沈少卿还是觉察到了他的失落。
那个妇人,真的会是他的亲娘么?
不知为何,沈少卿的心里也生出一丝苦闷。
自从那日回去之后,虽然季宣怀似乎真的打算忘了街上那一幕,从此只字不提,可同样是人精的赵玉昆,在看出他整个人的异样后,还是从沈少卿那里打听出了所有原委。
他本就是个爱凑热闹、打听事非的人,再加上对季宣怀的关心,就怎么也坐不住了,凭着他的人际关系,竟然还真让他找到了一些线索。
那个叫李嫂的人,是赵夫人的得力心腹,赵夫人出嫁时,从知府家一起跟过去的。
据说她是十多年前进入知府家的,这与季宣怀亲娘离家出走的时间也对得上,而且她也是安乐镇上的人。
当初,她落魄一人时,被知府家的一个管事看上了,两人很快成了亲,她也由此有机会接近内宅的夫人小姐,因为为人忠厚本分,被如今的赵夫人收在身边,夫妇两人都深得赵夫人的信赖。
她还有一个七八岁大的儿子,叫李宝生,便是叫季宣怀哥哥的那个孩子。因为赵夫人一直没有生育,所以对李宝生也是十分宠爱,没事时总带在身边,希望能给自己带来好运。
若果仅凭这些,似乎并不能够断定什么,恰在这时,他们从里正夫妇寄来的一封书信里,得到了更加确切的证据。
里正夫妇在信的末尾提了一句,说隔了这么多年,季宣怀的外公竟突然出现在了村里,拐弯抹角地向人打听季宣怀的消息,他们夫妇觉得蹊跷,要跟他问个明白,可他却一声不吭地跑了。
自打季宣怀他娘执意嫁进季家,他外公一家便不管不问,全当女儿已经死了,怕是压根就不知道他还有这么个外孙的存在,村里人都觉得古怪,纷纷猜测八成是知道季宣怀如今出息了,想贴上来占便宜的。
怕他们真的吃了亏,里正这才在信里提醒他们。
“这么说来,她真的是你的亲娘啦?”拿着信琢磨了半天,赵玉昆神色复杂地看向季宣怀,不知是该替他高兴,还是表示同情。
“应该是吧,还多了一个亲弟弟。”沈少卿幽幽回了一句。
“你别说,那小孩的眼神够毒的,竟然一眼就把素未谋面的亲哥哥给认出来了,果然是血浓于水么?”想起当初在街上,小孩自来熟地喊季宣怀哥哥,却叫他叔叔,赵玉昆感叹道。
“……”沈少卿没有接话,只是神色不善地瞥了他一眼。
“喂,宣怀你好歹也说句话呀,你外公那么做,肯定是受你娘指使的,看来她也在打听我们啊,就是不知道接下来是打算母子相人呢,还是井水不犯河水?”见季宣怀一直在神游,赵玉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帮他回神。
“我看……她并没有认宣怀的意思。”沈少卿担忧地看了季宣怀一眼,还是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为什么?虽然他娘当年的确够狠心,可也是被逼的么。”赵玉昆半信半疑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他爹还不是被一帮便宜亲戚逼得住进庙里去了。
“他……娘既然和他外公家有联系,这么多年,却从未理会过他,那日在街上见了他,也是转身就走,如果她有相认的打算,为什么还要偷偷摸摸地打探,直接当面问清楚不是更好么?”沈少卿极力控制着情绪,冷静分析道。
“好像也是,明明自己过得不错,也和家里恢复了联系,却能忍心对被自己丢下的儿子不闻不问,是有点……”赵玉昆的神色也冷了下来,只是顾虑到季宣怀,不好讲话说得太过。如果这事发生在他身上,就是他亲娘当了皇后娘娘,他也不想多看她一眼。
“不管她是谁,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咱们才是一家人。”季宣怀突然开了口,说完之后,如释重负一般,笑的极为开怀。
“兄弟你……说得对!她无情,也休怪我们无义。什么血浓于水,咱们三兄弟虽然三个姓,可照样其利断金!”赵玉昆本来还想安慰他几句,只是话到嘴边,却还是流露出真性情来。
所有的疑问、纠结就这样过去了,直到一张神秘的纸条出现在他们的大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