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灯笼初上。客来居的雅间内,许梁和王贤,余大成三人已经在屋里枯坐了小半个时辰。一壶茶水喝得三人都没了耐心。
吏部郎中王贤第三次打开窗子,往街道上张望着,见没有成国公府的马车经过,不由又失望地坐了回来,朝许梁说道:“许老弟,成国公地位尊崇,别是他老人家摆谱,今天压根就不打算来了吧?”
许梁盯着眼前的茶壶,沉吟着,摇头道:“成国公虽然尊贵,但我用陛下的金牌去请他,他不敢不来。”说着,安慰王贤和余大成道:“再等等吧。人家是国公,天生就有迟到的权利。”
王贤和余大成两人相视苦笑,闷闷地坐着。
这一坐又坐了将近一个时辰,客来居的掌柜亲自上楼,小心地询问是否让厨房开始上菜,许梁等人相视一眼,许梁苦笑道:“上菜吧,今晚就当咱们三兄弟小聚一回了。”
余大成也恼火地道:“上菜,上酒!”
掌柜的听出三人情绪不对,也不敢多话,陪着笑脸便下去安排伙计上菜了。
其实酒菜早就备好了,在厨房里温着呢,不一会功夫,三四名伙计便端了上来,饭桌上转眼间便摆满了六七道美味佳肴。
王贤一把抓过温热的酒壶,给三人各倒满了一杯。屋中三人相视苦笑,各自一饮而尽。
正当三人放下心思,开始全力对付桌上的菜肴的时候,忽然雅间的门却被人从外面推开了。随即一名华服中年人昂首走了进来,见了屋内的情景,嘿嘿嘲讽道:“这客人尚没有赶到,这主人家就开始吃喝上了?”
许梁,王贤,余大成三人抬头,见了这名华服中年人,不由惊得慌忙起身离座,迎上前去,齐齐拱手道:“见过成国公!”
许梁低头的时候,趁机抹干净了嘴角的酒渍。
成国公朱纯臣昂然受了三人的见礼,绕过三人,在上首那空着的坐位上坐下,才招呼三人道:“三位免礼了。”
许梁等人虽然苦笑这位爷架子太大,却也不敢在成国公面前造次,各自规规矩矩地回坐了,许梁坐下之后,才看见当天那名叫朱十三的国公府管家正微微躬着身形站在成国公身后,朱管家一双锐利的眼睛,直审视着屋内的三人,最后目光落到许梁身上。
成国公扫了一眼许梁等三人,一一指点道:“光禄寺卿许梁,吏部郎中王贤,兵部郎中余大成!呵,三位都是青年干吏!不知道今夜约本国公到此的,是哪位大人?”
王贤和余大成便将目光投到许梁身上,许梁起身,朝成国公拱拱手,道:“让国公爷见笑了。广宁门一场冲突,下官委实不知那会是国公府的产业,多有得罪。”
成国公盯着许梁看了一眼,哂然一笑,道:“我当是谁呢,能有这么大的胆子,纠结两百余人打进我的煤场!原来是最近风头正劲的光禄寺卿哪。”随后,成国公稍稍往后扬头,朝身后的朱管家淡淡地道:“十三,这回你总该知道那马车里的高手是谁了吧?”
朱管家听了,朝许梁拱拱手,道:“许大人好身手。”
许梁讪然道:“朱管家,咱们又见面了。”
成国公看了许梁一眼,道:“好了,本国公时间宝贵,许大人把我请到这来,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吧。”
许梁陪着笑,朝桌上满桌子的菜示意了一下,道:“国公来的正是时候,这是厨房刚端上来的菜品,国公尝尝,咱们边吃边聊。”
原本这是一句客套话,不料成国公听了,却瞥了一眼桌上,冷嗤一声:“吃饭就免了吧,本国公从来不吃别人动过的东西!”
