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按察使听了,快意地一阵大笑,指着丁学政道:“好一个丁世友,既然亲口承认替许江转移学籍,居然还说得如此理所当然!来人哪,摘下丁世友的乌纱帽,索拿下狱!”
“是!”堂中众衙役齐声应喝,便从中走出两名衙役,大步上前,就欲拿下丁学政。
“慢着!”丁学政悖然变色,瞪着邓按察使,问道:“下官所犯何罪,邓大人凭什么拿我?”
看丁学政的神色,似乎是对自己的罪行尚不知情,一脸迷茫。邓按察使冷然道:“方才你也亲口承认替江西生员许江转移学籍,如此公然帮助许江科考舞弊,丁大人难道还不知罪吗?”
丁学政气愤难当,瞪着邓按察使道:“本官行得正站得直,堂堂正正做事,何曾触犯国法?本官替许江转移学籍,那是因为平凉府泾州的梁员外特意找到本官,说要替他的儿子许江受理学籍。本官想那许江在泾州梁家学堂读书已整整一年又三个月,且梁员外原本便是泾州本地富绅,他的儿子要落个学籍,自然是没有任何问题。”
邓按察使听得惊咦一声,喝问道:“怎么又扯出个梁员外了?”
宋时文此时已变了脸色,看向丁学政,阴恻恻地道:“丁大人想为自己开脱,也不思虑周全了,梁员外姓梁,这许江可是姓许,远在江西吉安府的许江怎么突然之间便成了泾州梁员外的儿子?如此明显的漏洞,你当堂上诸位大人会相信吗?”
丁学政看了宋时文一眼,又将目光转向端坐的陕西参政许梁,不悦地道:“许江到底是不是梁员外的儿子,这事,想必许参政最为清楚。”
唰,一瞬间,邓水清,宋时文的目光都落到了许梁身上。锦衣卫千户段志刚瞟了许梁一眼,若有所思。
而堂上的陆一发和江文书两人都是一脸诧意。许江站在堂中,脸色微红,略略尴尬之后,也就神色如常了。
“咳咳,”许梁见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自己身上,便轻咳几声,看了一圈众人,缓缓说道:“其实说起来这原本只是许家和梁家的一点私事,既然诸位大人都这么想知道,那本官便不妨透露一二。”说着,许梁一本正经地看向丁学政,无奈地点头道:“丁大人说得一点都没错。我大哥许江,确实是泾州梁家的二公子。”
“这怎么可能?”宋时文尖叫道。
许梁横了他一眼,道:“宋先生听我把话说完。宋先生和邓按察使大人远在西安府,兴许对泾州梁家的情况不太了解。梁员外家产丰厚,奈何梁家正室一脉却人丁单簿,三代单传。梁员外膝下也仅有梁子期这一名公子。为了振兴家族,梁员外几年前便有了认养义子的想法。”
许梁目光扫过邓水清和宋时文,看着二人脸上的错愕神色,心里不禁非常得意。
“恰两年前本官从江西建昌调任镇原知县,机缘巧合之下便与梁员外熟悉起来,得知了梁员外的心思,便将我大哥的情况与梁员外说了。不想梁员外见了我大哥之后,双方居然非常合得来,后来经过家里长辈同意,我大哥许江便正式拜梁员外为义父。”
许梁说完,邓水清和宋时文乃处于震惊之中,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陕西参政丁学政接口说道:“后来许江公子便在梁家的学堂里读书温习,准备崇祯二年的秋闱科考。这些事情在梁家的学堂都是可以查得到的。梁员外为许江转移学籍,岂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邓大人居然想以此定下官的罪名,下官恕不敢认。”
邓按察使缓了一阵,终于找回了些力量,皱眉道:“丁大人和许大人的说辞,虽然听起来十分有理,却都是两位口头上说的,可有人证,物证?”
