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珂回到鬼妖族的时候,老鬼王已经逝了。他门下弟子无数,在老鬼王灵堂前吵得不可开交,个个摩拳擦掌针锋相对,为的自是鬼王之位。灵堂前唯有鬼幽长老跪着,替老鬼王烧着一沓又一沓的黄纸,面对喧嚣刺耳的争吵,鬼幽置若罔闻。
岚珂携风雨而来,妖美的脸泛着纸一样的惨白。她踏入灵堂,争吵不休的弟子们纷纷住了口,有怯懦畏惧的也有隐忍不发的,他们跟岚珂同门一年多,自是知道岚珂的厉害。岚珂冷冷地扫过灵堂中的人,而后跪在了棺木前。
她的唇色发白,说:“徒儿来晚了。”
“王昨夜去的,没有痛苦。”鬼幽说。
岚珂问:“他生前可交代了什么话?”
“鬼妖族的大劫要来了,鬼王希望你能念在他与你的师徒情分上,一定要护鬼妖族周全。”
“没有了?”
“没有了。”
岚珂跪在灵堂前磕了三个响头。老鬼王对她恩重如山,纵然她要为青犀报仇,她也会以鬼妖族为重。她站起身,回头扫视那些弟子,笑得讥诮,说:“争什么争?你们以为争了就有用吗?”
“岚珂,你一个青犀族人根本没有资格继承鬼妖族的王位,谁知道你是不是狼子野心,意图吞并我们鬼妖族!”
岚珂伸出手,手指一转发出“喀拉喀拉”的骨节声,她眼底里冷得如冰:“师父早已将我的名字写进鬼妖族的族谱,我就是鬼妖族的人。你们若有异议,那大可来争一争。”
还不等方才挑衅的那人出言反驳,一道裂痕从他脸上裂开,迅速扩散至全身,顿时血肉飞溅。血腥至极的场面看得我心惊肉跳,再看时那人已成一滩血水。鬼妖族妖法狠辣,这我是早知道的,但像岚珂这般狠绝的手段,我还是第一次见。
这下在场的各位全都没了声,他们连岚珂怎么出手的都不知道,个个盯着岚珂芊芊玉指,战战兢兢的,生怕下一个指向的就是自己。
待众人散去,灵堂的白烛燃了半截,岚珂还跪在灵堂守灵。鬼幽跪在她的身侧,问:“等过了老鬼王的头七,臣再为新鬼王操办登基大典,还望鬼王谅解。”
“这是应该的。”
“恕臣僭越,敢问鬼王,老鬼王临终前所指‘大劫’是什么?”
“这些事你不用管,有我活着一天,鬼妖族便不会被旁人欺辱。”岚珂闭着眼,双手合十,说,“倘若我出了什么变故,王位万不能落入那些人的手中,待我登位就会拟定诏书,下一任鬼王必会是你,也请你记住老鬼王的遗嘱。”
鬼幽不明白岚珂的话,他辅佐过很多任的鬼王,没有谁会像她这样交代身后事的。他自是不知,岚珂是青犀的心魔,纵然她强大无比,但若青犀不再对尺渊有希望,亦不想着反抗白元,那也没有心魔之说了。
青犀这个人唯唯诺诺,容易认命。若她真认了,岚珂就会消失。
岚珂登位后,将大权死死握在手中,她做事利落,杀伐决断毫不含糊。我也从她行径上看出老鬼王所说的大劫。松萝林栖息着一个地龙,是自松萝林形成之后便存在的魔,年岁比我还要大上几轮,地龙这些年一直沉睡于松萝林的断牙渊内。白元的心魔取代白元之后就一心想得到青犀族族长之位,可这些远远不足以满足他的欲望。
千冢登位后,他从心里就瞧不起这个新任的魔尊,所以他想自己坐上魔尊之位。为了积蓄更多的力量,他将主意打到了地龙的头上,传说以地龙血肉为食可获得巨大的力量,再以龙筋为材,可炼制至高无上的法器。但断牙渊属于鬼妖族的地界,这些年白元陆陆续续派了不少人来勘测断崖渊的地形,想要找到地龙的踪迹。
他的这些小动作,老鬼王自是发现了,直到近几年才搞清楚白元的意图,心中不禁大骇。倘若惹怒了地龙,它盛怒之下将松萝林毁于一旦,那鬼妖族面临的将是灭顶之灾。
老鬼王将此事瞒了下来,只对岚珂透露过只言片语,老鬼王死后,岚珂自也顺着线索查下去,才知道白元的野心。
重重灯火中,岚珂捻开黑鸽子传来的信。上面说发现白元派了一股青犀族人来断牙渊。近半年来,这是白元派来的第七支队伍,近来尤为频繁,中间甚至都没有间断休整,岚珂觉得白元一定是快找到了地龙的踪迹,心想绝不能坐以待毙,这次她要亲自去截杀。
岚珂只身前往乌长坡,信中说青犀族的人正在此休息整顿,过了乌长坡就会到达断牙渊,岚珂绝不会让他们再靠近断牙渊一步。
岚珂隐身在草丛中侦查着敌情。青犀族人怕被发现,自也没敢生火,岚珂施法让月光亮了些,借着月色她才看清旷地上只有十几个人三五成群靠在一起休息。这来的一拨人全是青犀族中修为上乘的人,看来这次白元是志在必得了。
岚珂缓缓提起弯刀,刀锋胜冰,在寂静的风中发出泠泠声响,似乎在叫嚣着要饮血。岚珂身如鬼魅,似乎就如夜风一般飞了过去,手起刀落,鲜血飞溅,她火红的衣衫因染上鲜血颜色更深,她雪白的脸上亦溅上鲜血,她脸上带笑,杀人的手段毒辣可怖,那十几个人还未来得及反抗一下便已命丧黄泉。
岚珂立在空旷的原野上,身后躺着七零八落尸身。握刀的手微微抬起,她舔了舔刀刃上的血,眸色有嗜血的残酷。月色还未黯淡,白霜铺地,在草叶上凝成冰花,一阵猎风从岚珂身侧呼啸而过,而后扬起她染血的袍。
“咣当——”一只水壶掉落到地上,清水从壶口流出来,浸湿了一双云纹靴。随风而来的是几不可闻的颤声:“岚珂...”
