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上迎着烛火的映照下,两道身影在屋内显得有些影影绰绰,我凝神听着,顾清越有些笨拙地先开口了。
“锦妍,这是……上好的金疮药,你该换药了。”他走到了床边,穆锦妍似乎正坐在那边。
“我想一个人静静,药放这里,我自己会弄,你也去休息吧。”穆锦妍的声音带着些许疲惫,我甚至能想象到她那双水一般的眸子里泛着一丝慵懒的意味。
“锦妍,你生气了?对不起……我今日……念兮是我妹妹,长兄如父,我有义务照顾好她,之前她失踪了那么久,我真的很自责。所以……没能先去救你,是我的错,你可以怪我,只是,你别怪她好么。”顾清越平日里沉稳的声音竟出现了一丝裂缝似的有些慌张,我咬唇,感觉自己鼻子里酸酸的。
“我怎么会怪她。”依旧是温和而不带情绪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意味,“我要休息了。”
下了逐客令,顾清越似乎有些无奈地被赶了出来,他打开房门的一刹,我正站在门外,他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地关上了门,这才与我一道走下了楼梯,到了二层的拐角处。
“你没跟她好好解释一下么。”我有些担忧地看着他,顾清越一向镇定的脸上难得地有些焦急和无奈,“我想跟她解释,可是你也看到了,被赶出来了。”
我垂眸,“女孩子是要哄的,你怎么就这么出来了,应该多陪陪她,要不然我看你真要打光棍了……”
顾清越清明的眼眸中泛着淡淡的心疼,忽然他靠近我一步,拥住了我的肩,“你干什么?”我有些吃惊地叫道,“你个傻丫头,自己都受伤了。”
我哭笑不得,又有些窘迫,只能轻轻推着点他的身子,“我没事啦。”
顾清越轻轻放开了我,“傻丫头,我若真的不在你身边了,你能照顾好自己么。爹已经不在了,浪悠山庄也不复存在,我只是……很担心你。”
我转身,走到了凭栏跟前,看着夜空里一片星光闪烁着,一瞬间竟有些想念山庄里的景色,轻轻叹了口气,我竟有些伤感。顾清越走到了我身后,握起我那只受伤的手臂,蹙了蹙眉,“我帮你包扎。”
云麒昏迷不醒,穆锦妍也满腹心事,我自己手臂受伤几乎没有知觉,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竟连伤口都忘了处理,只好点点头,跟着顾清越进了屋,我们都没有注意到,三楼阴影处那抹微微掀开一角的吊窗里淡淡的人影一闪而逝,像是星空里的随风飘过的余灰。
紫玉的鞭子上只是擦了麻药,还好不是□□,不然我这条手臂可就真废了,上了金疮药,休息了一晚,第二日早上起来,已经感觉好些了。我一大早便去了云麒的房间,他的身子似乎好一些了,在我喝完第三杯茶的时候,昏迷了四天之久的人终于渐渐转醒。
“嘭”一声,房门被猛然推开,我吓了一跳,转眼,是顾清越有些凌乱的身姿正穿着一件单薄的紫衣站在门口,他眼中的焦急分明可见,我吃了一惊,忙站起身来,“怎么了?你怎么……大清早的……”
“锦妍不见了。”
“啥?”我心一惊,连忙将他拉进屋子,“你慢慢说,怎么回事?什么叫不见了?”
“她房中无人,床铺很冷,应该是昨夜离开了,真该死,我竟然没发觉。”顾清越捏拳,一双眼中满是冷凝。
“那……那你快去找她吧,云麒刚醒,我在这里守着,你有消息了再回来。”
顾清越看了看床上刚刚醒来的云麒,又看了看我,“我……”
“还我什么我,快去呀。赶紧把穆姐姐带回来。”我催促道。
他咬牙,点头道,“好,我会尽快回来跟你们会合,我不在的时候,不要乱跑。”
“知道了,快去!”
