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在实验室吐血以后,沈朗一夜间似老了十岁,从走廊里经过时,能听到门里传出的阵阵咳嗽声。
佣人们识趣地低着头匆匆而过,尽量不在门口停留。
听说江染来看望老人,沈扬笑了笑,无奈:“别让她进去,我怕爷爷被她气死。”
得了吩咐,郑立出去回复江染:“染染小姐,老爷子还在昏迷,您要不下次再来?”
直接不想见她了吗?江染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没有强求:“好,那大哥现在忙吗?我想见见他。”
知道沈扬的心思后,这个要求比见老爷子更加难以实现:“抱歉,大少爷现在很忙,没时间接见客人。”
江染唉声叹气:“我又不是客人。”她嘀嘀咕咕两句,转身走了。
郑立抹了把额头的汗水。
夕阳的余晖洒在老人的脸上,平添了无尽的沧桑感。
郑立回头看向二楼窗户。
那里,青年长身而立,看着女生离开的背影,良久未动。
今天清晨,沈朗收到了一份包裹。
末世里,谁还会用快递?那份包裹被放在大门口,上面写了沈朗的名字,还有收件人地址。
没有寄件人相关信息。
包裹里只有一个小小的u盘,里面的内容是未经过任何处理的,在司叙公寓客厅里记录下来的一切。
包括那人说的,沈扬喜欢江染染。
郑立在心里庆幸,不管司叙是看在江染的面子上对沈家手下留情,还是纯粹不想玷污了江染的名声,他公之于众的那段视频,把某些不必要的信息做了删减。
不然……
现在的沈家和江染,都会成为基地众人的笑柄。
……
女生走得很慢,纤细单薄的身影沐浴在夕阳里,影子被橘红色的光拉的长长的,更加衬得她形单影只,看起来分外可怜。
青年抬起右手轻轻按在落地窗上,似乎想隔着玻璃触摸窗外的夕阳。
直到女生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里。
他放下手,毫无留念地转身。
……
房间里的咳嗽声时断时续,不时还能听到老人沉重的喘息。
只是被司叙算计,当然不足以让老人这么颓废。
经历了昨晚一场风波,老人醒来时,被告知谢承之带着洛蕊连夜离开了西岭基地。
谢承之跑了。
所以,昨晚等到半夜,他没有等到z组的支援。
怎么会有支援呢?z组那些人根本没得到行动的信号。
得知这个消息,刚醒的沈朗再次咳出一口血,颓然躺在了床上。
“爷爷。”放下药碗,沈扬在床边坐下,看着老人,“染染刚刚来看你。”
沈朗咳嗽着,冷笑:“看我?看笑话么?咳咳!”
“爷爷,你算计她,本就是不对的。”
“不对?哈哈,阿扬,你什么时候,开始学会纠结对与不对了?”对孙子含有怨气,沈朗闭上眼睛,冷冷笑,“什么是对?你当初算计裴婉儿,是对吗?”
旧事重提,沈扬垂下眼帘,掩饰眸中的暗色,他换了个坐姿,有些闲散地靠在椅子上。
“爷爷。”
他呼出一口气,觉得是时候做一个了断,至少,是时候让他明白,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利用裴婉儿,是我所为,因为那时,除了司叙,整个基地里,我找不到可以抗衡司叙的人。”
“抗衡司叙,你为了什么?沈扬,你不惜赔上性命也要把于家踩到脚下,是为了什么?就为了方便你自己寻花问柳吗?!”
老人越说越气,他捶着床板,目眦欲裂。
“权力!好不容易才拿到手的权力!你要为了一个女人,全部拱手让出?!”
“爷爷。”沈扬苦笑,“你错了。”
权力?呵呵,那种东西,除了加重负担以外,还有什么用?也就那些被迷了眼睛的人,才会去疯狂的追逐它。
沈朗一愣:“不是权力?哈哈。”好似听了笑话,沈朗大笑,“不是为了万人之上,你为了什么?沈扬,你说!”
沉默许久,沈扬嘴角有了悲哀的弧度:“我要万人之上,只是为了……在必要的时候,可以不受您的约束,不受任何人的控制,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要让沈家立于高位,往掌握属于自己的力量,要……
他想要很多东西,可想要这么多,不过只是为了保护那个人。
“对于我来说,地位,权力——利用裴婉儿和司叙得到的这一切,只是为了她。”
老人呆呆看着自己的长孙,似乎从来没有认识过眼前这人。
“爷爷,你会做噩梦吗?”
“……”
“我会。”向来放荡不羁的声音里夹杂着丝丝缕缕的苦涩,“我每天晚上,都会梦到小姑姑,梦到满墙壁的血,还有她怎么也不肯合上的眼睛。”
听到这里,老人脸上戾气消散,只余下紧张和不安:“你……你看到了?”
“小姑姑死的时候,我在房间里。”噩梦做的多了,也就渐渐习惯,也就可以云淡风轻地提起,“爷爷,那天,我在房间里。”
偷听到爷爷和下属的对话,他偷偷溜进女人的房间,给她提示。
“小姑姑,爷爷请了催眠师过来,说要给你催眠……我们,我们怎么办啊?”
尚且年幼的孩子,还不是很明白女人在坚守什么,更不能明白老人在执着什么。
听了这话,女人只是温柔地笑了,拿过手帕替他擦掉额头的汗。
“扬扬,见过你染染妹妹了吗?”
他点头:“染染还在医院,爷爷答应她,等她出院了就让她来看你。”
自从被接回沈家以后,老人将女儿关在房间,严格限制了母女两人的见面次数和见面时间。
沈慕馨一开始还会央求争执,时间久了,她似乎慢慢接受了这样的生活方式。
“这样啊。”她若有所思,笑得悲悯,“扬扬,你喜欢染染吗?”
他一愣,红了脸:“她总是打我,一点也不淑女……”可是现在小女孩躺在床上,全身插满管子,奄奄一息,他又觉得心疼。
女人轻笑,摸摸他的脑袋:“染染是个好孩子,她吃了很多苦,扬扬,你也是好孩子——如果有一天,姑姑不在了,还请你,好好保护她……”
“姑姑?”他茫然,“不在了?”
女人还想说什么,忽然顿住。
他们都听到了走廊里的脚步声。
女人有一瞬间的慌乱,拉扯着,把他塞进柜子里。
他蹲在柜子里,透过狭窄的缝隙,听到她对老人的质问和被逼绝路的哭泣。
爷爷说,女人都很软弱,只要用点手段,她们就会乖乖听话。
他觉得不对反驳了两句,被老人赏了一顿戒尺。
后来他想,老人所说的这条他奉为真理的条律,被他自己的女儿撞成了粉碎。
无论怎么哀求都没有让父亲放弃逼问的打算,在那位催眠师进来的时候,一向柔软听话的女人,决绝地撞向墙壁。
鲜血溅开。
女人的身子软软滑到地上,没有焦距的眼睛正正看着他所在的方向。
少年咬着手,直到咬出血,才勉强克制住自己惊恐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