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查看了几个仓库,王总兵找到的,除了老鼠屎,就是厚厚的一层灰尘。王总兵已经不再长啸了,眼里的凶光如果能杀人的话,陪同的平凉同知陆一发估计已经被王总兵的眼光斩成了无数段。
查看了所有的府库,吃了一嘴巴灰的王总兵领着人气冲冲地往知府衙门走,平凉同知陆一发小心地陪着笑脸不断的解释:“王总兵息怒,息怒啊,您也看见了,非是下官不给拨付粮饷,确实是拿不出来啊。”
王总兵理也不理,气冲冲地走入知府衙门,衙门口值守的衙役犹豫着想拦又不敢拦。
王总兵进了府衙,连声大吼大叫:“许梁,许知府,给本将军滚出来!”
然而知府衙门里头无人应声,各签押房的书吏小心地探出头来,畏惧地打量着脸红脖子粗,像骂街的泼妇一般的京营总兵王朴。
王总兵怒火中伤,奔向大堂,没见着许梁,又去了二堂,去了许梁的书房,依旧没见着人,不但许梁不见了,连平凉推官黄道周也不见了人影。
“许知府!躲躲藏藏算什么,给本将军滚出来!”王总兵气得哇哇大叫,声震房梁。陆同知随在王总兵身后,见王总兵大吼大叫,一副不见着许梁,誓不罢休的样子,忙招手叫过一名值守的衙役,问道:“府台大人和黄推官呢?怎么不在府里?”
衙役畏畏缩缩地拱手道:“回陆大人的话,府台大人说头疼,回许府歇息了,黄大人带着牛捕头出城查案了。”
陆同知愕然,许梁和黄道周不约而同的不在府里,这里面怎么听都有些避祸的味道,这个时候陆同知猛地意识到自己眼下处境的不妙了。
数遍知府衙门内外,品级最高的人居然只剩下了自己了!
王总兵恶狠狠的瞪着陆同知,“许梁的府第在哪?陆同知,你带本将军前去!”
陆同知吓了一跳,许梁这明显是猜到王总兵没拿到粮饷,会发彪,故意躲了起来,如果自己再巴巴地将王总兵给带到许府去,许梁会不会雷霆大怒,将自己斩成七八段?
“这个……”陆同知环顾左右,上看下看,吱吱唔唔地道:“王总兵,你看咱们也忙了一天了,这会功夫太阳都快落山了,既然许大人身体不适,那咱们改日再去打扰吧?”
王总兵闻言,又是一阵恼火,抬头看看天色,发现确实不早了,自王总兵将手下五千多京营官兵驻进了平凉城东面的东大营里,王总兵领着几十号人进城索取粮饷,不管有没有结果,为防营中生变故,王总兵都得给东大营的官兵传个准信。
憋了一肚子火气,王总兵咬牙道:“也好,那本将军便明日再找许知府理论理论。”
陆同知满脸堆笑,连连拱手赞道:“王总兵深明大义,下官敬佩。王总兵和诸位弟兄也累了一天了,先歇歇,下官这就去叫人上茶。”
说罢,陆同知转身就走。
对于陪了自己一天,态度良好的陆同知,王总兵还是比较满意的。目送陆同知离去,王总兵也没把自己当外人,招呼手下那几十号亲兵在知府衙门的大堂里找地方坐了,等着陆同知。
然而左等右等,枯坐了快半个时辰,别说陆同知,连个端茶的衙役都没看着一两个进来。王总兵感觉不对劲了,叫过一名路过的衙役,愤愤然问道:“你们陆同知呢?”
衙役很惊慌,又是拱手又是做揖,右手朝大门方向一指,道:“陆大人半个时辰前就离开府衙了……”
什么?溜了?
“啊!!!”王总兵大叫一声,一把将那衙役推得倒跌出去。
手下亲兵围着王总兵,气愤难当地叫鼓动道:“将军,我看这平凉府的官员胆大包天,这是故意怠慢将军!是可忍,孰不可忍!将军,咱们到城外召集弟兄,杀上许府去,替将军出这口恶气!”