这话说得就太伤人了!王贤和余大成听了,都气红了脸色。许梁语气一窒,也有些怒气上涌,缓缓坐下,吸了好几口气了,平复了下心情,许梁才又看向成国公,讪讪地道:“也是,国公吃惯了海味山珍,客来居的菜品自然是看不上眼的。那咱就不谈吃饭的事,我想和国公您谈谈如何解决广宁煤场的事情。”
成国公犹不自知他的话说出来有多伤人,用轻蔑地眼光看了许梁一眼,反问道:“这事还有什么可谈的?你的人打了我的人,还砸坏了不少东西,所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许大人只要把我府里近百名下人的医药费给付了,其他的事情,本国公宽宏大量,也就不予追究了!”
许梁听了,不禁仔细地看了成国公许久,缓缓坐下,才道:“国公爷好不讲道理,那蜂窝煤乃是梁记的专有产品,那是受到中华总商会的保护的,而整个京师,只有西山煤矿一家有权经营,国公爷私自开办了广宁煤场,侵犯了西山煤矿的利益,中华总商会派人前去查封,那是天公地道的事情。即便打伤了些人,砸坏了点东西,那也是难免的,又何来赔偿医药费之说?”
成国公听罢,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仰头哈哈大笑,瞪着许梁,摇头道:“许大人真会说笑,天下的买卖天下人做,我成国公府开办煤场,与你西山煤矿,与中华总商会何干?许大人别忘了,那是我成国公府的产业,得罪了成国公府,许大人可要惦量惦量后果!”
许梁盯着成国公,忽然轻轻一笑,道:“国公爷的威名,我许梁自然不敢轻易得罪的。只是,国公难道忘记了那块金牌?”
许梁提到金牌,成国公和身后的朱管家的脸色终于变了,成国公腾地站起,从怀里摸出那牌金牌,惊疑地看向许梁,问道:“你,你手里怎么会有金牌?”
王贤和余大成二人也紧盯着成国公手里的金牌,惊奇地看向许梁,虽然二人与许梁关系密切,但他们从来都不知道,许梁手里竟然会有御赐金牌。
许梁脸上堆起淡淡地笑容,暗道:这就对了嘛,这才是平等商谈的场面嘛,自成国公进屋起,许梁的气势就完全被成国公打压着,现在才有了点翻身的意思。
许梁伸出双手,朝皇帝方向拜了两拜,便示意成国公归还金牌。
成国公虽然心中惊疑,面对御赐的金牌,却也不敢妄言妄动,再看了金牌一眼,便双手捧着交还给许梁。
许梁小心地将金牌收起,轻轻坐下,给了王贤和余大成两人一个放心的眼神,笑眯眯地看着成国公,道:“国公爷,咱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了?”
成国公惊疑不定,缓缓坐下,盯着许梁,追问:“这金牌是怎么回事?”
许梁惊奇地问总算这:“以国公爷的聪明,国公爷难道还不明白?”
成国公细想了一阵,心有所悟,朝头顶指了指,探询地问道:“你是说……上面那位也参与了这些事情?
许梁高深莫测地样子,微微点头,幽幽然说道:“不然国公爷以为,下官和在坐的王大人,余大人,哪来的胆子敢搅和到煤场生意中去?”
王贤和余大成听得云里雾里,在他们听来,许梁和成国公的对话,似乎涉及到了崇祯皇帝,然而他们二人却从来都不知道,崇祯皇帝也在西山煤矿有股份啊?不过两人都是久在官场的机灵人物,自然知道分寸,于是两人时不时地点头,配合着许梁,仿佛他们二人早就知道这些事情本该就如许梁所说的一样。
嘶!成国公和朱管家都倒吸了口凉气。如果事情涉及到了崇祯皇帝,那即便成国公是世袭国公,他也不敢无端惹崇祯皇帝不痛快啊。
成国公想了想,又怀疑起来,疑惑地道:“不应该啊,陛下乃是九五至尊,整个国家都是他的,他怎么可能掺合到这种事情里去?”
