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他瞄了一眼暗影欲言又止的模样,眸色沉了沉。
“主子,这个女子,属下……见过。”暗影垂眸,心下有些不安,上次见到的女子,分明就是楼下这人,而且那声音,上次他也是因为那熟悉的声音才失了方寸。
“哦?”一个眼神示意,御风重新看向台下的人,暗影在他身后缓缓说着三个月前的事情。
听完暗影简短的描述,御风直觉他有所隐瞒,“暗影,你跟在我身边快十年了吧?”
暗影抖了抖,立刻跪在了御风脚边,“主子,属下不敢隐瞒。”
“是么?那你在害怕什么?”御风瞥了他一眼,冷哼道。
暗影捏了捏拳,眸中有一丝不忍,“主子,属下……属下觉得,那女子可能只是恰巧像那么三分罢了,况且,也可能是阴火宫或者幽云岛派来的奸细。当年一战,那些人与我们澜风堡也是结下了深仇,不得不防。”他终究是不忍,不论她是什么人,他都不忍再将一名无辜的女子推入火坑,这些年来,御风的变化,他心知肚明。
御风冷眼瞥了瞥跪在地上的暗影,他跟了自己也有十年了,从前也是形影不离的好兄弟,只是自从他发觉暗影对顾念兮那份不同寻常的情感后,即使她死了,他也不允许他人的念想,所以从前那份信任逐渐变得单薄,到如今只剩下主仆之情。“如此,更要查清楚了,今夜,我就要她。”
目光扫过台下众人垂涎的模样,他嘴角扯起一抹笑,笑意不达眼底。
白衣女子的表演完毕,众人去仍陶醉在那美妙的歌声之中,如花见状便知道今夜的花魁花落谁家了,她将其他姑娘们都叫上了舞台站在一排,那白衣女子站在了最后的位置。
如花笑了笑,朗声对着台下说道,“刚刚这位姑娘是来自西域的落儿姑娘,今年二十岁,今个是第一次在咱们霓裳阁表演。”介绍完了,她便要求众人开始献花。之前的姑娘们篮子里已有不少花朵,然而落儿姑娘一出马,她面前的篮子里立刻塞满了众人争先恐后送来的献花。
白纱下的容貌看不分明,嘴角却噙着一层冷意,落儿姑娘抱着绿色的琴,安静地站在最边上,仿佛一朵出水的芙蓉。
如花数了数篮子里的花朵,笑嘻嘻地宣布,“多谢众位英雄的捧场了,现在我宣布,今年的花魁娘子,便是西域的落儿姑娘!”
落儿只是点了点头,如花见状便继续说道,“今夜,哪位英雄能做到落儿姑娘的要求,便可与落儿姑娘共度良宵。”
众人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地涌到了台下,看着台上单独留下的落儿。走近了,才看清女子如雪的肌肤、水汪汪的明眸和略略高耸的鼻梁,虽然戴着面纱,却仍有着西域女子不同中原人的风情。她穿着一双夏日的绣花鞋,戴一双美丽的银色脚链,单手持琴,单手弹奏,确实叫众人大开眼界。
“落儿姑娘的要求是什么?”那个湖蓝色衣服的胖子眯了眯眼,率先开口问道。
“对对,姑娘快说说看……我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之前那个瘦高个也跳了出来。
“噗嗤……”银铃一样的笑声,忽然从女子口中蹦出,她掩面笑了笑,“诸位,不需要赴汤蹈火。我的要求很简单……”
男人们都伸长了耳朵听着,唯恐听差了。
“谁能将刚才的曲子分毫不差地演奏出来,我便陪他一晚。乐器,任选。”女子灵动地眼环视着众人,她清楚地知道,这首曲子,她是第一次弹奏,而这里根本没有这样的音乐。
众人都是武林豪杰,身上带着刀剑的倒是很多,带着乐器的却不多,只见少数几人摸出了随身的笛子,七拼八凑地吹起来,有人跑到如花那里借了一把琴,也开始试起音来。
只是,折腾了一刻钟,却无一人成功地回忆起那首曲子,众人纷纷垂头丧气地坐回了座位,那曲子着实调子诡异,他们也是第一次听,若非精通音律,恐怕连起调都找不着。
师傅呀师傅,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白梨落站在台上,冷眼看着众人滑稽的模样,她心底嘲笑着,一边也思索着师傅传来的消息的用意。
不错,西域的落儿,就是消失了三个多月的白梨落。
三个月前,她本来在云麒的别院里养伤,却收到了师傅的飞鸽传书,这是她离开蓬莱后,师傅第一次传书给她。然而,师傅没说别的,只是让她到澜风堡来竞选这个劳什子花魁。
