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师爷上前打开屋门,惊讶地问道:“刘员外?哪个刘员外?”
亲兵拱手道:“是平凉城长乐街上开典当行的刘员外。”
刘巡抚走了过来,沉声道:“他来见本官做什么?不见。”
亲兵听了,转身要回去禀报。吕师爷叫住了,朝刘巡抚说道:“大人,眼下咱们正是用人之际,这个刘员外想必也是平凉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大人不妨见一见,留个好印象也好。”
刘巡抚听了,暗自琢磨着,这刘员外既然能够称之为员外,还在繁华的长乐街上开着典当行,想必是平凉城里知名士绅一类的人。此人是刘巡抚上任陕西巡抚以来,头一个登门拜访的士绅,若是自己一口回绝,闭门不见,传出去未免败坏了自己的名声。
刘巡抚朝亲兵摆手道:“叫他进来。”
不一会,亲兵领着一名身穿紫色团花长袍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中年人见了刘巡抚,当头便深揖到底,恭警地道:“草民刘本见过中丞大人。”
刘巡抚坐在太师椅上,朝刘员外和气地点头,道:“刘员外不必多礼。刘员外急着见本官,所为何事啊?”
刘员外打量着签押房里的家具摆设,一脸钦佩的赞叹道:“当年张知府在任的时候,草民也曾多次拜会张府台,今日前来,屋内的摆设依然如故。中丞大人一身正气,两袖清风,高风亮节,实在令草民钦佩。平凉城能够迎来如中丞大人一般的清廉官吏,实乃皇恩浩荡,数万百姓之福哪。中丞,请受草民一拜!”
一席话说得刘巡抚受用不已,脸上神情越发柔和,笑呵呵地朝刘员外道:“员外言重了。”又朝屋子里空着的椅子一指道:“刘员外别站着了,快请坐。”又朝吕师爷道:“师爷,叫人上茶。”
刘员外一脸的受宠若惊,屁股刚挨着椅子又像装了弹簧一样站了起来,连连道谢。
热气腾腾的茶水端上来了,摆到了刘员外的面前。
刘巡抚热情地与刘员外寒暄着,还借着刘员外也姓刘的事情,用玩笑的语气,说着两人没准几百年前是一家子。会谈的气氛相当融洽。当刘巡抚再一次问到刘员外的来意时,刘员外竟有些尴尬。
“那个……中丞,草民听说昨日夜里知府衙门后院突然起了场大火?烧坏了不少东西?”刘员外一脸惋惜地问道。
提到那场火灾,刘巡抚便一肚子邪火没处发泄。拜那场大火所赐,好端端的,眼看着就能拎包入住的府衙后院被烧成了断壁残垣,弄得刘巡抚至今还没找到个舒心的住处。
“是啊。”刘巡抚缓缓点头,不管怎么说,家丑不可外扬,虽然刘巡抚对火灾的事情心知肚明,但在刘员外这个外人面前,又不清楚此人的来意,刘巡抚便只能装傻充楞,叹气道:“说起来也是知府衙门管理不善,再加上天干物燥,衙里人用火不当,这才导致了这场大火。”
“啊,”刘员外轻啊了一声,关切地问道:“大火损失不严重吧?”
刘巡抚看了他一眼,越发看不透此人的来意了。知府衙门失火,与你一个开典当行做生意的员外有什么好大的有关系?难不成你要拿那些尚未烧毁的石桌石凳去抵押当钱?
刘巡抚哑然失笑,轻咳两声,与一旁的吕师爷交换个眼神,庆幸地道:“所幸火起时,府里人发现得及时,又有当地的百姓相助,火情看上去有些吓人,实际也只是点燃了花园里的一些杂草树木,损失倒是有些,好在不严重。真是万幸哪。呃,刘员外为何关心这些?”
刘员外松了口气,手抚胸前,仿佛心中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一般,搓着两手,难为情地看着刘巡抚,吞吞吐吐地道:“中丞大人这般说,那草民便放心了。那个……其实草民今日前来,是想请中丞大人结清兴建府衙后院的费用的。”
“什么?什么费用?”刘巡抚吃了一惊,奇怪地问道。
刘员外越发的难为情,微红着脸庞,说道:“中丞大人刚到任,兴许不知道。知府衙门后院上一回失火后的恢复重建,是由草民来一手承办的。前几日草民向同知许大人结算费用,许大人说要等中丞大人到任后再说。眼下中丞大人到任了,咳咳,虽说后院不小心着了把火,发生了些意外,所幸后院损失并不严重,只烧毁了些花草,并不影响整体建筑……呃,中丞您看,是不是今日就把这费用给结了?”
