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江臾兴山,兵部押送的赈灾银前往青州的军队已离上京整整十五天。
运送赈灾银的队伍有将近五百人,且都是京畿西山大营里盔甲加身,训练有数的士兵,这一路行来,虽有不少土匪想要打这赈灾银的主意,可一见领头的人居然是宣亲王府的世子,土匪们就打消了主意。
正所谓,盗亦有道。
宣亲王爷和其王妃,当年可是为了保家卫国牺牲的,且这么多年以来,陇西的百姓过着丰衣足食的好日子,这一切皆因宣亲王府治军有方,所以虽然一路有很多暗桩踩点,可最终都没对这次的赈灾银下手。
进了桐江臾兴山之后,京畿西山大营的赵副将策马行到贺兰离墨的跟前,“世子,前面就是臾兴山了,我们是不是需要戒备一下。”
贺兰离墨眉头一挑,朝两边的山崖望了过去,只见这两边的山崖高耸入云,若有人埋伏在道路两旁,从这官道上根本不可能发现,倒的确是个打家劫舍的好地方。
“传令下去,开始戒备。”
收回目光,贺兰离墨肃然吩咐,虽然暂时来看,这臾兴山似乎风平浪静并无异常,可身为宣亲王府世子的他,早早就进了军营,这么多年的军营生活,早就让他知道事事都要未雨绸缪,才能万无一失。
赵副将得令打马往后奔去,只听他一声命下,这五百人的队伍立刻分成了三队,前面的人最多,有大约二百名士兵走在了押车队的前面,贺兰离墨也往后退去,策马走在装着官银车队的旁边,车队左右两边各安排了一百多人护卫,留在后面镇守的就将近八十多名士兵。
因着天色渐渐暗淡,且又是在这样高度戒备的情况下,押送赈灾银的队伍行走得并不快,慢行了约半个多时辰之后,夜幕已然降临,一弯明月悄悄爬上天幕,洒下些许淡淡银光,将整个山道映得朦朦胧胧。
隐约听到前方传来水流声,赵副将就着月光和火把的火光望了过去,就见一条河水绕着青山缓缓流淌,他忙策马行至贺兰离墨的身畔道,“世子,前方有河水,是否让军队就地休整?”
这些天他们不分日夜的兼程赶路,纵然是军营士兵,这身子骨也不是铁打的,该休息的时候,是得适当的休息。
贺兰离墨大手一挥,车队缓缓停下,贺兰离墨侧耳倾听,半晌之后眸中染了一丝狠戾,赵副将见了心中顿时警觉起来,沉声道,“世子,可是有发现什么异常?”
押送赈灾银出了上京他们就一直保持着警惕不敢稍有松懈,好在这一路虽有暗桩前来踩点最终还是没有动手,可是现在,看着贺兰离墨这样狠戾的神情,他便知道,只怕就要出事了!
右相李季方见车队停下,遂下了马车行至贺兰离墨这边抬头问道,“世子,可是有什么异常?”
贺兰离墨轻轻点头,“这臾兴山一路行来,一开始还可以听见鸟雀的鸣叫声,可是行到这里却安静异常,完全听不到鸟雀的鸣叫声,正所谓事有反常必为妖,你们不觉得这里太过安静了吗?”
李右相和赵副将也纷纷侧耳倾听,如贺兰离墨所说,这里实在是太寂静了,如果没有偶尔吹过的风声,就剩他们的车队的车轮声了。
“世子,若真有人不怕死的来抢朝廷赈灾银,只怕会埋伏在右侧的树林里。”赵副将压低了声音道。
贺兰离墨点头,“传令下去,戒严!”
树林里,身穿黑色的劲装脸上蒙着黑巾的男人转头看着左侧的同样一身黑色劲装蒙着黑巾的男人道,“我们该动手了。”
左侧的男人虽一身黑色劲装又蒙着黑巾,但一双眼眸,却冰冷深邃,此时这双冰冷深邃的眼眸正紧紧盯着树林外的车队,眼中光芒犀利而冷峻,有一股让人望而生威逼人的寒意。
男人收回眸光,淡淡道,“这里地势固然对我们有利,可也正因为如此,他们这会肯定戒备森严,可出了这臾兴山再想动手也难,是时候动手了,不过贺兰离墨是一个狠角色,只怕我们胜算并不多,凌风,让大家小些一些,务必做到将那些官兵斩尽杀绝万不可留一个活口。”
那名为凌风的男人心中清楚,倘若有活口逃了出去,他们这些人的行踪很有可能会败露,一旦他们的行踪败露,主子就会有危险。
“兄弟们,动手!”
