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徐光启等人被安置在平凉府的一处大宅院里。虽然晚宴上与许梁和平凉府的官员多喝了几杯,然而徐光启除了脸色有些红之外,神态依然很清醒。
此刻徐光启入住的房间里亮着灯光,徐光启坐在长桌前,仔细地翻看着面前一沓厚厚的图纸。屋里除了兵部职方司郎中孙元化之外,并没有旁人。
孙元化一脸钦佩之色,恭维道:“恩师,想不到您连这种图纸都能看懂!”
徐光启合上图纸,沉吟着道:“似这种图纸的画法,当年老夫在跟随那些西洋传教士进学的时候,曾听他们说起过,具体也记不大清楚了,好像叫什么平面图,立面图和剖面图,唉,想到许梁给老夫的图纸居然也是这种图。”
孙元化听了更吃惊了,“难道许梁也接触过那些西洋传教士?”
“这都不是重点!”徐光启摇头道:“白天飞鹰炮的威力你我都见识过了。从杀伤力方面来说,飞鹰炮无疑比大明现有的火炮都要强大。只是,许大人提供的飞鹰炮的制造费用太昂贵了。一门火炮近五万两,一发炮弹就要五千两!似这等昂贵的火炮即便交到圣上面前,朝庭也是无力大规模制造的。我怀疑这里面会不会有猫腻!”
“啊?”孙元化惊叫一声,想到,那飞鹰炮乃是梁军的倚仗,如今崇祯皇帝想要许梁将制造技术捐献出来,从许梁的角度来说,许梁虽然表现上答应得痛快,心底未必是心甘情愿的。
“那恩师你从图纸上发现什么了没有?”孙元化问道。
徐光启摇头,瞪着面前一沓图纸,苦恼地道:“惭愧,老夫对这种图纸也是一知半解。勉强能看懂个大概,可要想从中找出图纸的猫腻,却也是无能为力的了。”
孙元化想了想,建议道:“既然图纸上发现不了问题,学生倒有一法子。”
“哦,你说.”徐光启看着孙元化道。
孙元化上前两步,沉声说道:“恩师,咱们可是带着圣旨来的。有圣旨在手,咱们不妨向许梁要一门飞鹰炮带回京师去,让兵仗局的人仔细研究,有没有猫腻,试造一门便知。”
徐光启慨然叹道:“元化,你这法子为师早就想到了。只是我向许梁提起的时候,许梁一口回绝了。”
“啊,他好大的胆子!”孙元化道,“那可是抗旨不遵,死罪!”
徐光启皱眉说道:“许梁说梁军中的飞鹰炮都已分派到各营中去了,没办法抽调一门出来。我看梁军中的戴风,罗汝才和司马求道等将军,对圣上强索飞鹰炮,意见挺大,老夫若用强,怕是会引起许梁的反弹。许梁手中掌握着三四万军队,若因为飞鹰炮一事,使得许梁与朝庭离心离德,殊为不智。”
“那怎么办?”孙元化问道。
徐光启道:“许梁能够将飞鹰炮的图纸毫无保留地送过来,便表现出了极大的诚意。我等不宜逼他太甚。为今之计,只好先将图纸带回京师,恭请圣裁了。”
而在许府里,许梁的书房里也是灯火通明。平凉总兵戴风焦燥地在屋内走来走去,朝许梁说道:“许梁,朝庭觊觎咱们梁军的飞鹰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今日将制造图纸送出去,等于是将咱们梁军中最重要的倚仗送到朝庭手里。日后朝庭要是想对咱们不利,那咱们梁军几万弟兄,可就一点优势都没有了。”
许梁正翻看着一早由固原知州陆澄源派人送过来的报告。闻言朝戴风轻笑道:“老爷子不必惊慌,其实我早就知道徐侍郎来陕西的目的,早在徐光启前往固原州拜会三边总督杨鹤的时候,我便早已做了相应的打算。区区几张改动过的图纸,送出去便送出去了吧,对徐光启,对朝庭都算是个交待。老爷子莫非忘了,飞鹰炮的威力,很重要的原因并不是因为飞鹰炮的构造,而是炮弹里面使用的特制的火药。而火药的配方,我可没交给徐大人呢。”
戴风听了,便暗松口气,他原本还担心许梁会傻乎乎地将飞鹰炮的所有密秘都上交给朝庭呢,听得许梁已经早就有了应对的法子,便放下心来。
“既然贤婿早有打算,那老夫便放心了。贤婿身子不适,不宜熬夜,早些歇息吧。”戴风说罢,便要告辞回府。
“老爷子等会。”许梁唤道,将手中的报告呈给戴风看。
戴风疑惑地接过,仔细看了看,笑道:“看来这位陆知州对清查闻香教倒真是不遗余力哪,短短几天时间,竟然就抓获了三四十名闻香教众,可谓战果丰厚哪。”
许梁撇嘴,不屑地道:“陆知州和万将军抓获的,都是些闻香教的小鱼小虾,我一点兴趣都没有。老爷子你且再往下看。”
戴风接着看下去,突然惊呼一声,“王左桂?他们发现王左桂了?”