刘巡抚此时颇有些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感觉。弄了半天,原来刘员外是来上门要债的。刘巡抚神情便冷淡了许多。
许梁手上的工程,却要刘巡抚来替他付费用,而刘巡抚却享受不到一点好处!
刘巡抚冷清清地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府衙一共托欠员外多少银子哪?”
刘巡抚语气的冷淡之意,刘员外在商场打拼多年,岂能听不出来。刘员外心中忐忑,暗道这刘大人不会想要赖帐吧?便陪笑道:“原本也没有多少钱,两千多两银子,中丞大人您说给个两千两的整数得了。嘿嘿,中丞大人乃是朝中三品高官,想来断然不会为难草民的……”
刘巡抚闻言,不由得瞥了刘员外一眼,刚刚想要拖一拖的想法便不好意思再提起。便一拍胸膛,肯定地道:“刘员外说得哪里话!员外小本经营,混口饭吃也不容易!府衙里虽然不宽裕,但也绝不会差员外那点小钱的。”
“那就好,那就好。”刘员外连声说道。
“只是……”刘巡抚朝吕师爷使个眼色,为难地道:“本官初来乍到,对平凉府衙以前的事情也不熟悉。员外承揽了后院的恢复工作,做了多少活,花费了多少木材石材,本官心里也没个数。要不这样,员外且耐心等几天,待本官核实之后,你再过来?”
刘员外一听,脸色微微变色。听刘巡抚这语气,便是想拖延了!当下从怀里又摸出来一本帐本,陪着笑脸双手捧到刘巡抚面前,道:“中丞大人说得甚是。不过中丞大人放心,草民经商做事,禀承诚信为本,这是恢复衙府衙后院的费用明细,知府衙门的陆同知和户房,工房的几位书吏都查验过了,您看,这上面还有几位大人的签字认可。这种事情,做不得假的。”
刘巡抚噎了噎,也不打开翻看,转手扔给吕师爷,道:“吕师爷帮看一看。”
吕师爷接过,小心地翻开,匆匆浏览一遍,当翻到最后一页,便见到平凉同知陆一发和平凉府户房和工房的两位主事签字,上面还印了陆同知的印章,心里暗叹一声,朝刘巡抚点点头。
刘巡抚沉吟着,脸色变幻不定。
刘员外见状,心中不安,小心地问道:“中丞,您看?”
刘巡抚长叹一声,朝一脸担心和期盼的刘员外摆手道:“既然知府衙门也已经认可了,那本官也没什么好说的。刘员外你直接去户房领钱结算吧。”
刘员外听了,从吕师爷手中收回帐本,千恩万谢地出门去领钱去了。
刘巡抚跌坐回椅子上,感到浑身都无力。与吕师爷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阵。
吕师爷小心地起身道:“中丞,门下先去把这封给曹阁老的信派人送出去。”
“去吧……”刘巡抚头靠着椅子沿,摆手道。
待吕师爷走后,刘巡抚便保持这个姿势,缓缓闭上眼睛,看上去像是在打瞌睡,只是眼珠子却在一直转动。
刘巡抚瞌睡了一会,却感觉头越来越疼,心情越来越烦燥。
“啊!”刘巡抚猛地站起,对着屋顶大叫一声,左拳猛地拍在桌子上,砰的一声,将桌子拍得巨响。
刚刚跑进到门口的一名亲兵顿时就被吓得双腿一软,跪坐在门槛上。
“大人息怒!”亲兵哆嗦着叫道。
刘巡抚猛地回头,红丝丝的眼睛瞪着那名跪坐在门槛上的亲兵,狠声叫道:“又有何事?”
亲兵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站起来,用颤抖的双手呈上一封急信,颤声道:“禀大,大人,西安府告急!”
刘巡抚三步并做两步,上前,一把夺过那信,挥手斥退了那亲兵,拆开看了起来。
亲兵出了刘巡抚的签押房,如喝醉酒一般,也不回岗位上值守了,哆嗦着两腿,径直去了一侧的亲兵营房,找到亲更换的亲兵队长,哭丧着脸道:“队长,我,我不当亲兵了……”
亲兵队长瞪了他一眼,骂道:“你不当?老子还想不当呢!你看见老子的前任,那个沙校尉了吧?如今发配到马棚里喂马去了!少在老子面前啰嗦,小心地当你的差!”
次日,刘巡抚急传令陕西省境内各地将军,到平凉城集合开会。虽说传令的是叫陕西省内的领兵将领前去,但歇息在家的许梁居然也接到了开会的通知。兴许是刘巡抚觉得,许梁虽是文官,但手下到底还是掌握了几万梁军,多少算半个领兵将领吧。
许梁将那传令的亲兵打发走,朝一旁的火炮营主司马求道不屑地一笑,道:“如今咱们这位巡抚大人越来越有派头了。传个命令居然不用知府衙门的衙差,反倒用起了自己的亲兵!真是新鲜!”