凌风洪亮的嗓门大吼,然后他率先提着手中长剑就往前冲。
随着他一声令下,官道上的贺兰离墨听见了破空而来的‘嗖嗖’声,他当机立断大手一挥,“有敌来袭。”
押送朝廷赈灾银的人因为一直处于戒备状态所以早有准备,当破空而来的利箭射过来时,官兵们早就拿着手中刀刃挥舞,所以昨箭射来倒并没伤到多少官兵。
只是树林之中,一群身着黑色劲装面上蒙着黑巾的人前仆后继的朝他们涌过来。
这些黑衣人扑过来的速度非常之快,霎时间,人马仰翻,刀剑所到之处都带起了血花飞溅。
贺兰离墨冲着赵副将大声道,“保护好李大人。”
说完他打马上前,所到之处长剑几个起落,就有人头落地。
赵副将看对方人多势众,忍不住皱眉,右相李季方道,“赵副将,你只管上前帮忙杀敌,我能自保。”
赵副将有些担忧地看着他,李右相可是个文官,一个文官,面对这样凶残的劫匪,哪能自保?
李右相看着他爽朗一笑,拉了一匹马翻身上马,然后冲进了人群,赵副将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他夺了一名劫匪的兵刃,然后宛如切西瓜一般切了几个人头,这才放下心来,也不去想李右相一介文官,怎么却有一身好本事,只打马也冲了过去加入战斗。
这一打,整整打了一个多时辰也不见消停,押送赈灾银的官兵固然死伤不少,可前来劫银的土匪同样死伤无数,贺兰离墨愈战愈勇,可心中却是无比焦灼。
对方人数之多,远超过他们,再这么打下去,他们绝对撑不住!
正想着,忽地听得一阵马蹄声由后面传来,听得这大片的马蹄声,贺兰离墨脸上忧色更重。
若后面来的也是和这些劫赈灾银的是一伙的,前后夹击,只怕不但赈灾银不保,押送赈灾银的官兵们的性命也会丢在这臾兴山中。
不过须臾的功夫,那马蹄声就已涌了过来,齐整整的几百人,同样蒙面,不过却是穿着蓝色劲装,这些从后面涌过来的人冲入战斗,挥刀斩向身着黑色劲装的劫匪,没一个去伤官兵的。
见突然有人过来帮忙,原本已经力竭的官兵们陡然就又有了力气,一个个奋勇反抗。
眼见本来就要得手,却不知从哪跑出这么一群蓝衣蒙面人坏了他们的好事,为首的黑衣人气得直咬牙,深知今日之事不可能再成,大手一挥,“撤!”
他一声令下,呼啦啦的黑衣人不再恋战,掉头就往树林里奔去。
赵副将正要打马追过去,贺兰离墨道,“赵副将,穷寇勿追。”
树林阴暗,且又不知这些劫匪有没有在树林中设下什么陷阱,他们如今死伤一半,的确不宜再追进去。
赵副将打马奔回他跟前道,“世子,这些蓝衣人是什么人?”