岚珂回身过来,尺渊就站在月色下,瞳孔颤抖,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些人是你杀的?”他一步一步走向岚珂。
被当场抓了个现形,岚珂也没有要隐瞒辩解,直截了当地点头说:“是我杀的。”
“为什么?”
“他们不该来我鬼妖族的地界。”岚珂说,“想必你也知道,我现在已经是鬼妖族的鬼王了。青犀族鬼鬼祟祟地来我的地盘,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尺渊云纹鞋面上染上鲜血,他终是走到岚珂的面前,“这些人只是想来断牙渊采几株破岳草,只因是救命之用,来不及跟你通报遂才潜了进来,你连问都不问,就这样杀了他们?”
“既然如此,他们被我误杀,也是罪有应得。”
“岚珂!”尺渊钳住她的双臂,怒着质问,“你怎么会这样!你怎么能如此冷血无情!”
岚珂说:“我一贯如此,只是你以前没有发现而已。”
“我是没有发现!你是冷血无情!你走了五个月零一十七天,我日日夜夜都在思念你,我以为你继承了鬼王之位总会来见我一面,可你没有。岚珂,你怎么能...将我忘得一干二净。”
若不是她是青犀的心魔,这近半年的时间里还能看见青犀的记忆,岚珂真要被他这副深情的样子感动了。她讥诮着问:“尺渊,你这么生气做什么?你来找我,怕也是看见青犀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了吧?”
尺渊钳着岚珂的手陡然一松,岚珂讽笑着退开。这半年来,尺渊也曾与青犀打过照面,可她总一副不冷不淡的样子,尺渊心中难耐,对待青犀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可他又会在夜晚降临时想起岚珂,想起他和岚珂的一夜,这种感觉都快将他折磨疯了。
岚珂的讽刺就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狠狠戳进了他的心中,又冷又痛。他的确看见青犀跟别的男人在一起,那人生得器宇轩昂,君子的模样,看着极面善,与青犀走在一起算得上是郎才女貌。
两人并肩而行,青犀的手被男子小心翼翼地握在手中,模样温怯而含羞,极为乖顺。
尺渊在很远处,可他明显感觉到男子看了他一眼,而后将青犀扯入怀中,低头吻上了她的唇,辗转厮磨至深。男子得出空档动唇说了几句话,青犀脸色大变,身子却被他牢牢固在怀中。
尺渊以手变拳,掌心微痛。他不知那是怎样的情绪,只觉愤怒和不甘如同藤蔓一样快将他生生绞死了。青犀怎么能不顾圣女的身份,纡尊降贵与这样普通的男子在一起?她就不怕失去圣女之位么?
回到端明台,他尚不能冷静,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青犀住过的厢房。这时岚珂的身影便浮现在他的眼前,他觉得只要能见到岚珂,他就不会这么煎熬了。
之后没几天,尺渊听白元长老说要派一队人去断牙渊采药,故乔装打扮离开了青犀族,来到鬼妖族。
岚珂见尺渊愣在当场,唇角的笑意更大:“怎么?被我说中了心事?”
她靠近尺渊,手指摸过尺渊俊逸的下巴,眯眼道:“尺渊,你大可问问你自己,你到底喜欢我哪一点?”
尺渊答不上来。岚珂一字一句地说:“你喜欢青犀,所以不舍得伤害他。当初你要成仙,又怕因为自己青犀会因情爱之事失去预卜能力。你成仙后,若青犀做不成圣女,她的日子定不好过,所以你才一直压抑着。可跟我就不一样了,你看我就像看一个替代品,既能得到满足和发泄又能随意将我丢弃。”
岚珂眉眼里蕴着嫌恶:“尺渊,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尺渊觉得自己的心就被这样的剖了出来,血淋淋地展露人前,无所遁形。他早就知道,他也早该明白。
岚珂将弯刀收回鞘,拍了拍尺渊的肩,说:“我不是青犀,不会是你心中所想的模样,你不用对我抱这么大的期望,我呢,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而已。趁着为时未晚,你——好好看清自己的心。”
岚珂明里暗里的话似乎都在点醒尺渊,他现在还有机会去挽回青犀,但若晚了,恐怕就再也没有了。
岚珂这样做大概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快要消失了。青犀从不是执念过深的人,当初若不是青犀受了那样的折磨和侮辱,她恐怕这辈子都与心魔无缘。岚珂还有很多事没做,鬼妖族还尚未安定,白元也还未受到惩罚,她还不能死。
若她想活,她可以杀了青犀移借她的生命力来续命,但岚珂不想这样做。唯一能拖下去的方法,就是让青犀重燃希望。
她给青犀一个机会,也给尺渊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