一袭衣袍风中飘过,紫色的衣摆扫过我的手臂,我下意识地想要去抓住那抹缥缈的锦缎,却什么也握不住,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我压下了心头的不安,转身,关上房门,回到了云麒的床边坐下,一转头,云麒睁着一双有些眩晕的桃花眼,正怔怔地望着我。
“你好些了么?刚醒来,一定很饿吧,这里有些清粥,我先喂你吃了。”我将他轻轻扶起靠坐在床边,端过热粥,我轻轻吹着,希望可以凉的快一些。
“我没想过,你会这么做。”他嘶哑的嗓音从口中一个字一个字地蹦了出来,我的手顿了顿,“我说过,不会让你死。来,喝粥吧。”
云麒灼灼地凝视着我,“既然如此,我永远都不会放手,除非我死。”
我的手不由地震了一下,热热的汤粥撒了一些出来,我忙放下碗,找了抹布擦着被子上的污渍,“算了,我去找人换一床被子过来,顺便给你备些热水,沐浴一下吧。”
起身,我快速地走出了房间,径直下了楼梯,却始终无法平息我心里的震撼,直到走到了大堂,才靠在了门廊下的柱子旁狠狠地呼着气,半晌,我才想起还要找小二哥换被子的事情,甩了甩脑袋,我决定先把这些事情解决再说。
次日,顾清越还是没有回来客栈,我一个人坐在二楼的拐角处,远远地眺望着对面重重雾气中隐约可见的无双门,轻叹一口气,总觉得事情似乎沿着一条无可预计的道路发展着,我无法掌控,更无力去探明,翻了翻手掌,竟有种无力感从心底最深处悉悉索索地蔓延开来,我很想一鼓作气冲到山上,狠狠地抱住那个人狠狠地说出我爱他,可是我不能,我被一些不知名的因素缠绕着,令我窒息,纠结却无力。
“这里风大,进去吧。”
我回眸,云麒灼灼地的目光有些烫人地凝望着我,依旧有些羸弱的身子靠在门前,“咳咳……”估计是吸入了一口冷风,他捂着嘴咳了起来,我连忙走到他身边帮他顺气,“你身子比我差好么?这么冷,你怎么出来了。”扶着他走入屋子,拨了拨暖炉里的火星子,屋子里顿时开始重新回暖,我搓了搓手,哈了口气在手心,才发觉自己在外面坐了半个时辰其实早就冻得要死,这大冷的天气,还真是冷的可以呢。
“下雪了……”外面一阵喧哗,我听着楼上楼下叫喊着的声音,个个都带着一股开心愉悦的气息,竟有些感慨,眼看着年关又要到了,在这里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快要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我似乎还有些排斥这里的一切,却又已经不得不融入这里的一切,有时候连我自己也变的迷茫起来,我不知道该期盼些什么,却又很肯定我是属于这里的,就像那个断断续续的梦一般,冥冥中是注定了的,可是我却什么也记不起来,
“下雪了,就快过年了。”我淡淡地自言自语着,“是啊……又是一年了。”云麒也低低地回应了一句,手下却打了一杯热茶给我,我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嘬着,像是在享受一杯小酒一般,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还不如就这么坐着,安静地听着外面的世界的熙熙攘攘,然后让自己被隔离起来,至少还能得到暂时的平静,所以这就是我希望的。
一杯热茶不过十分钟的时间便能喝完,我放下杯子,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来打破这沉默,突然,手腕被冷不丁地抓起,我吓了一跳,转头看向云麒。
“你愿意跟我走吗?我们回琼山,我想照顾你一辈子。”
有那么一瞬,我深深地望进了云麒的眸,像是热烈的火焰,又像是平静无澜的潭水,那里面跳动的,是一颗灼热的,期待的心,差一点,我就要被它吞噬了,却在下一秒,找回了自己的灵魂,我阖眼,轻轻转过头,望着手中倒扣起来的茶杯,“你可真执着。”我轻笑道,声音不大不小,正好我们都听得见。语气既是嘲讽,也是无奈,又带着点怜悯,或许还掺杂了些许欣喜吧,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口气,我又是什么心情。
“我的执着从来都只为你。”
像是一记钟声敲在我心上,恍惚间我竟记起另一个声音曾经也这么执着,那人现在还被铁链拷在幽暗的水牢里,这些执着的人啊,都还在执着,只有我期待的那个人,好像已经不再执着了,难道,只剩下我一个人,还在执着么。
我怔怔地看着云麒,半晌,微微一笑,“谢谢你的执着,谢谢你没有丢下我,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陪着你……我只害怕,你根本不需要我。”
他苦笑着,缓缓地喝了一口已经有些微凉的茶水,我压下了他的手,取走了桌上的茶壶,“有些凉了,茶凉了可不能喝,我去换一壶。”
端上有些粗糙的茶壶,我朝着楼下的大堂走去,“帮我换一壶热茶……”随手叫住了从厨房帘子后面刚冒出颗脑袋来的小二,我吩咐了一句,“好嘞……”他呲出两颗小虎牙,腼腆地笑了笑,转身又钻到厨房里去了,我勾了勾唇,转身准备上楼去。
“快来看……无双门要办喜事了!无双门要办喜事了……门主大宴三日……大家有口福了……”
门外大家上一阵响亮的吆喝,吸引了大堂里正在吃饭的住客们,大家的目光纷纷随着街上涌来的人潮而去,我刚刚抬起的脚步也随之一顿,转了方向,朝着门外走去。
“快来看……”
“你识字,快啦给咱们念念……”
“无双门门主与穆家堡千金定于本月初一举行大婚,届时将摆千人宴三日,百姓可前往无双门别院忘忧山庄飨宴,普天同乐!”一个吊着书袋子的老头正站在对街告示牌子前面摇头晃脑地念着上面的字,周围的老百姓们都纷纷讨论着什么。
“本月初一,那可不就是大年初一么?今个都三十了?”
