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温漫,沈月苍原本木然的表情平添几分沉重。
要说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没有丝毫感受是不可能的。
温漫从当初大学毕业一直到现在,都是他左膀右臂般的存在,甚至可以说公司到现在的规模,少了温漫就不可能达成。
这样一个他如此赏识与重视的属下,却仿佛恍然之间变了个人一样,满心仇恨与怨念,甚至将他身边的人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他从未想过,温漫会是这样的人。
宗夏察觉到了他凝重的心情,知道自己提起了不该提的,便老实说道,“不想讨论这件事,我们就说点别的吧……”
“她现在在精神病院,被警方看守着。”正当她准备转移话题的时候,沈月苍又忽然开口了。
宗夏目光闪动,犹豫道,“她……她的病是不是很严重?”
“或许吧,因为她有精神病,所以可能会逃脱法律责任……”沈月苍紧盯着路面的眼神望了身旁的宗夏一眼,“不过在她病情好转之前不会被放出来的,就算出来了……公司也不会再收留她。”
宗夏低下头去,忽然觉得有些难过。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温漫的时候,便被她身上那种大方卓越的气质所震撼,像她那样能力出众的女人,除了时依能与其比拟,宗夏便再也没见过第二人。
可是如今,这样一个人却成了疯子,面目被毁,一生都搭了进去,不知该感慨世事无常,还是怪她自己走了歪路。
沈月苍发觉了她低落的情绪,不由觉得好笑,“人家想杀了你,你还倒过来替人担心……真是蠢。”
宗夏已经无数次被他嘲笑智商了,她并不是蠢到不会生气,只是温漫精神本来就有问题,伤害别人也不是她可以控制的,怎么能把罪责全部怪到她身上呢?
无论何时何地,宗夏永远都记得母亲教给自己的话,这个世上没有坏人,只有做错的人,任何人眼中的自己都不坏,所以人永远都不要抱着怨恨去看待这个世界,没有恨才会活的更轻松。
她一直都是这样做的,所以她现在依然很幸福,就算偶尔的苦难也只是因为别人走错了路,她不会去恨。
车辆缓缓行驶,一望没有尽头的道路,在与天相接的平行线上突然出现了两个微小的身影,一高一矮,缓慢的向前走着。
在这样的荒郊野岭本就很难遇到人,所以宗夏格外注意了他们,从背影看去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等到临近之后,才终于看清了他们的样貌。
女人年近五十,额角略有斑白,眉目之间却充满了平和与慈祥,眼角弯弯的,令人感到十分亲切。
她手边牵了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蓝色棉袄更衬出小脸的白嫩,双颊被冷风冻得通通红,像颗苹果一样可爱又惹人怜,正撅嘴小嘴吵吵嚷嚷的说自己走不动了。
“然然乖,再过一会儿就到家了,坚持一下好不好?”那个女人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见他依然不情愿的鼓着腮帮子,随时要哭的模样,又不由得心软下来,把小男孩拥入怀中,抱着向前走。
“宗灵阿姨?”一声清越优美的声音从一侧传来。
宗灵转身去看,只见一个女孩满脸笑容的盯着自己,皮肤白皙,明眸皓齿,还伸手逗了逗怀中的然然,她眉头紧皱着,似是很吃力才记起来,恍然大悟道,“你是宗夏!”
宗夏赶紧点点头,指了指路边的车,“阿姨是要去落曲镇吗?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呢?”