许梁呵呵一笑,抬头仔细看了眼雅间的门和窗子,见都关严实了,才一脸神秘的朝成国公说道:“话虽然不错,但国公爷虽然不上朝,但久在京城,也应当知道咱们大明朝庭已经到了内忧外患的地步,户部拿不出钱来,陛下的内库也空旷得紧哪。”
成国公听了,又有些相信许梁所说的话了。朝庭的状况,户部穷得连辽东军队的饷银都发不出来,京官的俸禄每月也只能发放一半,西北的民军作乱,指派的平乱军队就是因为迟迟拨不下来粮饷,才迟迟不能成行。
朝庭穷,成国公是知道的。
但皇帝穷不穷,成国公就不太清楚了,依许梁的意思,想必也是缺银子的。
许梁将成国公的神色看在眼里,紧接着又叹了口气,道:“唉,若非此事牵涉到国公爷,原本这些内幕下官是不便与国公爷说道的。只是,唉,谁让国公爷您赶上了呢!”
成国公已然有些相信了,迟疑着审视了一番许梁,放低了姿态,问道:“那依许大人之见,煤场的事情该当如何处理?”
许梁微微一笑,成竹在胸的样子,热切地看着成国公,道:“原本不遇上成国公,下官还想不起您来。其实陛下的意思,一直在催着下官和王大人,余大人等人想方设法要西山煤矿和中华总商会做大做强,然而国公爷想必也知道,下官等人身份特殊,有很多事情不宜亲自出面操作,加上西山煤矿刚刚起步,财力不足以支持商号扩张……如今见着了国公爷,下官和王大人,余大人商议之后,突然有了一个极妙的主意。”
成国公见许梁的笑意有些诡异,有种守财奴见着白花花的银子的贪婪表情,不禁警惕地看着许梁:“许大人什么意思?”
许梁嘿嘿直笑:“不瞒国公爷,下官等人想拉着国公爷一道做煤场的买卖。”
……
半个时辰之后,成国公带着朱管家满脸笑容的离开了客来居。
许梁和王贤,余大成三人在窗子边上目送着成国公府的马车驶入夜色中,消逝不见。
王贤和余大成两人感慨道:“这便是世袭国公的威风哪,若非许兄有御赐金牌在手,只怕今晚,成国公连理都不会理会咱们。哎,说到底还是许兄厉害,把堂堂国公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许梁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抹了把虚汗,朝二人摇头道:“我这也是没办法,人家是成国公,不忽悠能成吗?”
余大成好奇地问道:“许兄,我记得西山煤矿的股份只有咱们三个和孙元化才有,皇上什么时候也有了股份?”
许梁嘿嘿一声,看了两人一眼,道:“皇上没有西山煤矿的股份,不过我把皇上拉进了中华总商会。”
余大成吓了一跳,着急地道:“可你刚刚还言之凿凿地对成国公说,西山煤矿其实是皇上的……”
许梁白眼一翻,道:“天下都是皇上的,我这么说难道有错?再说了,即便成国公有所怀疑,他难道还会傻到去当面询问皇上?”
余大成朝许梁苦笑道:“许兄,你真是骗死人不偿命!”
许梁也跟着苦笑,三人扫了眼桌上早凉透了的菜肴,由于刚刚经历了与成国公的紧张会面,三人一时都没有了吃喝的兴致,于是命客来居的掌柜结帐,三人离开客来居各自回府。
许梁此次与成国公会面,也算有所收获。按照双方商定的办法,成国公府以白银十万两加入西山煤矿,占股份百分之三十,成为西山煤矿的第二大股东,而其他人的股份相对应的稀释减少。而成国公府加入西山煤矿之后,广宁煤场的涉及的蜂窝煤的专利侵权行为,自然就不成立。
西山煤矿获得了大笔资金支持,在未来的两年时间内,将大力扩张,力争在崇祯四年底的时候,西山煤矿的市场范围覆盖整个京师,并向山东,山西,辽东地区扩张。
当然这只是初步的意向,具体的合约签署,就由西山煤矿的夏掌柜和成国公府的朱管家接洽办理。
许梁成功把成国公拉了进来,很是舒心地过了两天清闲日子。
也就是两天,两天之后,外城的青衣卫探子飞奔来报:通天下车马行的大掌柜燕七被顺天府衙门的官差抓进牢里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