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宫女如云侍立在张嫣身后,轻轻地打了个呵欠。听着外边的更声,瞧着张嫣居然捧着本古籍依旧看得津津有味,不禁暗自佩服主子的毅力。
一本破书就有那么好看吗?
如云深表怀疑,她小声地说道:“娘娘,三更了,该歇息了。”
张嫣抬起头,目光透过垂幔,似乎落到了外殿某处,喃喃道:“已经这么晚了吗?唔,这部书很有意思,我想再看一会。如云,你不必在这里侍候着了,快去睡吧。”
如云听了,急忙摇头,“那怎么行?婢子得陪着娘娘。”
张嫣轻轻地笑了,道:“都这么晚了,我这里用不着你陪着了。你知道的,我经常要看书到很晚的。”
如云听了,想了想,捏起粉拳,拿出忠心护主的架式,坚决地摇头:“不成。今天宫里出了事情,娘娘一个人,婢女如何放心。”
张嫣听得如云如此说来,心中感动,目光再次落向某处,放下书籍,起身推着如云往殿外走,边走边催促道:“傻瓜,我知道如云最忠心了。只是你也不想想,皇上派了一队侍卫守着慈庆宫,我在这里,能出什么事情!别乱想了,快去睡吧。”
如云被张嫣推到了外殿,想着张嫣所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傍晚时分,慈庆宫外确实多了一队皇宫侍卫,据说是皇上关心懿安皇后的安危,特旨安排的。想着宫外边有皇宫侍卫守着,如云便完全放下心来,又劝着张嫣早点歇息,便在张嫣的一再催促下,关上殿门,去侧厢房她自己的卧室歇息去了。
张嫣站在外殿中央,静静地呆了片刻,便缓步回到了自己的内室,坐下来继续看书。
梁上的许梁将底下的一切动静都看在眼里,待见整个慈庆宫里只有张嫣一个人,而且殿门也都关上之后,不由大松了口气,想着只要张嫣也睡下了,那自己便能够逃离慈庆宫了。
如此想着,许梁顿时有了几分精神,耐心地等着。隔着薄纱似的垂幔,许梁端详着端坐桌前,一手托腮,一手捧书,认真阅读的懿安皇后,桌上的烛光映着蒙眬的身影,许梁看了一会,不由心生感叹:深宫内院,竟然也能遇着如此认真看书的娘娘!这恬静的身影,倒真叫人痴迷。
许梁在心里盼着张嫣早些熄灯歇息,然而张嫣却看书上了瘾,一点也没有要合上书本的意思。
半个时辰!
一个时辰!
正当许梁上下眼皮子开始打架的时候,忽然,许梁感觉屋子里明亮了些,不由心中一惊,小心地藏好自己,看着屋顶上映着的亮光,许梁不用看也知道,定是内殿的张嫣已经端着一盏烛火走到外殿来了。
许梁不知道这半夜三更的,她一个娘娘不看书也不睡觉,走到外殿来做什么。便一动不动地伏在梁上,静静地听着下面的动静。
张嫣手里托着盏烛火,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屋顶上那根最大最粗的横梁,来来回回地看,眼里充满了好奇和佩服之色,就好像上面绣了花一样。
她不说话,许梁也不敢动。
静静地立了一盏茶的功夫,张嫣终于感到这么仰着头盯着一个地方看也挺累人的,便收回了目光,轻轻一叹,道:“你在梁上躲了这么久了,你不累吗?”
许梁惊得浑身一哆嗦,差一点就从梁上滚落下来。
怎么回事?她在跟谁说话?她发现我了?
许梁屏声息气,在情况未明了之前,越发不敢动了。
“唉!”张嫣再次叹气,轻步走到一边,将烛火放到桌上,轻轻地坐了下来。放缓了声音,再次说道:“你下来罢。本宫知道你也是被人陷害的,本宫恕你无罪。”
梁上依旧没有动静。
张嫣等了一会,瞪了梁上一眼,不禁也有些生气,轻哼一声威胁道:“本宫数到三,你再不从梁上下来,本宫便喊人了!”
梁上没有动静。
张嫣朱唇轻启,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一!”
等了片刻。
“二!!”
再等了片刻,张嫣腾地站了起来,恼火地盯着梁上。
“三……”
“等等!”
