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凉城里难得地下了场雨,淅淅沥沥,时大时小,屋檐下也时断时续地流着屋檐水。
“冬天里的第一场雨啊!”
许府的书房里,许梁背负着双手,临窗而立,看着屋外边蒙蒙的雨,感叹着。
铁头陪着许梁站着,他对窗外冷冰冰的雨珠子没什么感触,摸摸方头,没能接上话。
许梁站了会,从窗外收回目光,感觉夹带着雨水吹进来的风有些刺骨,便关了窗台,回到桌边,舒服地坐了,问道:“你是说尚书大人已经插手了,张年运想收手了?”
铁头道:“陆大人派人传回来的消息是这么说的。”
“张年运查到哪里了?”
“长乐街十七号。”
“又是十七号啊!”许梁叹息一声,目光坚定地道:“我们在十七号面前收了手,不能叫张年运也停步在十七号面前。那人一直躲在背后兴风作浪,总不能让他一直这么舒坦下去。”
“少爷,咱们该怎么做?”铁头询问道,又惋惜地说道:“都过去这么久了,以韩世子的狠厉,长乐街十七号如今只怕是空宅一座,即便张御史查进去,也不会有任何收获的。”
许梁想了会,冷冷一笑,朝铁头吩咐道:“放个人出去,给咱们张大人增加些信心。另外,想办法给十七号宅放点够劲的东西进去。我要让那位不死也得脱层皮下来。”
铁头点点头,好奇地问道:“少爷,什么东西才算够劲?”
许梁脸上泛起邪恶的笑容,招手叫铁头靠近。
铁头狐疑地凑上前,听清了许梁小声说出的那件事物,立马怔在当场,愣愣地看着许梁。
“听清了吗?”许梁问道。
铁头木然地点点头。
“那就快去准备吧。”许梁淡淡地说道。
铁头哦了一声,目光呆滞地走出书房,被外边的冷风冷雨惊醒,喃喃说道:“少爷真狠哪。”
淅淅沥沥的小雨连着下了三天。
既然已经得到乔尚书的指令,佥都御史张年运尽管心底万分不甘心,然而胳臂拧不过大腿的道理他还是懂的。张御史也就放下了追查的心思,将案底收拢成册,束之高阁,自然也没有心思去理会梁军先锋官罗汝才为何至今未归。做完这些之后,张御史感沉浑身都轻松了许多。也就有时间去赶赴那些早已投了拜帖的酒宴。
在知府衙门里,陆同知再也没来找过张御史,偶然地半道上相遇,张御史愕然发现陆同知似乎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原本才三十多岁的人,头上居然隐约有了白发,眼神黯淡,犹如行尸走肉一般。
错肩而过的那一刹那,张御史难得的感到一丝愧意。
今夜是平凉知府张凤奇单独宴请张御史。
饭桌上,张知府对张御史为何突然中止调查的事情只字未提,只是挑些轻快的话题,顺便恭祝张御史回京路上一路顺风之类,毫无营养的话语。
尽管从头到尾,张知府都没有提起,细心的张御史却知道张知府情绪不高。
酒宴结束,张知府亲自送张御史出府,两人站在府门外的石阶上,客气地说了分别的话语。张御史终于深叹口气,半是解释,半是安慰地道:“张大人,关于王公公的案子,至少从本官查到的情况,没有牵扯到许梁身上。如今乔部堂已经有了安排,本官也只好听从。”
张知府笑得很牵强,拱手道:“本府明白。张大人已经尽力了。只是,好可惜啊!”
张御史也跟着感叹一声,“可惜啊。”
府门口的门子惊疑地看着两位大人,听不懂两人都在可惜什么。
张御史朝张知府拱手道:“本官此来,未能完成左都御史曹大人交待的事情,本官回京后自会向曹大人请罪。”
张知府道:“形势如此,张大人不必自责,想来恩师也不会怪罪的。”
张御史点点头,挥手作别,上了官轿,便打道回知府衙门。一顶黑轿摇摇晃晃,转过两条人迹稀少的街道,轿里的张御史被晃得酒意上来,迷迷瞪瞪地打瞌睡,忽的轿身一顿,轿外侍卫大声喝斥:“什么人?!”
