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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 雀啼(一)(1 / 1)

淡青色的纱帐如缥缈的云烟,精致的银铃铛悬在挂檐上的,发出“叮呤叮呤”的声响。

我缓缓睁开眼,望着那两颗银铃铛长久地出神。我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只觉迷茫而失措,竟想不起昨夜自己是如何睡下的。

金漆木的屏风上绘着“春鸣锦玉图”,花鸟相映成趣,尤其是屏风上的雀儿极为生动活泼。我起身趿着绣鞋,从床上起来。

桌上的花瓶中插着莲蓬和荷花,鼻息间萦绕着淡淡的芬芳。许是昨夜的风有些大,窗户已经被吹开了。有几只小鸟雀叽叽喳喳地飞过来,在窗沿儿上啄来啄去。

我疑惑地摸了摸花瓶中的荷花花瓣,真有些想不起昨天的事了,但也不觉得哪里奇怪。

我听见千沉的声音从外头传来,说:“殿下,您起身了?”

我打开殿门,就见他拱手立在那里。千沉着一拢红袍,袖领处滚着云纹,长眉深眸,九尾狐的俊美在他身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鲜穿这样艳的颜色。

他抬眸瞧了我一眼,敬声道:“殿下,宴会就要开始了,还请殿下赶快更衣。怠慢了客人,尊上又要责罚殿下了。”

我皱了皱眉,问:“什么宴会?”

千沉答:“殿下忘了么?今日尊上要宴请天界的使臣。”

他这么一说我才隐约有了些记忆。我记得天界的使臣来魔界拜访,今日父君设宴款待,他想让我见见那些天界的使臣。

我有些不耐烦,说:“我不想去。那些人根本不想跟我魔族谈和,只想着让我父君屈尊其下。”

我转身往内殿走去,千沉立即跟了上来。他说:“殿下都能看出的事,尊上会看不出么?殿下总该明白尊上的意思,尊上只想魔界安宁,不生事端。”

“我知道。”我一边应着,一边走到屏风后。千沉站在门口,不再进一步。

我换上衣,立在铜镜前打量镜中的人,淡粉色的纱衣下一袭月白色的罗裙,裙裾处暗纹雀翎。孔雀王一族长生不老,尽管我化成人形已千年有余,模样依旧像是十六七岁的少女。纱衣下,我细细抚摸肩上的翎纹,纹色艳如火。

我随手将发挽起,别了一支碧苏小簪。从屏风出来时,我跟千沉说:“我不想在那里呆很久。”

千沉低头说:“殿下只需露个面方可。”

我去宝殿的路上瞧见几个小妖端着空酒水壶出来,想是宴上酒水要换一巡,遂就拐去了不远处的桃花林,将我珍藏数年的好酒掂了出来。

千沉对我这种做法甚为满意,夸我越来越有容人之量了。我不以为然,我只是不想让天界的人笑我魔界没有好酒。

千沉去安排酒水的事,我独自掂着三壶酒进了宝殿。

父君见我来,笑眯眯地同我招招手,让我走过去。

不知为何,我觉得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鼻子莫名一酸,居然有了泪意。昨夜我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累的梦,梦里父君离我而去,永远都不再回来了,还好那只是梦。

我走到他的身侧,将手中的酒递给侍奉在一旁的小狐妖。父君起身,瞧着小狐妖手中的酒壶,撇了撇嘴道:“你今日倒大方,平时这些酒,父王要喝你都不舍得。”

“还想喝,上次喝醉之后跌进水池子里的不是你?”我瞪了他一眼,说。

父君一脸的尴尬和为难,压低声音同我讲:“小雀儿,不是说将此事揭过了吗?”

我不禁失笑,闭口不再提。

我转眼看着殿上几位端正而坐的仙君,说:“各位远道而来,都吃好喝好啊。”

父君:“...”

气氛陷入了一种难言的沉默当中。父君赶紧开口道:“这是小女九羲。”

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父君让我坐在他的身侧,我自不好即刻就走,也就听了他的命令。

其中一位仙君似乎在继续方才的话,道:“我知在沙云荒一战中,多亏魔尊有鼎力相助,我天界才能平定那次叛乱。只是建武神君未得天帝旨意而将沙云荒的土地划归与您,实在不妥...魔尊可知...”