女人抬头看了一眼车内的沈月苍,见他也对自己点头示意,犹豫着不作回答。倒是怀中的小家伙一听有汽车坐,不用再走路了,立马扯了扯她的衣角,眨巴着眼睛,她这才点头答应下来,“那就麻烦你们了……真是谢谢……”
“没关系,我们正好顺路。”
宗夏带着二人上车,宗灵坐在后座,宗夏把小然然抱到她身边,自己这才重新坐回去。
“小朋友,你是不是叫然然啊?”宗夏回过身去和小朋友打招呼,那小男孩生的水水嫩嫩,和晓可一样惹人喜欢。
小男孩很怕生,看了她一眼便躲到妈妈怀里挡住小脸,直到宗夏不知从哪摸出一颗糖来施以诱惑,他才重新抬起大眼睛,怯生生的点了点头,奶声奶气的“嗯”了一声,宗夏这才笑盈盈的把糖果给他剥开。
小朋友心满意足的吃着糖,沈月苍嘴角抿着,眼底是无奈的笑意,记得这颗糖还是前些天逼她吃药的时候给她的……
有了汽车代步,很快便到了外婆所居住的小镇,远远在小镇入口就看到外婆单薄的身体在冷风中微微颤抖,是得知他们要来而特意等在门口的。
车停下来,宗夏立刻就跳了下去,迎向外婆。
“外婆,这么冷你在这里干什么啊,回去等着就好啦……”看着外婆冻得发红的脸,宗夏有些心疼的取下自己的围巾给外婆戴上,牢牢的遮住寒风。
“这不是知道你们要过来,外婆开心嘛……”外婆眼中满是笑容,又看了看跟过来的沈月苍,两个人熟络的聊起来,内容无非都是围绕宗夏展开。
宗灵母子俩也从车上下来,找沈月苍和宗夏道了谢,又看了看外婆,同样施以亲切笑容,便带着然然转身向前走去。
一切平静如常,没有哪里不对劲,宗夏却发现外婆的表情凝固下来,一直追随着宗灵母子俩的目光充满了诧异。
“外婆?你怎么了?”宗夏晃了晃外婆的手臂。
外婆久久未从震惊中回过神,直到宗灵走远,瘦弱的身体忽然颤抖着快要站不稳,宗夏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搀扶着她,声音也跟着着急起来,“外、外婆你别吓我啊?”
“夏啊……”外婆回眸望了一眼宗灵离去的方向,忽地转过头来急不可耐的握紧了宗夏的双手,神情满是不可思议,“夏啊,你怎么会……怎么认识她的?”
外婆语无伦次的样子吓坏了宗夏,她慌张无措的抬头望向身边的沈月苍,他上前一步,低声道,“先带外婆回家吧,这里冷。”
宗夏点点头,这才扶着外婆一路走回家中。
老旧的木门发出“嘎吱”的声响,屋内弥漫的木头清香是家的味道。宗夏拉来椅子让外婆坐下。
一坐下,外婆又一次抓住了她的手,“夏啊,你快告诉外婆,那个宗灵……她、她……”
宗夏心底一惊,蹲下身去问道,“外婆,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啊?”
“我怎么会不知道!”外婆仿佛受了极大的刺激,神叨叨地不停地摇头,“她不是死了吗……她不是死了吗!”
“外婆……外婆你别吓我了……”
直到宗夏急的快要哭出来,外婆才终于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凝视着她好久,又看了看沈月苍,叹息一声。他既然已经和夏结婚了,那家里的事情让他听了去也没什么。
外婆拍了拍宗夏的手背,这才缓缓开口道,“夏啊……有件事外婆本来想瞒着你们一辈子的,可是现在……她又回来了,我必须得跟你说清楚了……”
宗夏被沈月苍从地上拉起来,坐到了外婆身边,神情有些害怕,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外婆,你说。”
“夏,虽然那时候你还小,但你知道小染不是你亲生妹妹,对吧?”
宗夏回想了一会儿,疑惑道,“同父异母,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吧……”
外婆低垂着眼睛,好一会儿才艰难的开口,“不,不是的……她和你并不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这件事,外婆本来打算带进坟墓,也免得伤害到小染……其实小染她,是你父亲表妹的孩子……”
“表妹?”宗夏跟着重复了一句,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样,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难道是……”
外婆知道她说的是什么,缓慢的点点头,“没错,就是宗灵……”
“你当时还小,什么都不知道……宗灵因为小时候差点被淹死,大脑缺氧,同时还受了刺激,所以一直都有精神病……后来,她找小染的父亲结了婚,刚开始那几年都好好的,直到小染5岁的时候……”
原来,在宗染5岁的时候,宗灵因为突然病发而一心求死,不仅自己割了腕,还强行抱着宗染去投湖自尽,后来,宗染飘在河面,被路过的人救起来送到医院,而宗灵则从此失去了消息,仿佛人间蒸发一般。
醒来之后的宗染一直牢牢记得母亲自尽时那绝望恐怖的模样,不肯吃饭,每天都望着天花板发呆,一到夜里还会莫名的大哭。心理医生说她受的刺激太大,如果忘不掉这件事,可能一生都会受其影响,就像她母亲那样。
为了小染今后能有一个健康的心理,宗夏父亲决定把她当作自己的孩子来养,并编织了谎言,让她忘掉母亲自杀的事情,从那之后,小染便成为了宗夏的妹妹,而宗灵则再也没有人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