三个月前,她莫名昏倒,察觉到身体的不对劲,很可能与她练的内功有关。那功夫是她离开蓬莱前开始修炼的。记得半年前的某个十五月圆之夜,平日里连提重物都不能的她,竟然凭空拥有了十多年的内力,而且这股内力仿佛之前就潜藏在她身体内一样,缓缓修复了她原本废掉的手筋。她的记忆并没有恢复,师傅一直告诉她,她是他早年救下的孤女。只是那时脑子里却突然多了这一套不知名的武功的心法,好像她曾经修炼过一般。师傅让她将心法写了下来,查看无恙后才允许她继续修炼。三个月前,她才修炼到第九层,师傅便派她重返中原完成任务,或许是修炼太急了,差一点走火入魔。可是,她却察觉到,每当她心绪波动较大或是动情之时,肺腑内就像是被火烧一样痛,之后这些日子,她一直在修炼第十层,越修炼反而觉得自己的情绪越冷漠。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不喜欢自己现在的这个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以前的她可是很快乐地生活在蓬莱的,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莫不是那心法有问题?不能动情?她蓦然想到曾经在记忆里闪过的一行字,“欲上九层楼,先毁前八层。绝情弃爱,才得通天。”那是什么意思,自废武功,再练第九层和第十层?还要绝情弃爱?那到底是练功导致绝情弃爱内还是要绝情弃爱才能练功?她纠结着,丝毫没有察觉远处二楼雅间内一名男子正望着她。
台下众人还在努力着,忽然二楼某间窗户内传出了一阵动听的箫声,空荡的声音吹奏的便是梨落之前演奏过的那首《白头吟》,一音一符,相差无异,梨落的注意力被这阵箫声吸引,转眸朝着雅间的方向看去。
二楼雅间的门随着一阵风吹开来,一道绯色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那人手中横握着一只箫,吐纳间,熟悉的音调在白梨落的耳间回荡着,她有些惊讶,什么人竟能吹奏出这首曲子?而且这感觉,仿佛并非第一次见到,脑海中有什么片段闪过,快的仿佛闪电,梨落蹙眉,暗自运用真气,压下了片刻的不适。
曾经,好像有那么一个人,只听过一遍,便能完美地演奏出来她的曲子,眼下这人又是谁?
“都说生离死别最是痛苦,姑娘一曲,歌尽世间情为何物,御某情不自禁,献丑了。”箫声渐渐隐落,那人温润的嗓音响起,转瞬间,足尖轻点,红影翻飞,人已飘至台上,距白梨落不过几尺之遥。
安静地看了对方几秒,白梨落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人,至少这三年里的记忆中,从未有过他,若是与他之前就认识,那只会是在三年前。她最近忽然开始有一个念头,是从上次听了云麒疯疯癫癫的话之后,她开始对自己的身份和记忆都有了好奇。想到那座冰冷的坟墓,白梨落眸光暗了暗,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她猜想的那样。师傅怎么会骗她?如果她就是那个女人,那师傅为何骗自己说是孤女?还有,她曾经的记忆中,到底丢掉了什么?如果她真的是那人,那些故事都是真的么?如果是真的,她宁愿只是白梨落,而非顾念兮。
“不知,姑娘对御某的演奏,意下如何?”御风颇有兴味地看着对面戴着面纱的女子,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去接近她,看清楚,不要错过。
白梨落面纱下的唇角扯了扯,“公子果然精通音律,小女子佩服。既然,公子做到了我的要求,那便随我上楼吧。”转身,她施施然踏着步子走上了二楼,台下众人只得捶胸唏嘘,却无一人敢造次,御风刚一开口,就有人认了出来,如今的武林里,谁敢跟这个手段狠厉的盟主叫板?御风挑眉,扫视了一圈,见众人重新回到了座位上开始与身边的姑娘们调笑,他这才满意地冷哼一声,跟着上了台后的二楼,那是通往各个竞选姑娘的单独房间的。
大厅的角落里,一袭玄色披风的男子,轻轻放下酒杯,起身,从门口的位置悄悄地溜出了霓裳阁的大门,转过一个弯,便是花楼内院的围墙,男子轻轻一跃,便飞向二楼的一扇小窗。
在他之前,花楼围墙的另一侧,一袭白衣银发之人,屏息凝神,早已潜藏在那扇花窗之外,听得楼梯内有人走上来的声音,白衣男子眸色一动,推窗而入,躲进了屏风之后。
白梨落脚步虽然在动,但心底却一直犯嘀咕,师傅此举究竟何意?一会去招惹一下那两个人,一会又叫她跑到这边选什么花魁,师傅他老人家究竟要做什么?刚踏上最后一层台阶,她偷偷瞥了一眼身后跟来的男子,那张脸有点熟悉,难道以前见过?