许梁道:“许江的事情,泾州梁家的人便可以做证。”
“好,那本官就暂且停审,待传唤泾州梁家的证人到了,再接着审理。”邓水清说着,便要喊退堂。
丁学政和许梁忽然暴出许江是梁员外认养的义子,这个消息再次打乱了邓水清和宋时文的阵脚。
邓水清迫切需要缓一缓,与宋时文详细商量好接下来的对策再做决定。
忽见许梁抬起手,笑吟吟地道:“不必这么麻烦,梁家的大公子梁子期这两日恰好在本官府上做客,邓大人径可直接去本官府上传令即可。”
邓水清一听,看着许梁云淡风清的样子,暗自猜想道,看来许梁那边也是有备而来啊。
许梁既然如此说明了,便将邓水清想将案件推迟审理的想法掐断了。许梁看见邓水清不甘心地重新坐下,丧气地道:“那就去传唤梁子期过衙问话。”
梁子期到来的速度非常快,也就一盏茶的功夫,梁子期便笑吟吟地进了按察使司大堂,恭敬地朝堂上诸官员行礼,再回头,居然又向许江拱手,笑道:“原来二弟也在。”
许江忙拱手,道:“大,大哥,你来了。”
宋时文,邓水清见许江居然真的与梁子期相熟,而且还当堂热情地打着招呼。邓水清尽管心底隐隐猜到今日的事情已经出现了偏差,但犹不死心,只得问梁子期道:“梁公子,你说许江是你二弟,有何凭证?”
“回大人,许江已经认我父亲为义父,他又年轻一些,便屈居二位,当然是我梁子期的二弟了。这种事情,在梁家和平凉,泾州城里,早已不算得什么巨大的密秘。邓大人若是不信,尽可以找人去核实一番。”
邓水清顿时哑火了,梁子期如此煞有介事地说出来,令邓水清无从反驳。正为难地与宋时文互相传递着眼神。
忽然,一直安静呆在堂上的江文书跳了起来,叫嚷道:“邓大人,他们都在说谎!小的呈上来的许江的学籍册子上记得很清楚,许江学籍档案编制时间是六月初七,而依丁学政和梁公子所言,这个许江已经在梁州梁家学堂读了一年多的书,既然如此,为何学陕西学籍却要在六月份,秋闱火烧眉毛了才想起来补充!邓大人,请明查。”
邓水清眼前一亮,大喜道:“不错,丁大人,这你该如何解释?”
丁学政沉默一阵,皱眉看着邓按察使,一脸狐疑地道:“本官记得,许江公子的学籍,早在崇祯一年五六月份的时候,便已经转移到陕西来了。邓大人,可否让本官看一下江文书呈上来的学籍册子。”
邓水清从案台上找到那本册子,命人转给丁学政查看。
在丁学政接到册子的那一刻,许梁嘴角微微一笑,给人高深莫测的感觉。
丁学政翻看一阵,眉头越皱越紧,忽然一摔那本册子,转而指着江文书破口大骂:“好你个江文书,竟敢如此颠倒是非黑白,假造学籍册子,诬告本官!”
江文书懞了,瞪眼叫道:“丁大人你在说什么,小的何曾伪造册子了?”
丁学政登时气愤难当,指着江文书道:“你,你,你这明明就是伪造的册子,还想陷害本官!”
江文书一听,脸色都吓白了,忙扑倒在地上,朝上首的邓按察使磕头,连连叫道:“邓大人,小的呈上去的册子,绝对是真识的。上面有小的和丁学政的签字笔迹,请大人明查。”
“放屁!”丁学政五十多岁的人了,此时居然气得咆哮起来,“学籍册子一直好好地放在学政司的档案馆里,一直保存得好好的,江文书,你那本不是伪造的,又是什么!”