张御史猛地就清醒了。他为官数十载,听闻了无数个查案官员深夜轿前喋血的故事,转眼间便想到无数个可能,后背上冷汗涔涔,双手不由抓紧了轿沿,紧张地听着轿外的动静。
“大人,救命!”轿外有人喊道。
张御史听了,紧张地心情稍稍放松,只要不是那种最坏的可能,他便安心了些。张御史平复下咚咚直跳的心脏,掀开轿帘,一眼便看见轿前方七八步远跪着名汉子,黑夜里也看不真切长相,但见他头发散乱,身上一件破棉袄破破烂烂,上面纵横交错的都是鞭打过的痕迹,一张绝望的脸上也是伤痕累累,血迹斑斑。
“你是何人?”张御史威严地喝问道。
那汉子手脚并用向轿前爬了几步,朝张御史磕头不已,大叫道:“钦差大人救我!有人要害我!”
张御史瞳孔一缩,忽的注意到街角几个黑影闪动,黑影手中的长刀寒光闪耀。
张御史惊疑不定地看着远处,轿外的侍卫上前禀报道:“大人,那些黑衣人该是想要追杀这汉子的,现在已经走远了。”
张御史点点头,从这点上看,那些黑衣人该是认出了自己钦差大臣的身份,投鼠忌器,不敢在钦差面前行凶杀人。
“钦差大人救我!”那跪在地上的汉子又惶惶地叫道。
张御史沉声问道:“你是何人,那些人为何追杀你?”
那汉子连磕了一串响头,这才抬头乞求道:“卑职安东中卫百户胡小勇,刚从许府地牢里逃出来,平凉同知许梁要杀我!”
张御史悚然一惊,制止了胡小勇,扭头朝侍卫喝道:“带上他,回府!”
黑轿子再次抬起,急急地朝知府衙门方向走,轿后,两名侍卫夹着刚从许府地牢里放出来的胡小勇紧跟着。
一轿数人自知府衙门侧门进了府衙里,张御史找了个僻静的小房间,将胡小勇安顿下来,又命人将小房间四周严密把守,这才站到了胡小勇的面前,端详一阵,问道:“你知道本官的身份?”
胡小勇使劲点头,“整个平凉城里,只有钦差大人你能救得了我,卑职自然是认得您的。”
“你说许梁要杀你,为什么?”
胡小勇一脸怨毒之色,愤愤然说道:“钦差大人容禀,卑职要向大人您揭发平凉同知许梁和安东中卫指挥同知黄子仁互相勾结,密谋造反。”
“恩?”张御史心里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冷笑道:“休得胡说八道,构陷朝庭命官可是死罪!”
胡小勇凄惨地道:“卑职知道钦差大人不会相信,可是卑职有确凿的证据!”
“什么证据?”张御史猛地前倾,紧盯着胡小勇问道。
“就在王公公出事的前一天,安东中卫夺取了西城门的控制权,嘿嘿,连着两天时间,自平凉城里至少往外运了五十多车的兵器。”胡小勇嘿嘿冷笑道:“旁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卑职却是一清二楚!钦差大人,许梁和黄子仁要用这些武器密秘地训练一支军队,以行不义之举。”
张御史愣了半晌,心里翻起惊天骇浪。果然!许梁果然有问题!随后,张御史又清醒过来,看着胡小勇冷笑一声,道:“一派胡言!平凉城四座城门一直由梁军掌控,许梁要运些东西出城,随时都可以,又何必要假安东中卫的手?”
胡小勇听了,脏兮兮的脸上露出自得的笑容,道:“钦差大人有所不知,平凉游击军营虽然都属于梁军,里面可不全是许梁信得过的人。而安东中卫指挥同知黄子仁手下的卫所兵,才是紧跟着许黄二人从建昌一路过来的亲信,这种事情,交给他人来做,许梁和黄子仁都不会放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