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贺主事走进县衙,便感觉今日县衙里气氛与往常大有不同。待走到县衙二堂里面,这才弄清楚这种气氛的来源。
县衙里守卫增加了不少,尤其二堂后院,许大人和家人起居的地方更是戒备森严,四名执刀的护卫把守着通往后院的拱门,一名县衙衙役冒冒失失地想要进去,结果被护卫们拦了下来。
莫不是县衙里出了什么事情?贺诚带着这样的疑问进了县衙二堂,里面年轻的县尊许大人正与一名面生的巡检司将领说着话。
“本官已让黄巡检抽出一部分人手归你统领,不足的部分你再想办法到城外去招募,但不能抽修城的人手。”许梁说道。
“是,属下明白。”新任的巡检司把总万文山应声,又朝走近来的贺主事点头示意,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大人,”贺诚站到离着许梁五步远的地方,恭敬地出声叫道。
“贺诚你来得正好。”许梁道:“城外修城情况如何了?”
“属下前来正是要禀报此事。”贺诚道:“眼下镇原百姓万众一心,齐心协力要把这城修好,南北两座城门已加高了,护城沟也已经挖完了三面,尚剩下东边一段未完工。”
“东边那段有多长?”
“估摸着有五六里长。”
“嗯,干得不错。”许梁感叹道:“可见事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短短六天时间,就能完成了这么浩大的一项工程,实在是难能可贵。”
“是。”贺诚附和道,想了想他又小心地说道:“只是属下私底下听到百姓们的一些言论,有人对大人的做法颇有微词。”
“哦,说来听听。”许梁感兴趣地问道。
“咳咳,当日大人下令巡检司上门拿人,稍有反抗便就地格杀,一些失去了亲人的百姓怨气很大,属下偶然间探听到说有人想要刺杀大人。”贺主事道:“这几日大人要当心。”
许梁沉默片刻,朝贺诚感叹一声:“贺诚哪,以后你可要记住本官的话,决心做一件事情,必然就有人反对,众口难调说的便是这个道理。当年本官曾经听到过一句话,至今印象深刻,今日就送与你。”
“属下洗耳恭听。”贺诚拱手道。
“这句话叫作‘个人服从集体,少数服从多数,小局服从大局’!眼下整个镇原城筑城防守流贼,便是大局。一切都要以这个大局出发。本官这几天的所作所为,强征百姓也好,强借米粮也罢,乃至于拆了韩王爷的别院,这是为了这个大局。有些人不理解,不赞同,冥顽不化,跟大局对着干,那便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许梁说到这里,语气转为凶狠,森然道:“对待敌人,本官向来就不会心慈手软!”
贺诚愣愣地听着,忽地正对着许梁,郑重地作揖一礼:“大人的教诲,属下受教了!”
许梁呵呵一笑,摆手道:“行了,别酸了,我也就是姑且一说。走,随本官上城东边去瞧瞧。”
此时的镇原城已是三面挖了护城沟,已经灌了水,护城沟很快就变成了护城河。在黄县丞的调配下,三千多民夫已经全部汇集到了城东面,开挖最后一段。
许梁带着贺主事一路走来,沿途的百姓不断有人向许梁施礼问好。待来到正在开挖的那一段,沿着城东面城墙脚下,三千多人铺散开来,锄头挥舞此起彼伏,一眼望去,倒有些像百脚虫前进一般。
许梁站着看了会,不一会汗水便湿了后背。正要转身离去,斜角里便有两名扛了一篓子泥土的民夫打身旁不远处经过,细碎的砂土随着两人的走动有部份散落到地上。
许梁后退了两步,想让那两人先过去。
兴许是有些紧张,两名扛篓子的男子对着许梁挤出来的笑看上去很牵强。许梁正要开口安慰几句,一声娇喝“许梁小心!”,随即一道黄影猛地从许梁背后跃出,手中长刀带起风声,朝前抄去,就听得叮当两声,两柄匕首被打落在地。
“啊!”那两男子见事情败落,大叫一声,朝许梁扑来。
“大胆!”
“放肆!”
戴莺莺怒喝,护卫们暴怒,此时戴莺莺已经挡在两男子面前,飞起两脚,将两名扑上来的男子踢得倒飞出两米远,摔在新鲜的泥土地上,惨叫着爬不起来。
随即便有四名护卫飞奔而出,将两名男子反绑在地。
“狗官!”男子怒骂,刚骂出声例挨了护卫一个响亮的巴掌。
贺主事这时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急忙去查看许梁:“大人,您,您没事吧?”
其实从始至终,那两男子都没挨到许梁的身,而那两男子从暴起发难到被制服在地,前后也就十几秒的时间,直到男子怒骂出声,周边干活的百姓才看出有人要刺杀镇原知县。不远处干活的百姓陆续停了手,站在原地好奇地看着,小声地议论。
远处,负责警戒的巡检司士兵正在飞奔着赶来。
戴莺莺也走到许梁身边,问道:“许梁,你怎么样?”