父君温和地笑了声,截断他的话说,“建武神君求本尊调兵的时候,说是天帝下的旨意。当时本尊不愿眼睁睁看着天界兵将损失惨重,故在未等接到圣旨之前便施以援手...”

父君脸上的笑愈发的深:“如今你们来说这个,脸呢?”

那仙君听了之后脸色变了变,许久才吞吞吐吐道:“倒不是天界在乎那块小地方,只是这实在不符合规矩...”

我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疲倦地眨了眨眼,对父君说:“这殿内的老鼠都假装不想吃灯油了,实在无趣得很。儿臣觉得无聊,想先下去了,今日还有些关于礼义廉耻的书没读。”

父君皱眉看了我一眼,嫌弃地挥挥手允我离开。

我往宫门外走去,殿内静得可听见花落地的声音,忽有一个仙君喝住了我的脚步:“你们魔界的人,都是这般不知礼数的?”

说实话,听他这样骂我,我心里很是欢喜。这群人如果不找茬,我才真觉得生活无趣。我这个人没什么爱好,就喜欢跟人打架。

我含笑看向开口说话的这位仙君,说:“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指摘我不知礼数?”

“你!”那仙君拍案而起,怒瞪着我说,“就算是我天界的散花小仙都比你知书达礼,你又是哪里来的黄毛丫头,竟敢如此蛮横!”

父君开口喝斥道:“九羲,不得无礼!还不快跟青桂仙人道歉!”

“我为何道歉?是他先说我不知礼数的,我拿好酒好菜招待他们,究竟是哪一点让他们不满意了?”

青桂仙人道:“你莫不是以为我听不出你在指桑骂槐?这就是你们的教养和礼数?”

我瞧他觉得可笑,这是从哪里来的趾高气昂的优越感?我说:“算老子从壳里爬出来开始,长到现在这个年纪也大你好几辈了,按辈分你还得叫我一声姑奶奶,我没让你跪迎已经很有教养很知道礼数了。”

“你!你竟敢这样...说话!”那青桂仙人气得脸色通红,拿手指指着我,怒得说不成一句完整的话。跟他同行的几位仙君也纷纷怒而起身,个个都瞪着我。

“在我魔界,你们算哪根毛?你们是不是认为,这里所有人都该对你们恭恭敬敬的?”

“九羲,还不快退下。”父君眉头拧在了一起,看着我的眸子里有了一丝丝怒气。

我不屑道:“谁愿意在这儿呆着!”

我走出宝殿,还能听见父君在好声好气地安抚着那几位仙君的情绪。父君是一个惯没有脾气的人,宽仁温和,与我完全相反,让我看着有些...

窝囊。

为什么不痛痛快快地打一架呢?什么事都好解决了。

可能是由于没能同他们打架,虽然我占了口头上的便宜,但我还是有些气闷。我顺着桃花林往深处走去,想散散步吹吹风怡怡情。

桃花林外是连璧山,进入连璧山时还需经过一个树木葱郁的小园。园里有一个云松,是从连璧山峭壁上伸长出来的,我常会坐在云松上,在那里可以看到整个魔宫,还有魔宫外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飞身坐在云松上,苍穹同疆土交汇在视线的终界,鳞云万顷,松浪如涛。

大概是昨夜睡得不好,今日有些眼花,我看着远方的那片天如被绞烂的明镜,扭曲得不成样子。我揉揉眼睛,那片天很快就恢复了原状。想想我还这么年轻,实在没理由眼花。

这样想着,又有了些睡意,我歪身躺在树枝上,悠悠然闭目养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有轻微的脚步声,故警觉地循声望去。轻软的桃花香气散开来,从浓翠的树冠下缓步迈出一个身影,宽袍广袖,玉带明冠,极素极素的黑袍上唯肩头处勾勒着银纹。

我坐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他:“喂!什么人!”

那人抬起脸来,只见他的脸上带着银色面具,面具下的眸子极为深沉幽暗,让人瞬间失了神。

我见他周身皆环绕着仙气,便想着是同那些个仙老头前来魔宫拜访的人,哼声道:“原来是个神仙。这里是本姑娘的地盘,狗与神仙不得入内。”

那人目中无波无澜,说:“哦。”他未多说,转身就走。

我并未觉得有多高兴,心中的烦闷愈盛,随即从树上跳下来,喊住他:“哎,你怎么走了!”