一番话说得王总兵颇为意动,沉吟良久,尚存的一丝理智告诉王总兵不能这么干。王总兵气哼哼地一甩袍裾:“走!先回营地再说。”
憋了一肚子火气的王总兵领着手下几十名亲兵一路往东大营走,经过东城门的时候,王总兵赫然发现守城的士兵增加了不少,进出城门的盘查也更加严格。城门边上的营房里头人影重重,不知道驻了多少兵,看城防军士警惕的神情,似乎在防备大敌入侵。
王总兵重重地哼了一声,带着人直奔东大营。
粮饷没要到,王总兵黑着脸回到东大营,手下兵将知道总兵大人心情不好,也没敢有所埋怨,火上浇油。不久,当地的里长带着几个农夫扛了三头现杀的肥猪入营,说是接到知府大人的命令,送三头猪过来犒劳京营官兵,随肥猪入营的,还有几车萝卜。
里长把东西交给营门口的军士,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正在军帐内喝闷酒的王总兵闻讯赶到营门口,见了三头滴血的肥猪和几车萝卜,不由又是一阵胸闷气短。
许梁这厮,竟然当真要用萝卜炖肉来犒赏京营官兵!
相比王总兵的晚餐主菜只有萝卜炖肉,许梁的晚餐可谓丰盛至极。
红木餐桌上摆了近十道精致菜肴,有荤有素,还有一道爽口鲜汤。许梁吃得满嘴流油,兴高采烈。
冯素琴和楼仙儿两位夫人好奇地看着许梁,楼仙儿不由问道:“相公今日又遇到什么喜事了?胃口这么好?”
“今晚菜不错,色香味美,看着就有食欲。”许梁美美地喝了口汤,道。
楼仙儿撇嘴,“咱们家向来就这些菜品啊,往常也没见相公你吃得这么痛快。不对,你嘴角的笑太邪恶了,肯定跟菜品无关。”
楼仙儿抚掌,兴致颇高的道:“相公,快说说,你又做了什么好事,或者坏事啊?难道又放火烧知府衙门了?上回你烧了府衙,回到家就是这种笑。”
噗!许梁喷出一口汤,没好气地瞪楼仙儿一眼,道:“你当我放火上瘾了?现在知府衙门可是相公我的。我会放火烧自己的房子?”
“那是因为什么啊?”楼仙儿道。
“相公,到底什么事啊?”冯素琴也忍不住问道。
“想知道?”许梁问二人。
楼仙儿和冯素琴猛点头。
“那好,”许梁不怀好意地笑道:“我要是告诉你们了,今晚你们姐妹两个一块陪相公睡觉。咱们也来个一龙二凤什么的。”
二女顿时羞红了脸,双双啐了一口,嗔怪的看着许梁。
许梁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嘿嘿笑得好**。
经不住楼仙儿苦苦相求,许梁终于咂摸着嘴,翘着二郎腿,悠悠然说道:“有道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相公我一想到那位从京城里来的王总兵这会没准正捏着鼻子吃着老萝卜炖猪肉,相公我就觉得倍儿有胃口。”
将白天王总兵要粮饷的事儿向二女细细说完,冯素琴和楼仙儿笑做一团。
次日,许梁慢慢悠悠地赶到知府衙门,刚下轿,便见早候在衙门里的京营总兵王朴带着几个亲兵面色不善地围了过来。
“许梁,你总算露面了!”王总兵沉声说道。
许梁叹了口气,摇头喃喃说道:“本以为过了一晚,王总兵的火气应当消了不少,想不到王总兵火气依旧这般大。气大伤身哪。”
“少废话!”王总兵黑着脸色,从怀里摸出一张昨夜匆忙写就的物资清单,拍在许梁手里,道:“这是本将军需要的粮饷物资,本将军给你一天时间,将上面的东西备齐,送到东大营里。”
许梁朝那清单上瞟了一眼,很干脆地道:“知府衙门没钱!”
“那是你的事情!”王总兵眯着眼睛,露出威胁的神态,十分霸气“本将军不管你是借也好,偷也好,抢也罢,今日日落之前,本将军要是看不到东西,唯你许知府是问。”
许梁心中冷笑,脖子一梗,十分硬气地道:“平凉府穷得叮当响,王总兵就是把本府杀了,本府也拿不出你所要的东西出来。”
“哼哼!”王总兵冷笑,“日落之后,本将军见不着东西,休怪本将军下手无情。提醒许大人一句,本将军手里可是有皇上的圣旨的。对于抗旨不遵的地方官员,哼哼……”
王总兵冷笑着扬长而去。
许梁心中恼怒,对着王总兵的背影呸了一口。进了知府衙门大堂,点卯的时候,居然发现陆同知和黄推官双双不在,黄推官说是在东郭查案一夜未归,陆同知说是昨夜吃坏了肚子,又吐又拉,虚脱得下不了床。
许梁愣了愣,对这两个老官油子暗骂不已。
知府衙门中六房书吏走马灯似的跑来向许梁请示工作,许梁又签了几份往来文书,一上午的时间便打发了。
平凉知县郭天叙找了过来。
“府台,东大营里的京营官兵找到下官,说是营中断粮了,要下官暂借部分粮食。这事,下官做不了主,请府台拿个主意。”
郭天叙的县衙也在平凉城里,昨天陆同知带着王总兵去参观那几座空空如也的府仓府库,闹得王总兵在知府衙门大发雷霆的事情早就传遍了平凉官场。郭知县摸不准顶头上司许梁是什么态度,特意巴巴地跑来要主意。
许梁回想起大早上的,王总兵便堵在衙门里威胁自己,心中十分不快,想不到王总兵一边威胁着知府衙门,一边却伸手向平凉县借粮,说是借,结果当然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斜睨着郭知县,“平凉县衙如今很宽裕吗?钱粮多得没地方花了?”