“今个年关,明个初一,笨啊你!”一个长工模样的青年朝着身旁脑筋不太好的伙伴吼道,“那我们明个就去吃大餐了……哈啊哈……吃大餐咯……”那个小伙伴开心地手舞足蹈,周围的人也是笑眯眯地互相议论着,人潮渐渐朝着四周散开去,“走走,回去找一双干净的鞋子,总不能赤着脚去吧……”
“就是就是,好歹换身新衣裳,今个过完年,明个爷爷我也去吃顿好的,妈的,老子半年多都没吃肉了……”一个满脸粗鲁的大胡子抖了抖身上的虱子,从街边的小摊上收拾起来,一边挠着背一边背起布袋子往家里走去。
身边的人·流渐渐散去,大街小巷又恢复了原来安静的模样,我久久地站在告示牌下没有动弹,怔怔地盯了一会上面的字,在心里默念了十几遍,我才终于确定,这不是假的。大年初一新婚?嘴巴里开始泛起一股血的味道,可能是嘴唇被自己不小心咬烂了。大年初一……那一年,我也是在无双门过的年,现在,竟然又要在这里过年,不过是换了场景,换了心情,大婚是么,你承诺我的盛世婚礼,就是跟别人的盛世婚礼么。
我深深呼吸着,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是鞭炮的味道,转身,我一步一步走回了客栈,上了楼,进了屋子,云麒还在桌边坐着,他直直地望着我,桌上早已摆上了新的一壶茶水,可是壶口却没冒着我想象中的热气,云麒笑着,很暖心的笑容,“你去哪里了,我等了你很久,你看,茶都凉了。”他举起杯子朝我看了看。
“茶凉了,你不会先喝吗?干嘛一定要等我?我不在,你连茶也不会喝吗?”我只觉得心口一股闷气喷出,有些口不择言地朝着云麒吼道。
他的脸色猛然惨白几分,黯然垂眸,手中的杯子被他捏的紧紧的,“你不在,我只是……不习惯一个人喝。”
心口一窒,我突然明白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平静下来,我道歉道,“对不起,我不该朝你大声的。是我自己心情不好,对不起。”
云麒抬眸,眸子深沉的像是星空,“坐吧。”
我坐了下来,他递过一杯水,我垂眸,喝到口中竟是温热的,我一把放下茶杯,抓住了他的手,“你不能用内力不知道吗?”
“没关系,这点小事……”
“什么小事,你的身子刚有一点起色,不能随便用内力,你竟然给我用来热水,你当自己是加热器吗?”
他一脸迷茫地看着我,“加热器?”