那人又转过身来,我只能看见他的眸子,却在那眸子里瞧见些许疑惑。他的声音格外好听,却说出了能气死人的话:“我是神仙,这是你的地盘。”

我明显感觉到他在嘲笑我。

我张口结舌,支支吾吾,强词夺理道:“这虽然是我的地盘,但你...你也可以抢啊!”我拔高了声音,说:“你们神仙不就是好抢别人东西么!”

他不疾不徐道:“谁同你讲这些的?”

“我看见的!”我踮了踮脚,以此来提高自己的气势,“你们今日来不就是想要沙云荒的土地吗?装什么大尾巴狼!”

他侧首斜斜看了我一眼,黑不见底的眸子里竟染了些许笑意,道:“并非所有神仙都这样。”

“都是一路货色。”我抱胸哼声道,“总有一天,我会把你们抢的东西全都拿回来。”

听我说到此,他似乎有了些兴趣,继续问道:“哦?你怎么拿?”

我一手握拳,举到他面前,说:“靠这个。”

他失笑一声:“你很厉害吗?”

“试试,你同我打一架。如果你打赢了我,我就让你看一个好东西;如果你输了...”我抿笑,“你就背着我在宝殿里跑一圈。”

我立身屏息,以手背对他,对他勾勾手指,笑道:“敢不敢?”

停了半晌,他说:“不敢。”

我:“...”

这个人真没意思!

我咬牙切齿,转而用激将法骂他:“胆小鬼!都不敢跟我一个女子过招,丢不丢脸!”

他承手,说:“过奖。自古英雄多出巾帼,不跟你过招,不算丢脸。”

我:“...”

这个人简直比大殿中那些老头都要讨厌。

我收势,撇撇嘴说:“还想让你看好东西呢,不比罢了。”我侧眼看他的反应,希望以此能勾起他同我比武的欲望,可他却没有一点感兴趣的样子。

罢了罢了,我不跟这些个小辈计较。

我正欲走,就听见他说:“原来你就是那只霜白羽重红瞳的白孔雀。”

我眉头一皱,利眸看向他。一般二般的神仙根本没本事看穿我的本体,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等我问,他又开口道:“身为魔族未来的统领,你能做更多的事,为何将这些时间浪费在小打小斗上?”

我讨厌极了他说教的语气,挑眉道:“关你屁事?”

“本不关我的事,只是,我讨厌杀戮。”

说这句话时,他那双眼睛如寒冰冷窟,让人在这样暖的季节里都忍不住打颤。那一刻我似乎看到了他墨色衣袍上沾满了暗朱色的鲜血,眸中尽是杀戮积淀下来的残酷,偏偏是这样人,却说出讨厌杀戮的话。

我不自觉地退了一步,又立刻稳住了身子。

他的声音冰冷,道:“你以为那些战争就会像你比武打斗一样点到为止?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生灵涂炭,用十万魔兵换一个沙云荒,你可愿意?”

“战争总该会有牺牲,我们魔族子民没有一个是怕死的!”

“可你们魔族子民没有一个人是该死的。”他一字一句吐出这句话,看着我的眼睛里全是冷森森的寒意。

良久,我握紧双拳,说不出任何一句反驳的话。

“殿下,殿下...你在这里吗?”

千沉的声音越来越近。

我不甘心地看了那人一眼,松开拳头,转过身去。就见千沉从园林中走出,身如桃枝梅姿,眉目无情。

他走近,拱手道:“殿下,尊上吩咐,罚您在望麓台禁足一个月。”

我皱眉扶额,有些不好意思地往后瞧了瞧,生怕那人笑话我。可等我再看过去的时候,身后竟空无一人。

我疑惑地问:“你看见那个人跑哪去了吗?”

“人?殿下,我没看见什么人...”千沉似乎明白什么,又说,“殿下,这是尊上的命令,你是逃不掉的。”

我疑惑了一会儿,等有空问问父君那人是谁好了。我一定会想个好答案来反驳他。

我跟着千沉走,走出没几步就想到...父君要把我禁足。

我忽觉天昏地转,捂着胸口,佯装痛苦状,道:“千沉,我不行了...快...扶我回宫...”

“殿下,去望麓台。”

我:“...”

没意思,做个公主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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