许梁点头,沉吟道:“西乡一战,王左桂是和高子林高迎祥一道逃出去的。如今陆知州居然发现王左桂藏身于过天星军中。说不得寻高子林,高迎祥也会在过天星军中。”
戴风问道:“贤婿,你的意思是?”
许梁一脸决然地道:“高子林此人,实乃我的心腹大患。冯素琴她返回建昌找常慧大师求他解毒,具体结果如何尚未可知。相思染的毒乃是高子林所配制,既然知道了高子林的可能行踪,说不得便要将高子林索拿回来,逼他交出解药。”
说着,许梁郑重地看着戴风,正色说道:“戴将军,过天星所部,目前驻扎在巩昌府的通渭附近,我命你明日带齐平凉总兵营所部人马,攻打过天星部,捉拿高子林等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涉及到正事,戴风便也不再摆老丈人的架子了,挺胸抬头,声音宏亮,肃然道:“末将领命!”
戴风又担忧地说道:“大人,眼下正是三边总督杨大人全力招安各地民军的时候,咱们居然派兵清剿过天星,会不会惹怒杨总督?”
许梁撇嘴,不以为意地道:“杨鹤一招抚策略,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不要理会他,他招安他的,咱们干咱们的。”
戴风见许梁语气坚决,便也不再劝什么。两人再商议一阵,戴风便出了书房准备回戴府。走至许府门边,却见一名青衣卫急匆匆地跑进来,迎面见着戴风,青衣卫见礼,急声问道:“许大人睡下了没有?”
戴风道:“你去看看书房里还在没在?”
青衣卫听了,急忙忙地朝许梁的书房方向跑去
戴风一看这架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民军又围攻平凉城了?凝神细听,也没听到喊杀声哪。再说现在这个时辰,平凉城四门早就落锁,非知府大人手令,谁也敲不开城门,即便敌军十万,想要彻底攻进城来,也是要费不少代价的。如今的平凉城,城高墙厚,想要攻打,难度相当大。
戴风这好奇心一上来,便沉声喝住那青衣卫,道:“何事这么慌张?”
青衣卫见戴风问起,也不敢殆慢,顿住脚,满头大汗的道:“戴将军,鸡头山大营的兄弟传回消息,就在今夜,有一伙身份不明的人竟然潜伏进了后山,想要窥探飞鹰炮的制造工坊,幸亏许大人早有严令,未经允许,所有靠近工坊一百步的人,就地格杀!才将那些人惊走。”
戴风一听是这等大事,也吓了一跳,急忙跟着青衣卫往许梁书房里跑。
许梁在屋内打个呵欠,也正准备回屋去睡觉,便见戴风和一名青衣卫风风火火地跑进来。
“报,禀大人,工坊出事了!”