许梁摇摇头,拨开护卫朝那两行刺的男子看去,对上那两男子仇恨的目光,皱了皱眉头,道:“把他们两个押下去,审问清楚。”
说罢便不再看那两男子,转身便走。身后,男子的怒骂声传来:“狗官!今日杀不了你,我做鬼也……唔唔……”却是被看押的护卫塞住了嘴巴。
待进了镇原城内,得到许梁险些遇刺的消息的黄县丞和毛主事急忙过来寻问情况,许梁毫不在意地说了一下,几人登上城楼远眺。
未几审讯的结果也送到了。还是强征民夫的事情惹的祸,行凶的两人,一人是被巡检司当街杀死的南川镇的里长的小儿子,另一人也是一名被杀的人的弟弟。家人被杀,两人咽不下这口气,便整出了现场行刺这一出,可惜事发仓促,又没料到许梁身边有高手护卫,完败告终。
许梁苦笑首对贺诚说道:“看看,这便是我说的,想做事,肯定有人不满意。”又吩附那前来报告审讯结果的护卫:“把这两人按行刺朝庭命官罪,就地处决。”
黄县丞听了,皱眉道:“大人,此二人虽说罪不可恕,但也情有可原,还望大人网开一面,从轻发落,放他们一条生路。”
许梁瞪眼道:“黄大人好生糊涂,所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两人一个是父亲,一个是哥哥,都死在巡检司的刀下,此仇此恨,这两人这辈子都不会与本官善罢干休,今日本官若放了他们一条生路,日后便不知道要扯出多少事端。本官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勿需多言。”
黄县丞听了,沉着脸默不作声。忽的戴莺莺出声道:“许梁,你快看,城外边来了好多人。”
许梁等人闻言探头朝城下看去。果然,镇原城南门往外延伸的官道上不知何时起多了许多人,远远看去,这些人都扛了大小包裹,大人带了小孩子,步行的人挤在板车,牛车,马车中间,踏起齐人高的尘土,汇成一股黄流正急急地朝镇原城奔来。
“是逃难的百姓,快快,打开城门放他们进来。”黄县丞急声道。
“慢着!”许梁喝道:“关闭城门!来人未弄清楚身份前不可放人进城。”
“大人?”黄县丞惊道。
“住口!”许梁喝道:“你当拖家带口,衣衫破烂的便一定是难民么?当心有诈!”
人群很快就奔到了镇原城下,见了紧闭的城门,当先几人抬头朝城头上喊道:“快开城门,我们是从泾州逃出来的百姓,快放我们进去。”
城头上的众官员都拿眼光看着许梁,等他拿主意。
其实许梁这会已经看出这群人绝对不是流贼装扮的了,因为他一眼看去,人群里不但有小孩,还有老人和抱在怀里的婴儿。
“本官是镇原知县许梁。”许梁朝城下喊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出了什么事情?”
“知县老爷,”一名衣着青色长衫的男子拱手喊道:“我是泾州县衙书吏,我们都是从泾州城里逃出来的。泾州已经被流贼一丈青攻破了,县尊大人战死,县里的其他官员不知去向,小的带了这些人寻近路逃往镇原,还请大人开城收留。”
说着,那名泾州的书吏当先跪了下去。在他身后,其他逃出来的百姓也呼啦啦地跟着跪倒在地,磕头哭喊道:“求知县老爷开城门收留我们吧。”
许梁听了,命人打开城门放城外的百姓进城,又叫人把那泾州书吏叫来询问情况。
那书吏连喝了四大碗白水之后,紧张地对许梁说道:“许大人,流贼一丈青,上天龙和过天星攻打平凉府失利,已经放弃了平凉府,流贼首领一丈青带人攻破了泾州城,不久便会到镇原县,还请大人早做准备,关闭城门,固守待援。”
许梁听了,顿感事关重大。转头神情严肃地命令道:“情况紧急,黄县丞你和贺主事立刻出城去把尚在挖护城沟的三千多人放进城来。毛主事你速回县衙,准备守城器械。”
黄道周,毛玉洁,贺诚三人神情严肃,各自领命离去。许梁正要打道去巡检司,抬眼见那泾州书吏尙在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不由问道:“你还愣着做什么?”
“小的,小的愿为许大人守城出份力。”那书吏说道。
“你别站这添乱了,去把你带来的那几百泾州百姓安顿好就成了。”许梁道。
巡检司的一千两百名士兵都已经派上了城头。城外的三千多人进了城后,许梁又命人将南北城门都用大石块堵死,又命黄道周从民夫中挑选了两千多精壮男子,分发了武器,与巡检司官兵一同守城。三千多手执武器的官兵守卫在城头,许梁悬着的心才略微放下些。
时间过了晌午,在上千双紧张的目光中,官道尽头慢慢地冒起一线黑线,黑线迅速放大,不一会便能清晰地看到组成黑线的密密麻麻的人头,待再近些,那些流贼手中刀枪的冷芒反着寒光,几杆破旧的大旗在流贼队伍中间竖了起来,中间一杆旗上一个大大的青字。
流贼一丈青,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