黑影一闪,咚的一声轻响,许梁无奈地从梁上一滚而下,落到地面上的时候踉跄地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子。
“饶命啊娘娘!”
一站住身子,许梁便垂头拱手,小声地喊着饶命。不敢大声喊,怕把别人招来。
见着许梁从梁上跳下来,张嫣心底轻松了口气。只是听着许梁一落地便叫着饶命,张嫣便又有些生气。
这人什么意思?死躲在上面是担心我要害他不成?
张嫣凤目一拧,打量着眼前这位梁上君子,看了两眼,忽轻咦一声,指着许梁道:“你……你不是那个谁,那个谁来着?”
“光禄寺卿许梁!”
“对!”张嫣猛点头,“朝中最年轻的正三品官员!”张嫣确认了许梁的身份,不由更加放心了。许梁身为光禄寺卿,在宫里活动的机会也很多,张嫣身为一宫娘娘,自然是知道这位年轻的光禄寺卿的。只是她性子安静,宫中的宴会也很少参加,是以,许梁倒还是头一次认识这位前朝皇后。
再看许梁站姿怪异,踮着脚,重心旁落,脸色纠结的模样,张嫣目光一转,忽然噗嗤一声笑了。
许梁在梁上躲了一天,全身都僵了,落地之后,双腿就如上万只蚂蚁在爬,酸酸麻麻的正忍得辛苦,忽见张嫣笑了,不由茫然问道:“娘娘笑什么?”
张嫣道:“你在上面一动不动地呆了一天,腿脚麻不麻?要是麻的话,就不要死撑着了。”
许梁顿时如同遇着知音了,也不拱手施礼了,站在原地一阵乱蹬乱跳,双手双脚一通拍拍打打,那样子与街上耍宝卖艺的没什么两样。
张嫣见状,笑得就更欢快了,偏又担心惊醒慈庆宫里的其他下人,便两手捂住嘴,压抑着笑弯了腰。
待许梁将全身拍打遍,终于感到四肢正常了些时,一抬头便见张嫣笑脸如花,胸脯起伏,花枝乱颤,毫无形象的样子。
眼前的张嫣哪里还有懿安皇后的端庄严肃,分明就是一个遇到高兴的事情,笑得乐不可支的妙龄少女!
许梁一时间便看得痴了。
“你笑得真好看。”
许梁下意识地便说了这么一句话。
“呵……”张嫣听了,脸色一红,生生止住笑,绷住了脸色,瞪着许梁:“胡说什么!”
许梁也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眼前这女人可不是寻常百姓,而是堂堂的皇后,可不能随便开玩笑的。
为掩饰尴尬,许梁便垂头施礼,道谢道:“娘娘深明大义,高抬贵手,不追究下官误闯深宫之罪。娘娘的大恩,下官铭记于心,日后必有报答!”
说罢,许梁深施一礼,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转身便走。
正要推开殿门,身后张嫣却叫住道:“站住!”
完了,这女人要变卦!许梁暗道,慢慢地回头,讪讪拱手道:“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许梁心底已打定主意,若是这张嫣要开口喊人,自己必定施展全身修为,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想必以自己如今的功力,等闲的皇宫侍卫必然拦不下自己。
张嫣见许梁全身绷紧,随时准备逃跑的样子,不禁心中有气。眼光瞟了瞟殿外,张嫣轻哼一声,道:“宫外面有一队侍卫守着,许大人就打算这么大摇大摆地出去?”
许梁大惊失色:“我来的时候这慈庆宫连个太监都没有!什么时候多了一队侍卫?!”
张嫣听了,脸色微红,许梁说慈庆宫连个太监都没有,岂不是笑话她这个懿安皇后?
瞪了许梁一眼,张嫣道:“白天出了事之后,皇上和两位大学士也闻讯赶了过来。派侍卫是温阁老向皇上建议的。”
许梁心中了然,嗤笑一声,撇嘴道:“这老家伙如此安排,准没有安什么好心!哼,这次的事情,以我看,多半也是这老家伙搞的鬼!”随即又发起愁来,“宫外有侍卫守着,这要出去可就难了!明日早朝我要是不出现,以温体仁这厮的尿性,他肯定不会让我好过。”
张嫣轻啐一口,“许大人……怎能如此粗俗!”