“你?!”江文书为之气结,又转头朝邓按察使磕头磕得更加频繁,脑袋敲在地上,咚咚作响。
“肃静!”邓水清敲打着惊堂木,忙喝道。
“丁大人,你所说的情况,本官自会详细查实。”邓水清沉声说道。
许梁听了,嘿嘿一阵笑,朝邓水清道:“邓大人,布政使司距离这里并不远,江文书和丁学政两人的说法大不想同,只需邓大人派精干之士将丁大人所说的许江的学籍册子拿过来,与江文书的册子一对比,谁是谁非,不就一目了然了!”说着,又转向宋时文,笑着说道:“宋先生,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宋时文正在沉思,忽听得许梁叫了自己的名字,抬眼看见许梁的笑容,不禁嘀咕道:这混蛋怎么笑得这么吓人?再见邓按察使也在探问自己的意思,虽然心中不乐意,但还是点了点头,缓缓道:“嗯,许大人说得也有些道理。”
邓水清登时便明白该怎么做了,当下使贴身侍卫带了人去陕西布政使司衙门去取丁学政所说的那份册子。
陕西三司两两之间的距离并不远,以是许梁等人并没有在堂中等好久,不一会见那侍卫手里拜着一本册子,后边还跟着两名蓝袍官员。
两份所谓的学籍册子摆到一起,这么一对比,堂中诸官员看出了其中的不同。正如丁学政所说的,江文书的那本册子上记录日期整整比丁学政带来的册子上的记录时间推迟了一年。
江文书看了这个结果,一脸的难以置信,死死地盯着那份学籍册子,脸色一会害怕,一会惊疑。
丁学政一整袍裾,朝邓按察使道:“诸位大人方才看到的那份学籍册子,便是许江的。邓大人若不信,尽可以问这两位官员,他们都是下官的学政司的官员,谁真谁假,一问便知。”
邓水清此时只感到了一阵寒意,朝那两名蓝袍官员问道:“二位大人,这两份册子,到底哪份才是真的?”
两名官员连忙拱手,十分肯定地道:“回邓大人的话,大凡陕西各届的生员档案,下官都会记录在册,而且学籍册子一经入库,想要再借出来,需得学政大人同意。是以,册子自然是学政大人的那份才是正的。”
“哈哈,好!”许梁抚掌大笑,指着江文书道:“好一个江文书,竟敢伪造学籍册子,诬告朝庭命官!邓大人,如此既然所有的证词都证明丁学政那是按规章办差事,丁大人无任何过错,而陆知府,那贪墨的罪名就更是无从说起。呵呵,邓大人,宋先生,案情已经清楚明白了!这案子还有审下去的必要吗?”
事实已经很清楚了,由于有了那两名蓝袍官员的指证,邓水清发现无论如何,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已经不可能牵连到丁学政,陆一发,最终牵连到许梁身上了!这案子,确实再审也没有意义了。
邓水清和宋时文都或多或少明白过来,关于许江的学籍转移案子,许梁那边肯定是早将一切漏洞都抹杀干净了,再耗下去,确实没有什么意思。
苦笑着用眼神询问宋时文的意见,邓按察使见宋时文也是一脸挫败的表情,不由叹息一声,无奈地说道:“关于平凉知府陆一发贪墨一室及许江学籍转移一案,经查,几位大人在处理过程中并无过错,即刻无罪释放!”
“哈哈,好!”许梁抚掌大笑道,堂中的陆一发,许江,丁世友等人也立马恭声道:“多谢邓大人明辩案情,还我等清白。”
“哪里哪里,几位大人受委屈了!”邓按察使忙道。
许梁扭头对着段志刚小声地谈笑。
按察使大堂之内,唯一还笑不出来的便只有江文书。
眼见邓水清当众宣布陆一发,许江,友世友等人无罪,江文书只觉自己脚都软了,两眼愣愣地看着地面,忽然站了起来,两眼却没了焦聚,不断喃喃叫道:“怎么会是假的!不可能是假的……”
江文书叫着,便要走到邓水清身前去。
许梁大怒,沉声喝道:“事实就摆在眼前,这个江文书居然还不死心!”对于这样的人,许梁已是起了杀心。
冷哼一声,许梁看向邓水清,抢在江文书开口之前,沉声说道:“本官记得朝庭有诬告便反坐其罪的说法!邓大人,对于江文书这种卖主求荣人,邓大人双该当如何处理?”
江文书一愣,邓水清用歉意地眼神看着江文书,摆手道:“江文书伪造生员学籍册子,意图构陷丁大人,陆大人,如今证实丁大人,陆大人清白!着人锁拿下狱!”
“不……”在两名衙役如夹小鸡一般将江文书押往大牢方向,江文书尚在嘶声叫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