郭知县心里一咯噔,尴尬地陪笑道:“府台说笑了,县库里空得到处跑耗子,哪里称得上宽裕,下官也是勉力维持而已。”
许梁淡淡地道:“既然不宽裕,凡事先顾着自己吧。京营官兵是朝庭派来的军队,自有朝庭供给。”
“哎,是。”郭知县知道了许梁的态度,小心地应下。又小心地问道:“昨日下官已让人送去了猪肉萝卜,今天还送吗?”
许梁轻哼一声,“昨日的萝卜炖肉算是给京营官兵的接风宴。接风宴一次就够了,郭知县可曾听说过天天摆接风宴的道理?”
“这自然是从未听说过的。”郭知县讪讪笑道,心想,看来东大营的这位王总兵把许大人得罪得不轻,往常京师来人,只要大小是个官,许大人都会在醉仙楼里包场,亲自接待。而这位京营总兵王朴,好歹也是朝庭正二品的武将,接待规格只有老萝卜炖肉?这也太粗糙了点。
其实许梁和王朴之间并没有什么大仇大恨,造成许梁不待见王总兵的原因还在于王总兵的态度,来到许梁的地盘上居然一点都不尊重许梁这位正四品的平凉知府,颐指气使,嚣张跋扈,牛逼烘烘的样子极惹人讨厌。
京官了不起么?总兵了不起么?陕西地面上,老牌的延绥总兵贺虎臣如今都唯许梁马首是瞻,王朴算个屁呀。
许梁心气不顺,背着手出了知府衙门,在人来人往的热闹大街上转了一圈,绕到戴风府上,进屋与戴老爷子聊了会,交待几句,便慢慢悠悠地回了许府。
东大营里,王总兵见太阳快落山了,而许梁的人影都没见着,料想许梁是没把他的话当回事了。王总兵杀机顿起,将出京前的圣旨揣在怀里,点齐了一千人马,呼啸一声,杀气腾腾地直奔平凉城而来。
王总兵一马当先,带着一千兵丁奔到平凉东城门下,却见城门紧闭,城楼上守卫林立,剑拔弩张地迎着王总兵等人。
“王总兵兴师动众,杀奔平凉城,意欲何为?”城楼上,平凉副总兵戴风迎风而立,朝王总兵喝问道。
王总兵喝住手下兵丁,将手中黄绢圣旨一扬,朗声喝道:“城楼上的人听着,本将军手上有圣旨在此,今入城摛拿抗旨不遵的平凉知府许梁。快打开城门。”
戴风一捋长须,冷哼一声,喝道:“圣旨何在?”
“本将军手上的便是。”
“呈上来,本将军要验过真伪!”戴风道,说罢朝左右示意,很快,便从城楼上放下一个竹篮子。
王总兵见状,气得直哆嗦,朝城楼上骂道:“圣旨乃何等尊贵之物,岂能如此对待!”
戴风冷然道:“王总兵带兵入城,事关平凉全城百姓安危,本将军不能不谨慎,事急从权,此事即便圣上知道了,也不会多加怪罪的。王总兵,你快将圣旨放入篮内。”
王总兵气结,恨恨地瞪着戴风,驱马上前,将手中圣旨小心地放入竹篮内。
竹篮缓缓上升,升回到城楼上。戴风在城楼上朝北边拜了两拜,这才将圣旨取出,看了起来。
王总兵在城下仰着脖子看了半晌,耐心地等着。
过了盏茶的功夫,忽听城楼上戴风探出头来,摇头说道:“王总兵,这圣旨旨意不符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