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的气温在早晨还是有些凉,许梁推开窗,天色阴云密布,云层裹着湿气,凭白让人心情郁郁。
何况此时许梁本就心情不好。
东门街边早起的小摊小贩,刚开门营业的早点铺子,急匆匆赶着去工场做活的工匠,惊讶地看见建昌主簿许大人府上中门大开,接连六辆马车呼啸而出,四散驰去,车夫的响鞭声响彻了整整一条东门街。
人们不禁猜测,许府准是出什么大事了。久居东门街的人都知道,自许大人搬到这片宅院后,虽说出入排场大些,护卫成群,四抬大轿,除了几个心态不太好的暗骂几句狗官之外,其实许大人给人的印象还是挺和气的,有几次街边的板车摊子挡了道,许大人的轿子还停下来,待摊主收拾好了再徐徐走过。
许府一大清早地闹出么这大动静还是头一回。
许梁打发了府里的人去请建昌城里有名气些的大夫,又吩咐厨房给冯素琴准备些清淡点的吃食,待回到冯素琴房内,一摸佳人两手冰冷,又急吼吼地让夏儿去拿床新棉被过来换上,丫环还没把棉被拿过来,从房内又传出许梁的最新指示,床单也薄了,得垫上垫被。
冯素琴看着许梁大动干戈地为了自己忙前忙后,心中甜蜜。
“多吃些吧?”眼看冯素琴浅浅地喝了两口粥便放下了,许梁不由关切地说道,“吃饱了,病就好得快。”
“浑身没劲,不想吃。”
“那便先不吃吧,躺下歇会。”
“躺着也累,许梁,你和我说会话吧。”
“好。”许梁点头,想了想又道:“那你也得先躺着。”
待冯素琴听话地躺到床上,用棉被舒服地垫好,许梁自己搬了张矮凳子坐在床边上。
“……”
许梁这才发现居然一时没有话题可聊,抓耳挠腮,说点什么好呢?
冯素琴出了许梁的窘态,好笑地道:“要不,说个故事吧。”
“啊,好。”许梁尴尬地道:“我想想啊。”
“那我就说个大闹天宫的故事吧,话说也不知几千几万年前,世间人妖仙三族并存,妖族有个叫牛魔王的首领,为了与仙族的天帝争夺这天下霸主,进行了一场大战,当是时天地变色,日月无光……”
冯素琴听着,虽然许梁说得磕磕巴巴,剧情脱节,前言不搭后语,想着这一生能有个人肯为自己编故事。
其实许梁所讲的,便是后世看过的一部电影,只是时日久远,许多剧情都忘记了,待好不容易说到那只名叫孙悟空的猴子从东海海底取来一根名叫如意金箍棒的时候,有丫环进来禀报,请来的大夫们到了。
许梁暗松了口气,便让请来的大夫给冯素琴会诊。
许梁是不懂这中医医术的,眼见着接到府里来的七名建昌有名的大夫一番望闻问切之后聚在一起嘀嘀咕咕地商讨,一会点头一会为难摇头的样子。
许梁虽然不懂,也看出只怕冯素琴的病有些麻烦。
终于那伙大夫似乎商讨妥当,推举出一名年长的大夫上前来报告会诊结果。
“怎么样?”许梁急切地问道。
那头发花白的老大夫斟酌了一番用语,手抚长须,语气沉重地说道:“回许大人的话,经过咱们几个人的共同诊断,我们一致确认为,冯小姐乃是寒气入体,侵害内腑所致。原本气入体多发于秋冬季节,人体受寒,寒冷、凝滞乃至寒凝经脉,寒气过盛,上制心火,则心痛、心悸、肢厥……”
“哎哓我的老先生哪。”许梁打断道:“你跟我说这些都没用,我也听不懂,您就直说吧,这病该怎么冶,多久能治好?”
“呃,”老大夫愣了愣,面露难色,徐徐道:“大人,原本这寒气入体也不是什么利害的病症,只是冯小姐的情况有所不同,以老夫看,冯小姐这病并非偶尔受寒所致,多半是陈年积荷,当时兴许是小风寒,未能重视,天长日久,日积月累,病症加重,某日病发,便一发不可收拾。”
许梁听得心中发紧,紧张地问道:“依你这么说,素琴这病便没法治了?”
老大夫叹息地摇头,道:“药石之术,能治病,却难治累疾,冯小姐这状况,根治很难,得慢慢调养,原先城东药铺张先生开的方子老夫也看了,确实是对症的良方,大人就依此方抓药,冯小姐悉心调养,保养个三年五年,兴许就痊愈了。”
许梁心都凉了,还得三年五年?不就得个风寒头痛吗,至于说得这般严重!刚要追问,只听那老大夫又嘱咐道:“大人切记,在此期间,冯小姐不能吹凉风,纳凉水,不能淋雨,否则,再染风寒,必定雪上加霜,危及性命!”