司马求道一手牵着自己的坐骑,闻言嘻嘻笑道:“末将也听说了,刘巡抚把知府衙门里的所有衙役,杂役都赶出知府衙门里了,如今在知府衙门里,连扫地的杂役都是由刘巡抚的亲兵担当。呵呵,大人,咱们这位巡抚大人,怕是被那场大火吓破胆了!”
“哈哈……”许梁大笑。
司马求道指着停在一旁,早就备好的马车,问道:“大人,那您是过几日去知府衙门开会,还是随末将去看那些宝贝?”
许梁哂笑道:“如今本官可是休假在家的人,刘巡抚要开军事会议,我可没这闲功夫参加。走,还是看火炮营找到的那些宝贝要紧。”
……
而在平凉副总兵戴风的府上,戴将军也接到了到知府衙门去开会的通知。待到既定的会议日子,他让那侍候的倚翠双珠,珍儿和珠儿两名丫环侍候着披挂整齐,看上去一付威猛老将的风范。雄纠纠,气昂昂地出了府门,翻身上马,带着几名亲兵便朝知府衙门方向不紧不慢地赶去。
路上恰好遇到赶到平凉城里来开会的宁夏总兵王恩,两人便结伴同行。走了一阵,将走到平凉知府衙门的时候,戴总兵忽的借口有事,让王总兵先行,自己躲进了一条岔道,找了个茶馆,走了进去,又招过一名亲兵,在他耳边耳语一阵,打发亲兵走了。戴总兵便点了一壶茶,坐在靠窗的桌子边,慢慢悠悠的品茶,等待着亲兵的回转。
两刻钟的功夫,那亲兵满头大汗地跑回来,凑到戴总兵耳边小声地嘀咕一阵。戴总兵猛地看着那亲兵,问道:“当真,你没弄错?”
亲兵拍着胸,指天发誓:“将军,错不了!属下问了许府的门房,又特意问了火炮营的一名弟兄,他们都说许大人压根就没理会巡抚大人的会议,早在几天前便随火炮营营主司马将军进山去了。”
戴总兵摸着下巴上的长须,沉吟一阵,拍拍屁股,起身嘿嘿一笑,大手一挥道:“得咧,咱也不会参加那捞甚子的鸟会了。回去睡大觉。”
而在知府衙门正堂里,刘巡抚端正地坐在案台后面,神情严肃,吕师爷陪站在一侧,小声地在刘巡抚耻边嘀咕着什么。
府衙大堂里,早摆好了两排太师椅子。堂上坐着的人,可谓将星闪耀。延绥总兵贺虎臣,宁夏总兵王恩,庆阳守备贺人龙,固原游击李英。此外,还有陕西参政洪承畴。
尚有三四把椅子,是空着的。
时间慢慢地走过。刘巡抚却仍坐在主座上,没有开始讲话的迹象。底下的几位将军们按奈不住,小声地聊了起来。
贺总兵扭头问王总兵,“哎,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你说中丞大人还在等谁啊?”
宁夏总兵王恩朝那空着的几张椅子上扭扭嘴,道:“还能有谁,平凉副总兵戴风呗。”
贺总兵摇头道:“不对,那有三把椅子是空着的。”
王总兵道:“那……估计还有平凉同知许梁许大人……”
“许大人是文官……”
这时,坐在主座上的陕西巡抚刘之伦重咳一声:“嗯哼!”
宁夏总兵王恩便坐直了身子,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嘴唇却还在动,延绥总兵贺人龙凝神细听,只听王总兵在小声说道:“小心些,刘中丞貌似脾气不太好,别犯他手上。”
贺总兵也目不斜视,小声问道:“何以见得?”
王总兵道:“你进来的时候,没看见沿路守卫都换了刘中丞的亲兵了吗?这是要拿人哪……”
贺总兵神情凛然。
这时,刘巡抚扫视一眼堂下的诸将,眉头一皱,沉声喝问道:“怎的平凉同知许梁,平凉副总兵戴风还未到?”
诸将默然。宁夏总兵王恩想到来时的路上曾遇到平凉副总兵戴风,便轻声解释道:“中丞,来时的路上末将曾碰见戴总兵,他应该快到了吧……”
刘巡抚听了,不悦地道:“那就再等等。”
一屋子人又枯坐了一阵,忽听得堂外一名亲兵急步跑进来,朝刘巡抚抱拳施礼,道:“禀大人,平凉副总兵戴将军托人捎来口信,说戴将军头痛病又犯了,参不了会。”
砰!亲兵话音刚落,一只盏新的茶杯便摔到堂下的地上,四分五裂!众将愕然看去,刘巡抚坐在案台后,脸色铁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