贺兰离墨轻轻摇头,“我也不知。”
就在这时,一个蓝衣蒙面人向他们打马而来,赵副将一脸戒备地看着那人,那人行至他们跟前,朗声道,“我等不过是看不得有那黑心肝的抢朝廷下放的赈灾银,这才出手相助,你等不用惊慌,我等会护送你们出这臾兴山,出了臾兴山前方就是桐江城,进了桐江城就算是安全了。”
“多谢这位壮士出手相救。”
贺兰离墨拱手揖礼,却并没有问这人姓名,因为他知道,即便问了,这人也不会说,就算说了,也定然是个假名。
更何况,他心中对是谁派了这些人来出手相救已隐约有了答案。
就在这时,李右相也打马奔了过来,他的马背上,还放着一具尸体,奔到他们跟前之后,李右相下了马,又将马背上的尸体也拉下马背,然后道,“世子、赵副将,这些劫匪并非普通的匪徒。”
贺兰离墨和赵副将早有这种感觉,听了李右相的话齐齐下马看着那具尸体。
李右相指着尸体的双手道,“你们看这劫匪的手,食指拇指虎口皆有厚茧,想必是长期拉弓握兵器所致。”
贺兰离墨和赵副将细细观察,果然如是,赵副将命士兵又对了几具劫匪的尸体过来查看,查看过后,果然食指拇指虎口皆有厚茧,更有几具尸体,不但食指拇指虎口皆有厚茧,而是整只手掌都布满了厚茧。
“世子,这些劫匪,怕是军中士兵伪装而成。”
检查完几具劫匪的尸体,赵副将一脸忧心忡忡地看着贺兰离墨道。
身为军中副将的他,对于劫匪整只手掌都布满厚茧再熟悉不过,那分明是行伍之人因为长期练习才生出的厚茧!
贺兰离墨转头看向李右相道,“李大人,您觉得呢?”
李右相亦是点头,“赵副将说的没错,这些劫匪定是官兵伪装的,只是这些官兵既然敢伪装成劫匪前来劫银,只怕是也难以追查出他们的身份。”
贺兰离墨和赵副将深以为然,这些人敢这么做,想必就有周全的后路,就算他们将这些尸体运去青州,也查不到什么。
“赵副将,传令下去,将伤了的士兵带上启程。”贺兰离墨转头吩咐。
赵副将策马一路发命,轻伤的士兵自个包好伤口归队,没受伤的士兵则为伤重的士兵包扎伤口,然后又扶着伤重的士兵上马,一番整顿过后,押送赈灾银的车队再次缓缓前行。
而前来相助的蓝衣人,却不紧不慢的跟在车队的后面。
树林里,看着押送赈灾银的车队缓缓启程,又见那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蓝衣人不紧不慢的跟在车队后面,黑衣人首领就气得咽了一口老血。
他原以为这些蓝衣人和他们一样也是为劫银而来,却没想到,这些蓝衣人并不伤官兵只杀他们的人,这也罢了,他们撤进树林之后,他以为蓝衣要会离开,却没想到,这些蓝衣人竟像是猜透了他的心思,不但没有离开,反倒跟在押送赈灾银的车队后面隐有保护之意。
这让他只能取消心中原本想着等蓝衣人离开之后再对押送赈灾银的车队下手的想法,一想到今日动用了这么多人,不但银没劫成,自已这边反倒死伤不少,回去之后,主子定会责罚,他心里就无比的愤怒。
“将军,咱们还要不要跟过去?”凌风匆忙跑了过来问道。
那将军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跟下去还有什么用?那些蓝衣人训练有素,你以为是乌合之众?再跟下去也不过是白白折了兄弟们的性命,更何况,出了这臾兴山就是桐江城,咱们这些人能进桐江城吗?”
凌风被说的哑口无言,半晌方道,“将军,那些蓝衣人是什么来路?这附近也没听说有这样的悍匪啊?”
“悍匪?”
那将军冷笑出声,不置可否地看着凌风道,“你以为那些人是悍匪?若真是悍匪那就好了,若是悍匪,只要他们劫了赈灾银,贺兰离墨就交不了差,可他们没劫赈灾银,反倒出手帮了贺兰离墨这一行人,这些人的身份,怕是和你我一样。”
凌风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道,“将军,您是说,这些人也是官兵伪装而成?”
将军冰冷深邃的双眸透出一股凛冽的寒气,他淡淡点头,“是,只是不知这些蓝衣人,究竟隶属哪个军队。”
“将军,会不会是宣亲王府的府兵?”凌风想了想,探询地问。
将军轻轻摇头,“不会,若是宣亲王府的府兵,早在我们一出去时他们就会上来帮忙,不会等到押送赈灾银的官兵们死了这么多之后才出手相助。”
这话也很有道理,凌风却再也想不出,还能是哪个军队的官兵了,只看着将军道,“将军,那我们如今要不要回去复命?”
