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渐渐西沉,宗夏在墓前与洛允作过道别之后便站起身来,不着痕迹的擦了擦脸,转头对安泽说道,“你和阿洛说说话吧,虽然我不赞同你爱的方式,但你是真心对待她,这一点我可以确定,阿洛应该也不会讨厌你。”
安泽点头道谢,宗夏将地方让给他,拉着不远处怔怔出神的沈晓可坐在树边。
洛父站了一会,也走过来坐下,浓郁的酒精味熏得小雪辰不满的叫起来。
宗夏顺着毛安抚好雪辰,远处的安泽俯身在阿洛的目前轻轻诉说着什么,她虽然听不到,但从他极度认真和充满了懊悔的神情来看,她今天带他来看阿洛的决定并没有错。
“那个小子,到底是阿洛的什么人啊?”洛父的注意力同样放在安泽身上,心中充满了疑惑。
宗夏心底一慌,继续撒谎道,“是阿洛的同事,对她挺照顾的,所以关系比较好……”
“同事?”他明显不相信这一套说辞,“小夏你可别骗我,仅仅只是同事还特地大老远跑来看她吗?”
宗夏知道洛父虽然喝醉了,但依然能听出安泽的口音不是本地人,一时间有些烦恼,便忘了答话。洛父见她不说话,便直接起身向前走到安泽身边质问。
安泽并不知道洛父的为人,见他问了,便老老实实的回答,将自己和阿洛的关系交待的清清楚楚。
宗夏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暗道不妙,赶紧放下猫咪冲上前去。
“原来你就是那个把我们阿洛软禁起来的臭小子?”洛父的情绪显得十分激动。
他之前有听说过阿洛找到了一个愿意帮忙还债的人,没想到就是眼前这个男人!
“伯父,我只是和阿洛在一起,用‘软禁’这样的词是不是太过严重了一些?”安泽见洛父神色不对劲,为自己解释道。
宗夏匆匆跑来横在二人中间打圆场,企图继续隐瞒下去,“洛叔叔,你不要听他胡说八道,其实……其实那笔钱只是阿洛借他的,两个人只是借债人和债主的关系……”
宗夏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洛父一把拉开,踉跄了脚步回过神去,却发现他的表情更加震怒。
“我们家阿洛就是你害死的吧?如果不是你把她带回京城,她也不可能发生意外啊!”洛父步步紧逼,似乎早就打定了主意,“你把我的女儿害死了,是不是应该做出点什么补偿?”
安泽神情一愣,似乎没弄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宗夏脸色难看的扶着额头,重新拦在了二人中间,低头从怀中取出钱包,将里面所有的现金都塞进洛父的怀中,“洛叔叔,这些钱您拿着买酒喝,他真的只是阿洛的同事,关系很简单,这件事情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洛父低头看了一眼宗夏,将她的钱毫不客气的收下,却依然没有放过安泽的打算。
“我也不要太多的,一百万,就当做是你的赔偿了,怎么样?”
安泽并不是傻瓜,事到如今自然也弄明白洛父的意思。
阿洛一直以来都是家里的经济支柱,而他这个父亲不但没有好好经营洛允母亲留下来的生意,反而还将家里的所有钱拿去赌博,阿洛一走,他没了收入来源,便将主意打到了自己的身上。
想到这里,安泽原本还有些紧张的心情忽然就释怀了,拧着眉头反问道,“阿洛可是您的女儿,拿她的命来还钱,真的是一个父亲应该做的吗?”
“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阿洛就是因为你才死的,你当然应该付全部的责任!”
“可是……”
“够了!”
两个人还想继续争吵,宗夏大喊着打断了他们,眼底透着深深的寒意与痛心,“你们两个一定要在阿洛面前讨论这些事情吗?她都已经死了,你们还把她拿来做交易,她如果知道了会有多难过!?”
两个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洛父虽然爱财如命,但心中多多少少还是在乎自己女儿的,否则也不会特地将她和她的母亲葬在一起。
“这件事情回头再说吧……”洛父阴沉沉的目光扫了安泽一眼,双手插在口袋里转身离去。
见他走远,宗夏才算是松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神情怪异的安泽,低声安慰道,“阿洛的父亲就是这样的,你不用太介意……”
她还记得以往每一次陪着阿洛回家,阿洛都会被她的父亲缠着要钱,有时候实在拿不出来了便找她借,次数多了,洛父甚至会直接找她要钱,她早就习以为常了。
“我……我在意的不是这个……”安泽的神情十分失落。
确实,对他和安家的经济实力来说,区区一百万根本不在话下。
“那是……?”宗夏疑惑道。
安泽忽然俯下身去,半跪在阿洛的墓前,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照片,那照片里的人好像隔他很远很远,远到他用尽一生都无法靠近分毫的地步。
“你说,阿洛的死,真的是我害的?”