额,我连忙打住,“不许再用内力听见没?”我绷着脸看他,云麒讨好地笑了笑,一双媚眼勾成了月牙似的,让我忍俊不禁。
“你身子不好,早点休息,我也回房了。”坐了一会,我看天色已经不早,准备起身离开,云麒也站起身来,跟着我到了门口。
忽然,他的手从背后抱住了我,我顿住了脚步,低头看着他修长的手指交叠在我身前,“云麒……”我沙哑着嗓子,有些尴尬。
“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他轻轻地靠在我的肩头,声音带着魅惑,像是迷路的精灵般在我耳边吐着字句。
“如果我自私一些,就不该放你去找他,可是我知道……你一定要去的。”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仿佛要把这一辈子的话都说完。我也静静地听,没有出声。
“如果你们终成眷属,我会在远方默默地为你祝福。如果……他不能好好珍惜你,这一次我死也不会放手,我会不顾一切地带你离开,就算你恨我,也无所谓。”他的环抱结实有力,声音坚定,我眨了眨眼,感觉到脸颊上划过湿湿的泪痕,“云麒,是我配不上你,我会记住你的话,也会永远记住你。”
“我可以……再亲你一次吗?”他忽然转过了我的身子,耳边的话让我瞬间脸红起来,我不知道该不该拒绝,或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距离这么近,我该……
“唔……”毫无预料的,他霸道而浓情的吻占据了我的大脑,一时间,我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能被动地感受着他强烈的气息,带着悲伤的气息席卷着我的神经,后颈被狠狠地托住,他的气息越发浓烈地钻入我的口中,不自觉地交缠着,品味着,我轻轻地抵着他的胸口,说不清是推拒还是迎合,他温柔地描画着我的唇,丝丝痒痒的感觉让我心里像是下着毛毛雨般。
半晌,他才放开了我,我暗自庆幸,天色不太清明,我脸上的绯红应该不太明显。云麒嘴角带着笑意,“对不起,我不想给你拒绝的机会,因为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了。”
我咬唇,有着丝丝痛感传来,“你属狗的么,竟然咬我。痛死了……”我嗔怪道,
“去吧……”他深深地望了我一眼,然后转过身,关上了门。
当我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竟已站在了门外的时候,我面前的门已经闭的很严实了,“哎……”
“去吧……我不想看着你走。”他嘶哑的声音从门后传来,不过一张纸的距离,我竟不能去戳破,心头袭来的无力和沉重让我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云麒,谢谢你。”我想,我的心里,一定会有你。
摸了摸腰间的匕首,我转过身,朝着楼下走去。
天色已然进入夜里,但是小镇上家家户户都没有睡觉,过年的时候人们习惯守岁,总是炮竹声声到天明,烟火和鞭炮将整个夜空照耀得如同白日一般,一闪一闪的火焰映着我前进的山间小路。从小镇到无双门山上,需要几个时辰的路程,我算了算,在明日之前,我就能赶到那里,我要帮哥哥阻止穆锦妍赌气的行为,更要为自己再争取一次,我就不信,阿离真的会丢下我,去跟不爱的女人结婚,我不信!
被烟火的明亮包裹着,我在天明时分赶到了无双门的山庄外,满目都是铺天的红纱幔帐,在门柱上缠绕交织的红布,红布背后的精致的灯笼已经明晃晃地亮了起来,泛着微白的天色被这一片红似的的景色染得微醺,不知是这天色还是这泛着炮竹味的空气让我的眼也有些微醺。
我整了整身上有些微皱的月白色衣衫,微白与这大红显得格格不入,我深吸一口气,转向那扇通红的大门,身边匆匆忙忙赶来的宾客已然熙熙攘攘地走了进去,我在人群里微微跌撞着,踏着碎乱的步子,跟着宾客们踏入了礼堂前的院落。
刚刚过了年关,跟那一次一样的布置,不过是多了些大红的喜字,让着满园的年味也变得喜气重重。
院落里稀稀拉拉地迎着宾客,我选了一条无人的小路,从侧面的角落里进了更里面。路过上次看到的假山时,一道身影疾速地带着一条瘫软的人影从那里闪了出来,一个蹦跳便从假山后侧飞出,我脚步一顿,及时地隐藏起来,那道身影给我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却又透着一股阴暗而陌生的气息,总觉得与之前抓我的那个人有些相像,虽然我只听过那人的声音。
那被带走的人,一个灵光袭来,我猛然朝着那个方向望去,是御风被救走了吗?到底是什么人带走了他?离无双知道这件事么?我这么想着,脚步不由自主地朝着离无双的房间走去,那里也挂着美丽的红色,可惜我却没有一点心情去欣赏。快要靠近那个让我陌生而熟悉的窗口的时候,房门从里面打开了,我突然愣住,不知该如何反应,呆呆地伫立在原地,直到一双红衣的人从门槛后头被丫鬟婆子们簇拥着跨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