将军点头,又吩咐道,“命人出去将那些尸体全烧了。”
凌风应下,一挥手,就有一队黑衣人出了树林上了官道,将官道上的尸体收集在一起之后,然后一把火给烧了。
押送赈灾银的车队行驶得并不是很快,直至天蒙蒙亮,这才堪堪驶出臾兴山,出了臾兴山后,是一片平坦的官道,蓝衣人又护送了一段路程之后,看天色已然明亮起来,这才悄然离开。
经过昨晚的恶斗,官兵们心情有些沉重,只盼着能赶快将赈灾银送至青州,是以上了平坦的官道之后,车队加快了速度,不过行了三个多时辰,就已经抵达桐江城。
进了桐江城后,得到消息的县令亲自迎了过赤,安排着押送赈灾银的官兵休息并吃饭。
“蓝县令,昨晚我们在臾兴山遇袭,损了不少马匹,蓝县令可知卫所在哪?”吃完了饭后,贺兰离墨看着桐江城的县令问道。
蓝县令忙点头,“下官知道,世子若是要去卫所,下官这就给世子带路。”
贺兰离墨起了身,赵副将忙也跟着起身道,“世子,下官随您一起去。”
“不用,赵大人您带人看守赈灾银,李右相大人随我同去。”贺兰离墨转头道。
李右相也就起了身,随那蓝县令往卫所的方向行去。
行了约半个时辰就到了桐江城的卫所,桐江城的卫所不同于青州卫,青州卫是整个青州郡的卫所,是故有五千官兵,桐江卫所只是一个城的卫所,只有两千官兵。
“江指挥使,这两位是奉皇上之命押送赈灾银前往青州的大人,两位大人想要一些马匹,江指挥使这里可有?”进了桐江卫所,蓝县令看着那中年壮汉道。
江起铜铃般的大眼看向贺兰离墨和李右相,在看清二人身上已然干涸的血迹就皱眉道,“两位大人可是遇了袭?”
贺兰离墨和李右相点头,“正是,昨晚在臾兴山时遇上了劫匪,好在劫匪并未得逞。”
江起一听是在臾兴山遇的袭,顿时就讶然道,“臾兴山从前是有过土匪,可是都让俺给剿了啊,怎的又有土匪了?”
看他表情不似作假,贺兰离墨淡淡道,“兴许这些劫匪的点并没设在臾兴山,只不过臾兴山山势凶险好设伏,所以才会在臾兴山埋伏我等吧。”
江起听了暗暗点头,又道,“两位大人,可要下官带人去臾兴山搜索?看还有没有匪徒?”
“不用,他们这会想必早就远走高飞了,江大人若有马匹,还请给我们。”李右相看着他道。
江起忙点头道,“有的,两位大人请随下官来。”
进了军营往左边行了一会,就看见一排排马房,江起道,“两位大人要多少匹马?”
贺兰离墨也知这里最多不过两百匹马,就道,“五十匹可有?”
江起点头,“两位大人请稍候,回头下官就命人将马牵了跟你们走。”
他大步离开,没过一会就有五十个士兵进了马房牵了五十匹马出来,江起道,“两位大人,请吧。”
出了桐江卫所回到桐江城,那五十个士兵将马匹送到之后就回去复命,待这五十士兵离开之后,李右相看着贺兰离墨道,“不会是桐江卫的人假扮的。”
贺兰离墨也点头,他借着要马的名号进桐江卫所军营,的确是想查看桐江卫所有没有异常,进去之后,他便发现,桐江卫所没有一丝的异常,也就是说,那些在臾兴山埋伏袭击押送赈灾银车队的人,不会是桐江卫所的官兵。
离臾兴山最近的就是桐江城,若不是桐江城卫所的官兵伪装而成,又会是谁的下属呢?
“世子,那些蓝衣人,世子当真不知是谁的人吗?”
他正思索着,李右想却一脸探询地看着他问。
贺兰离墨皱眉,淡淡道,“本世子是真不知道,不过不管那些蓝衣人是谁的人,至少他们没打着劫赈灾银的主意,还保护了我们,他们既然不愿说出身份,自是有他们的道理。”
李右相听了只是一笑,却并未再追问下去。
昨晚在臾兴山,若非那些蓝衣蒙面人出手相助,他们只怕早已成了一具尸体,蓝衣人是好意,这他知道,只是——青州境内,竟有两支分别隶属不同军营的军队现身,且都掩盖他们是士兵的身份,这就不得不让他为之心惊!
这天下——还能太平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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