许梁不死心,追问道:“难道老先生就没个根治的法子么?我出高价的酬金,多少都行!”
老大夫摇头:“许大人,医者父母心,老夫要能根治,岂有不治之理,实则无能为力啊。”
许梁听了,又转向其他六位大夫,六位大夫都用抱歉地眼光看着他,摇头不已。
夏儿领着几位大夫下去领赏钱,许梁回到冯素琴床前。
“我都听见了。”冯素琴轻声道。
许梁忍着伤心,安慰道:“建昌县必竟是小县,城里大夫医术也有限得紧,明儿我让铁头上九江府,南昌府去请几名名医过来,再看下。”
冯素琴看着他,心只感动,却又轻轻摇头道:“大哥,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想那几位大夫所言非虚,当年家中剧变,父亲入狱,家母带了我一路南逃,风餐露宿,吃不饱,穿不暖,那几年一遇冷天便浑身发凉,冷得打抖,却也没法医治,一直挨到如今,想不到这回会这般严重……”
说着,冯素琴眼神暗淡,眼泪直流,想是回忆起那场家中变故。
许梁叹息,无声地揽过佳人,靠在肩头,用坚定的语气安慰道:“素琴,不必担心,我许梁发誓,就是倾家荡产,定要将你医好。”
冯素琴听了,定定地抬头看着许梁,又将头埋进许梁怀里。
“我信。”她说。
又过了一阵,冯素琴的母亲冯夫人和表妹冯敏儿过来了。许梁便退出来。
回廊里,建昌县捕头燕七在那走来走去,神情焦急。
“老七,今怎么过来了?”许梁走过去问道。
“啊,大人,衙里点完卯属下就来您这了,夏儿姑娘说大人在屋里陪冯小姐,属下便在这外边等着您。”燕七是从万安县随邢中山一同过来的人,算是许梁在三班衙役中的心腹之人。他来了,必然是县衙里有事情禀报。
许梁在前,燕七在后,两人沿着曲折的回廊往前院走。
“大人,今儿个您没去县衙,您可不知道,王知县点卯的时候很是说了些狠话。”燕七边走边禀报道。
“哦?”许梁其实是能够猜到的,但他还是问:“县尊都说了什么?有多狠?”
燕七想了想,肯定地说:“说得比往常都多,想必非常狠。”说着燕七便将县衙里发生的事情报告一遍。其实在许梁看来,也没什么意外的事情,无非是王知县知道了陆县丞暗地里告黑状,把自已好好的一县知县给发配到了南京户部去喝凉茶,心中极其不爽,但又苦于没有证据,便在县衙点卯的时候夹枪带棒,指桑骂槐,似是而非地骂了某人一阵。
“大人,您以后可得当心点,今日看来,王县知对您可是很不满意了。”燕七说完,又小心地补充了这么一句话。
“嗯,啊?”许梁一愣,醒悟过来燕捕头的意思,不由哭笑不得,燕捕头多半是把王知县的谩骂对像认成了许梁。许梁笑道:“放心好了,王知县并不是针对我。不过,多谢你了,今日事情多,改天你把三班的班长约出来,再把刘巡检叫上,本官请你们喝酒去。”
“诶。”燕七喜笑颜开,两人过了后院拱形院门,燕七又小心地问道:“大人,冯小姐没什么大碍吧?”
许梁听得心中一酸,表面上还是摇头轻笑道:“没什么大事,偶感风寒而已。”
“那就好。”燕捕头说着,眼见前院正门口进来一帮子衣甲鲜明的武将,当先两人是黄子仁和邢中山,心知巡防营的将领们来了,便不再多留,与迎面走来的巡防营诸将点个头,大步出了许府。
老远,巡防副使,从六品试百户武将黄子仁便招手喊道:“大哥,我听说我那冯嫂子病了,寻思着过来看看,结果他们几位非厚着脸皮跟来!”
身后的哨官胡小勇便笑:“哎,副使大人,刚你可不是这么跟兄弟们说的吧?大人你出门的时候明明说的是冯小姐病了,那冯小姐的表妹,另一个冯小姐必然也在许府……哎哟,你踢我做什么?”
黄子仁脸色微红,咬牙切齿地道:“你不多嘴会死呀!”
哈哈!周围将领跟着便笑。许梁见了,虽然心中担心着冯素琴,见着自己的一众属下如此,不由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