罢了,反正她现在的武功,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此人若是有不轨的想法,她就叫他有来无回。这么想着,白梨落眼中闪过一丝寒光,雪白的纱袖中早已藏起了细如牛毛的银针,腰间一条银光闪闪的腰带里可也是杀人不见血的软剑。一如当日一剑斩掉那只肥手一样的心情,她冷漠地笑笑,推开了二楼拐角处最后一间房的门。
踏入一只脚,白梨落顿了顿,眸光一冷,环视了一圈屋内的景象。这间屋子她住了将近三个月,屋内的熏香也是最熟悉的紫檀,蓬莱没别的花,就是紫檀比较多,所以三年里她早已习惯有助于安眠的紫檀。然而刚推开门,她便闻到了淡的几乎不被察觉的两股异香。一股从窗外的方向一点点渗透进来,另一股则是来自屏风后面的床铺。白梨落微微转头,看了一眼跟上来的人,心道,难道是他安排的人?一对三,那两人的气息极弱,看来都是像他这样的高手,自己不一定有把握。这可怎么办?总不能假戏真做吧。
“落儿姑娘,怎么不进去?”御风淡淡地看着白梨落愣在门口的位置,挑了挑眉,以他的功力怎么没有警惕,这屋内怕是藏了别人吧?屋内之人呼吸极弱,看来是绝顶高手,眼前这女子到底想玩什么心思?御风的眸色暗了暗,一股真气暗自在手心开始凝聚。
“进来吧。”白梨落回神,装作若无其事,进了屋内,御风紧随其后,走了进来,暗影看了一眼御风,站在了他身后的位置。
“公子想听曲么?”白梨落放下手中的绿绮在桌上,旁边是袅袅生烟的熏香炉,倒了一杯酒给御风递过,便自顾自地坐在了琴边,准备开弹。
“姑娘刚才已经一曲惊为天人了,此刻我不想再听曲。”御风端起酒杯,绕着鼻尖嗅了一嗅,唇边扯开一抹嘲讽的笑,然后一口饮尽,“姑娘的酒味道不错,只可惜,御某意不在此。”
“哦?那公子意在何处?”白梨落也不扭捏,凤眼一挑,斜看着他。
“御某只是好奇,姑娘为何会弹《白头吟》?”御风直视着对面的白衣女子,一层面纱将她的面容遮掩的隐隐约约,那一双眸子像极了一个人,却少了她的温柔。
白梨落放下了琴,随手取过一杯酒在手中轻轻摇晃着,酒香微微溢出,她嗅了嗅,唇边扯开一抹笑,“小女子也好奇,公子又为何会这首曲子呢?”
御风闻言,目光沉了沉,眉头微蹙,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他又喝了一杯,抬眼,目光紧锁着对面的白衣女子,“这曲子是我心爱之人所创。”
白梨落尴尬了一下,移开了目光瞟向窗帘的位置,心下却有些气恼,这曲子是骆梵音教给她的,怎么也会跟别人的重复,师傅到底瞒了她多少事?若这首曲子真是别人自创的,那骆梵音又是如何知晓的?师傅啊师傅,你果真不是我看到的那么简单么?这三年来,你到底都在做些什么,我在你眼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