……
得知居然有人深夜闯入飞鹰炮的制作工坊的许梁又惊又怒,当即带人赶往鸡头山大营。
待到鸡头山大营的时候,整个大营都已亮如白昼了,驻守的六千梁军早已惊动,一营人马将工坊围得水泄不通,军营里外打守严密,两千多梁军已打着火把,在鸡头山附近展开搜索。
许梁和戴风急匆匆赶到难头山后山的工坊,皱起眉头看着草地上躺着的六名衣着梁军服装的不明人士,这六人身上都中了弩伤,强劲的弩箭将这六人的前胸扎得稀烂。留守鸡头山大营的丁营主如同做错事的小学生一样,低着头,满脸惶恐地解释道:“大人息怒,末将守卫不周,导致贼人混进了军营,差点偷窥到飞鹰制造机密,末将罪该万死。”
许梁摆手道:“现在还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你且说说当时的情况。”
“呃,”丁营主听了,全身一抖,“……其实最先发现有贼人闯入的,还是工坊的守卫,这些贼人有七人,想要打探飞鹰炮的密秘,却不了解后山的情况,更不清楚大人您早有严令,但凡私自靠近工坊百步以内者,格杀勿论!嘿嘿,这些人不明就里,这才稀里糊涂地丧了命。哇,大人眼光独到,高瞻远瞩,末将佩服得五体投地……”
许梁踹了丁营主一眼,喝道:“讲重点!你刚刚说混进后山的有七个人,而这里只躺了六个人,也就是说还是有一个漏网之鱼?”
丁营主连连点头,道:“正是,不过,大人不必担心,即便这逃脱的人也已经受了重伤,逃不远的,末将已经派人,在这鸡头山附近全面搜索,相信天亮之前,便能将这人抓获!”
许梁神色一动,问道:“逃脱的这人什么模样,武功如何?”
“呃,这个末将便不知道了。”丁营主说道。
许梁和戴风不免失望。
这时,制造工坊的两大铁匠之一,王大壮站了再来,朝许梁拱手道:“禀大人,今晚正巧是属下值守,对于逃脱之人的武功,属下觉得此人武功极高,而且轻功很好。面对十柄排弩的狂轰烂射,此人竟然还能够从容逃脱!可见此人武功应当是极高的。不过,大人,属下看得分明,逃脱之人虽然逃了,但身上至少中了四枚弩箭。”
许梁闻言,在附近低头找了一下,果然发现了地上草丛中,时有时无的血迹。
许梁转身朝戴风和丁营主喝道:“这人走不远,戴将军,丁营主,带上你们的人,给我搜!”
戴风和丁营主得了命令,即便点齐人马,举着火把出营去大肆搜索。许梁便留在鸡头山大营的帐蓬内,等候消息。
等了个把时辰,仍没有一点消息。等着等着,许梁眼皮子便开始打架,终于撑不住了,伏在桌子上居然睡着了。
待到次日天亮,许梁从沉睡中睡来,戴风和丁营主便站到许梁面前,遗憾万分地禀报道:“大人,弟兄们搜索了一夜,一无所获。会不会那人已经逃远了?”
许梁摇头,道:“如果那人身上当真中了不下四支弩箭,那么鸡头山整座山都是咱们的地盘,附近几乎没有人家!嗯,夜间血迹容易融入夜色中,各营的搜索便极为吃力,搜不出来,也是可以理解的。”
丁营主刚要松口气,便听许梁又说道:“如今天色早亮了,那逃走的人留下的血迹在白天便更容易发现!是以,白天的搜索还得继续!通往鸡头山大营的各处要道,都要派人驻守,仔细检查,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身上带伤的人!”
许梁一声令下,数千梁军便将鸡头山方圆十里搜了个底朝天,仍是一无所获。搜索的范围扩展到方圆二十里的时候,阴沉着脸色枯坐在鸡头山大营的军帐内,等着消息。
搜索到傍晚的时候,终于有了确切的消息报到许梁手里。在鸡头山往西方向十多里的一处树丛里,搜索的士兵发现了一具染血的梁军士兵制式衣甲,上面有四个被弩箭穿透的小洞,地上找出了新鲜血迹,以及四支弩箭!此外,还有一块白布条。
许梁对衣甲和弩箭都不感兴趣,他敢兴趣的是那块随弩箭一道扔在那的白布条。许梁捡起来看了看,又放了回去。
戴风问道:“大人,还搜不搜了?”
许梁慨叹道,“从这些东西上看,贼人应当已经逃出了咱们的包围圈。不过,我已经猜到那逃走的人是谁了。”
众人齐声问道:“大人何以见得?”
许梁指着那块白布条,反问道:“你们可曾见过深夜闯营,还敢穿白衫的?”
众人齐摇头,许梁冷然说道:“本官恰好就知道有这么一个变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