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乞丐自然是从猛虎帮总部逃脱的谭家二爷谭志胜。
此刻他被人反绑了扔到许府的柴房里,外边着两名许府家丁看管着。
柴房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谭志胜僵着身体斜躺在柴房的一角,无神的眼睛看着空中的黑幕,黑暗里,三只田鼠摸索着出来找食物,沿着谭志胜的脚部向上搜索,其中一只搜索一阵,兴许是发觉脚下这个人类穷得出乎它的想象,吱吱叫两声果断放弃,还剩下两只不死心,依旧在继续往上找。
谭志胜已经绝望了,尽管以前他是多么讨厌这些毛茸茸的动物,然而此刻,他却一动不动,连扭动下胳膊惊走那两只老鼠的想法都没有。一个绝望的人,又怎么会在意身上有一两只老鼠在爬呢?
谭志胜乔装成乞丐,鞋底里藏了柄沾了毒药的匕首,悄悄地跟了许梁几天,结果很让他气馁,他没想到这姓许的怕死到这地步,连上个茅厕都有两名侍卫跟着,是以,谭志胜一直没找到可以下手的机会。
就在谭志胜想要放弃这种无谓的跟踪,打算离开建昌前往南康府去投奔自己的妹夫,那个南康通判何论之的时候,他在藏身的那座四处漏风的城隍庙里小睡时无意中居然把许梁交待两位风水先生造假的话题听了个一清二楚。
这一来谭志胜不由喜出望外,他想了一阵果断就想到了置许梁于死地的办法,于是他又尾随着建昌知县王贤一群人到了云山真如寺,结果不出意外,那两名狗屁风水先生果真将真如寺这等圣地说得是大有缺陷,云山上最有名的两处地方,真如寺和百花谷,居然一个好地方都没选出来。谭志胜知道,报仇的机会来了。
连瞎子都能看出来真如寺那是块风水宝地,许梁居然要风水先生恶意造假,这不是欺瞒上官是什么?往远了说,就是欺君大罪,就凭这一条,小小的九品主簿许梁不死也得脱层皮!谭志胜想通了这其中的关节,一想到不日自己大哥的仇即将报了,兴奋得下山的路上脚步都在颤抖。
谭志胜回了建昌,就一直在县衙周边转悠,果然,江西巡抚杨邦宪到了,左参政黄维中到了,南康知府孙一平也到了!
报仇雪恨,就在今日!谭志胜原本是要找个机会亲自到巡抚大人面前揭发许梁的,然而这一省巡抚周边护卫太严实,上赶子要凑上去拍巡抚大人的马屁的人也多,在县衙门口排成了长队,这造成的结果便是,杨巡抚打进了县衙的大门就没再出来。
谭志胜守到天黑,还是没能等到杨巡抚出现,这时,他看见左参政黄维中大人了,谭志胜就想,这黄维中是与杨巡抚一道来的,本身又是从三品左参政,即然秘密没法子告诉巡抚大人,那么,退而求其次,向参政大人揭发效果也是一样的。
于是,谭志胜从黑暗中窜了出来,跪倒在黄维中面前,大声喊冤!
黄大人开始还有些不高兴,待听得谭志胜要告发的人是建昌主簿后,果然立马就重视了起来,亲自带了谭志胜到了一间僻静的房间仔细询问,谭志胜顿感大仇可报,一五一十如竹筒倒豆子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谭志胜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说完之后,黄维中刚刚还和和气气的脸色立马就变了,一团黑抹布塞嘴,一个黑布袋套头,一根粗麻绳绑身,然后,谭志胜再见着光线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了满脸惊讶的仇家许梁!
机关算尽,到头来还是落到了许梁的手里。谭志胜的苦楚无人诉说,眼泪纵横!
许梁再见到谭志胜的时候,谭志胜便是这副泪流满面的模样,谭志胜的脸由于乔装乞丐的需要,本来就很脏,现在再沾上泪水,脏得更是一塌糊涂,不忍直视。
许梁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谭志胜,似笑非笑,一脸探究。
谭志胜红丝丝的眼珠子好似快要撑破眼皮,恶狠狠地瞪着许梁,眼里有愤恨,有绝望。
良久,许梁叹了口气,道:“我一直不是很明白,我与你们谭家两兄弟远日无仇,近日无冤,你们为什么偏偏要跟我过不去,三番两次谋害于我?”
“唔……唔……”
“哦,对不住,我忘了谭二爷你嘴里还含着东西。”许梁道,伸手将那团塞到谭志胜嘴里的布团取了出来。
谭志胜大吸了好几口气,再呸了一口,恶狠狠地叫道:“多说无益,今日谭某落在你的手里,要杀要剐,给爷个痛快!”
“你就这么想死?”
“少废话!”谭志胜惨然叫道:“姓许的,你害得我谭家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我大哥死于非命,既然我这个做弟弟的报仇无望,倒不如你成全了我,也好让我早些去跟我大哥团聚!”
许梁听了,无奈地道:“我一直都很想知道我许梁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们两兄弟,反正你都是要死的,早死不如晚死,现在还有时间,你就不想跟我讲明白这其中的原委?”