许梁嘿嘿尴尬地挠头,想着不能顺利出去,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妥,苦恼不已。
张嫣扔过来一物,道:“接着。”
许梁接过,定睛一看,见是捆女人的衣物,不由诧意地道:“这是做什么?”
张嫣抬高了下巴,忍着笑意道:“换上它,本宫领你出去。”
“……”
半刻钟之后,慈庆宫正殿的大门轻轻打开一边,张嫣朝外边张望一眼,然后轻步走了出来,她的身后,跟着一名高挑的宫女。
两人缓步来到慈庆宫正门口,张嫣瞪了身后的宫女一眼,那宫女便微低着头,站到张嫣身后,跟着往外走。
宫门外,是一队皇宫侍卫。侍卫队长正迷迷糊糊地打瞌睡,忽被身边的侍卫拍了一下,顿时惊醒,便惊奇地看见懿安皇后走到了宫门口,忙拱手见礼。
“见过娘娘!”
“嗯!”张嫣摆出娘娘的威仪,轻嗯一声,算是应答,然后目不斜视,冷淡地道:“本宫夜里睡不着,想在这附近走一走。”
侍卫队长讨好地道:“禀娘娘,夜里路不好走,卑职派人跟着娘娘。”
“不必了!”张嫣道:“本宫就在这慈庆宫附近,你们跟着本宫反而不自在。”
侍卫队长听了,便点头退下,对于张嫣身后的宫女,侍卫队长看了一眼便不再注意,必竟上头的意思很清楚,只要留心慈庆宫里有没有陌生男子出来而已。
张嫣不紧不慢地沿着道路走了一段,在一处拐角处停了下来,瞧了瞧身后的宫女,张嫣轻笑着打趣道:“看不出来,许大人扮宫女,还真有几分相像呢。”
许梁苦笑道:“娘娘就别取笑我了。此番能够出来,全仰仗娘娘,大恩不言谢。我……我这便要走了。”
张嫣沉默片刻,见许梁转身,叫住道:“许梁!”
许梁便看着她。
张嫣抿了抿嘴,板起脸色,道:“今晚的事情,你给本宫烂在肚子里!胆敢泄漏半个字,本宫,本宫诛你九族!”
许梁一顿,拱拱手,道:“我知道了。”
许梁与张嫣分开之后,在皇宫里避开巡逻的侍卫,选了一处无人的角落,换下了宫女服饰,然后便小心地等着天亮,上朝的时间到了之后,便绕到金銮殿附近,趁人不注意混进了上朝的官员当中。
佥都御史黄道周一进金銮殿,见着许梁,几步窜了过来,小声问道:“大人,没事吧?”
许梁轻轻摇头,示意黄道周不要声张,一切待散朝之后再说。
内阁温体仁乍见许梁站在殿内,惊得半晌合不拢嘴。踱到许梁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许梁,冷冰冰的语气,轻声说道:“许大人来得挺早啊?”
“比阁老是要早了那么一点点。”许梁不甘示弱,面无表情地回敬一句。
温体仁冷哼一声,走近了许梁,冷冷地威胁道:“老夫派人盯着东江别院,今早上你根本就不是从别院出来的。唔,我看你两眼带血丝,呵欠连天,无精打采,怕是没干什么好事吧?莫不是半夜做贼去了?”
许梁回瞪着温体仁,道:“本官从哪里出来,关你屁事!哼,本官即便做贼,头一个要光顾的也必然是你家。”
温体仁对许梁的话不以为意,深深地看了许梁一眼,冷笑道:“许大人要做个普通的毛贼,那就太屈才了。以许大人的天纵之姿,要做贼,便要做最高雅的贼!比如说……偷心贼!窃玉偷香,羡煞旁人哪!”
许梁心中凛然,温体仁话里有话,意有所指。许梁警惕地看着温体仁悠然地站到了朝臣的最前列。
朝会散后,许梁拉了黄道周便走,急急地回到东江别院,召集几名心腹交待一番,又对冯素琴和楼仙儿两人解释几句,匆匆地扒了两碗米粥,便把自己扔到了柔软舒适的床上,开始做最重要的事情:补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