宗夏语塞,她在刚刚得知阿洛死讯的时候也曾这么想过,将阿洛的死归咎于安泽身上,认为如果不是他强迫阿洛和他在一起,或许阿洛就不会离开,更不会出意外……
但那样的想法没多久便被她抹去。其实阿洛的死每个人都有责任,是所有人间接造成了这样的后果,她也一样,没有资格去评判别人的好坏。
“这种时候,就算再追究责任也于事无补,阿洛已经走了,与其一直斤斤计较是谁的过错,倒不如把一切都放下,让阿洛也能走得安安心心……”她如此说道。
……
探望完了洛允之后,安泽将宗夏和晓可送回了各自的家,便回去了。
家里又重回清冷,只剩下外婆与宗夏做伴。
休息一夜之后,沈月苍也回到家中,两人一同送外婆去车站。
车站大门前人来人往,宗夏帮着外婆将行李拿下来,外婆回身接过,对着她挥挥手,“行了夏,就送到这吧,外婆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那不行,我得看着外婆上了车才能放心!”宗夏笑盈盈的凑过去,在外婆无奈又温馨的笑容下揽住她的手臂。沈月苍在不远处跟在她们身后。
外婆拍了拍宗夏的手,“夏啊,这几天外婆也不知怎么的,总感觉心里边不踏实,我担心你,要不然你也跟着外婆回去住一段时间吧?”
“不会的外婆,你只是因为这几天奔波劳累,所以身体觉得不适应而已,我哪能有什么事啊?我好着呢!”宗夏还没有将阿洛去世的消息告诉外婆,怕她担心自己。
“外婆,我去买些水果给你带回去,你在路上吃。”宗夏望见不远处有一个小商店,摆满了各种水果饮料,便准备过去。
水果摊在街对面,不算太远,现在离发车还有十分钟,买些水果应该来得及。
宗夏在路边张望了一会儿,正准备迈出脚步,鬼使神差的,外婆伸手拉住了她,“夏啊,你在这等着,我过去买吧。”
宗夏有些疑惑的望向外婆,外婆替她理了理脸侧的发丝,解释道,“既然是买给外婆吃的,就让外婆自己去挑啊,你买的那些太贵了,外婆一个人也吃不完的。”
宗夏想想也是,自己以往都是买上一大堆塞给外婆,也没有想过她一个人能不能吃完这些,老家就外婆一个人居住,浪费了也怪可惜的……
外婆见她体谅了自己,便微笑着向前走去。
耳畔边似有汽笛声响起,遥远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可却那么清晰入耳。
一瞬间,宗夏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猛然睁大的眼睛望向刚刚走出去的外婆,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一辆深蓝色的大货车载满了货物从眼前飞速的掠过,那抹单薄的灰色身影就像一片轻飘飘的树叶一样被高高的扬起,然后跌落在地……
天和地一刹那都安静了下来,宗夏耳边唯一能听到的声音便是自己飞快跃动的心跳声,如果不是这声音不绝于耳,她可能会以为自己失聪了。
她张大了嘴,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那一句“外婆,小心”被深深的咽了回去,让她心塞得难以呼吸。
她停顿了一刻,迈出机械的步伐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飞奔着来到了躺在地上的身影旁边。
“外、外婆……”
她忽然听见自己的声音哽咽着出声,随即身体的感观都被唤醒,一时间耳边响起了路旁行人的尖叫声,以及沈月苍呼喊着她的名字。
她没有抬头,没有去看,她的所有注意力全都放在水泥地上那个看似瘦弱的身影上,尽管地上的人已经没有了半点呼吸。
“外婆……外婆……”宗夏颤抖着身体蹲下去,动作轻如羽毛般,仿佛生怕弄疼了外婆,“外婆,你醒醒,你醒醒啊……”
她的呼唤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地上那一缕鲜血顺着外婆的衣物缓缓渗出,滴落,将她整颗心都狠狠地揪在一起,每一滴血都如同滚烫的岩浆一样烫得她满身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