“你真不知道?”谭志胜道。
“真不知道。”
“好,”谭志胜点头道:“那今日我便与你说个明白。”
“你许梁来建昌之前,想我谭家两兄弟,在建昌那是何等风光,黑白两道,水上陆上,谁不知道我谭二爷,谭大爷的名号?建昌地面上,所有做生意的都得看我谭家的脸色行事,我大哥谭大爷一声令下,连县太爷都得退避三舍!名下产业千间,手下弟兄四百!建昌一县,我谭家的话就是圣旨,无人敢违背。”
谭志胜脸露出向往的神色,说到这里脸色一变,愤然地盯着许梁,道:“后来你许梁来了,替了那死鬼冯道林,当了建昌典史。原本咱们兄弟还犯不着与你为难。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谁知道你个丧门星居然弄出个建昌巡防营来,还封了建昌江的水路,设卡收船费!辱人妻女,断人财路,这等仇恨,不共戴天!”
“等等!”许梁惊怪地道:“断了你们谭家的财路倒勉强说得过去,可我许梁自认洁身自好,还不至于做出辱人妻女的事情来。还说了,本官后来仔细算过了,就算我巡防营从你们谭家手里抢了建昌江上设卡收般钱,一个月下来也就几百两银子,对你们谭家来说那真是九牛一毛,我想你们谭家不至于这么小气,就为了这几百两银子就与我这位堂堂建昌官员翻脸。”
“嘿嘿,”谭志胜用一种不屑地眼光看着许梁,冷笑道:“许梁,枉你身为一县佐贰官员,连这都猜不透,你当我谭家能在建昌屹立多年不倒,就全靠那些个正堂营生么?哼,建昌江上收过路钱能收来多少银子?我谭家的生意你想都想不到。罢了,这些与你说了也是白搭,你只要知道,你的巡防营在入江口这么一卡,生生断了我谭家多少财路!”
“啊,本官知道了。”许梁恍然大悟,“如此说来你们谭记车马行也就是个明面上的幌子,真正的生意都在暗地里,不为人知!嘿,也不知道这么多年你们做了多少勾当。你们这么死了,倒也算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谭志胜瞪眼骂道:“你以为你们便能好到哪里去?哈哈,笑死人了。有机会你去问问南康知府孙一平那个伪君子,问他这些年来从我们谭家搜刮去了多少银子!哼哼,你说我谭家脏,你却不知道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朝庭官员比我们脏百倍千倍。”
“很好,”许梁起身道,“我总算明白了我们之间的恩怨。现在,你可以去死了。”
许梁说完,朝外一招手,从柴房外跑进来两名执刀的家丁。
“将这个人拖出去处理了,”许梁吩咐道,“给他个痛快。”
“是。”两家丁应了声,提着明晃晃的刀便上前押起谭志胜往外走。
“不!许梁,你不能杀我!”虽然明知道难逃一死,但当真到了要死的那个关头,谭志胜却无比害怕,他挣扎着叫道:“许梁,你不知道,我去县衙前已将你和那两个风水先生的话记了下来,交给了别人保管,我告诉他,如果我死了,他就会马上将那东西送出去。哈,许梁,你要是杀了我,你的丑行必将大白于天下。”
许梁大怒,这谭志胜临死了都要反咬一口,着实可恨。许梁心中杀意更甚,他欺身上前扯过谭志胜的衣领,急声问道:“告诉我,那个人是谁?我可以给你留个全尸!”
“哈哈。”谭志胜自以为奸计得逞,得意地笑道:“许大人,只要你签应不杀我,我出去后立马就把那东西烧了,从此远离建昌,而不,远离江西,再也不在你许大人面前出现,如何?”
许梁看了谭志胜半晌,松了抓着的衣领,摇头冷笑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又能如何,今日,你必须死,你若不死,本官将来都睡不踏实。快带出去!”
谭志胜暗自悲叹一声,又叫道:“慢着。”
“怎么?你还有什么话说?”许梁道。
“许梁,”谭志胜神情怪异,看向许梁道:“我自知必死无疑,但我怕疼,不想死在别人手里。看在我为你解惑的份上,我求你一次,我左脚鞋底里藏有一柄匕首,上面抹了剧毒药物,见血封喉,你让他们帮我取出来,我要自行了断。”
许梁愣了愣,想了下,终于点头,朝一名家丁示意。那家丁小心翼翼地脱下谭志胜的左脚鞋子,果然在鞋底上找到了那柄匕首,家丁想到谭志胜说的上面抹了见血封喉的毒药,不由更加小心,将匕首用布托着,塞到谭志胜反绑着的手里。
谭志胜握匕首在手,又惨然说道:“你们出去,我不想别人看着我死,那样太难看。”
半个时辰后,许梁带人再进入柴房中,只见谭志胜依旧保持着反绑的姿势,满脸扭典,看上去极为痛苦,却是早已气绝身亡。再查看一番,就见谭志胜反绑的手中,左手握了那柄匕首,抵着右绑在一起的右手刺进去少许,黑血沿着手掌流到地面上少许,除此之外,全身上下并无其他伤痕。
许梁看得,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冲脑门,如此利害的毒药,要是给谭志胜一个靠近自己的机会,那自己岂有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