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和汗水中,又迎来一幅暮归的图画:桔红的夕阳,染红了浮云,映红了海水。鹁鸪岛上空成群的水鸪鸪翩翩舞动绚烂的霞光。
艘艘拖船拖带一只连一只满载紫褐色海带的舢板,喷吐的青色的烟柱直挺挺地冒出丈高后才倾斜着飘散漫开。
恰似一群群大雁,排开雁阵翱翔在蓝天碧海之间……
一艘艘拖船平行于海岸线后熄了火。只只笨重的舢板失去了牵引,散乱无序地碰碰撞撞。后铺的汉子紧握撸把,晃动身躯,有推有扳,矫正着船头。俄尔,撸声吱吱唱晚,潮间带的海面仿佛蠕动着一只只紫色的大乌龟。
海边喧闹起来。
拖拉机轰轰地响着;一绳绳海带呼啦啦从船上跌落。拖海带的姑娘们你来我往,双腿噗噗搅动着海水的蓝光。
装车的号子,队长的催骂,队副的叫喊,姑娘被挑逗的笑嗔……嘈杂之声此起彼伏。
夕阳看倦了这场景,悄悄地隐没在西山后,留下半天云霞。
拖拉机的后拖斗上,思宁和大肉虫子一前一后地站着,等待装车。
大肉虫子说:“城里的小妞就是白净清爽,这活儿干的也轻快了。”
正说着,穿着淡青色工作服的苏小港拖着一绳海带艰难地走近。大肉虫子让她拖过来。小港听话地拖到他身边。
“小妹妹,你叫什么?”大肉虫子友好地问。“我叫苏小港。”小港抬头莞尔一笑。
“啧啧,小人儿嫩嫩的,小名字也好听!递上来!”大肉虫子脱下胶皮手套后挑挑手。
小港努力向上提,可一绳粘着沙子的海带重有百八十斤,她如何提得起?可小港仍然努力着,身体向后仰,脸憋得通红。大肉虫子躬下身,凑近她。小港以为帮她,毫无防备,被大肉虫子一只脏兮兮的大手揽着脖子,实实在在亲了一口。
小港抹嘴唇,呸呸地吐着,她撇下海带向后跳:“你你,你耍流氓!”
大肉虫子不管三七二十一,随即唱起他一生只会唱半首的粗俗俚歌:
白脸向上仰啊
郎哥你尝尝,
先解那个裤带呀
咱再脱那个衣裳……
附近的男女开怀大笑。
小港杏眼圆睁:“脏东西,你怎么能这样下作?!”
挚晓等跑过来,一连串地骂:“龌龊!卑鄙!混蛋!下流!”
大肉虫子哈哈大笑:“给老子闭嘴!再骂我摸你们,信不信?再骂,我抓起你们的小脚倒立,再向你们裤裆里灌沙子!”
姑娘们还骂。
张思宁躬身一把没拉住,大肉虫子跳下拖拉机抱着骂得最凶冲在最前的挚晓就摸……一双粘着海带胶的大手玷污了挚晓的前胸。挚晓开始还挠打,见这家伙动了真格,手从衣襟向里伸,吓得撒腿就跑……
大肉虫子边跺脚吓唬边喊:“给老子站住,老子还没灌你一裤裆沙哩!”
小港几个吓得不敢吱声,懵懂了好一会儿,才慌忙追敢挚晓。
吕勇笑骂:“行了,行了大肉虫子,她们城里姑娘哪见过这个!已经尿裤子了!”
四个姑娘罢工去了场长办公室。
刘大胡子强忍着笑听完,一夲正经地:
“这个大肉虫子也太无法无天了!待会收工我一定严肃处理!”
姑娘们走后,刘大胡子哈哈大笑起来。
第二天傍晚,小港涉水来到思宁的舢板边卸海带。
吕勇看到小港目光不时盯着思宁看,他下了船后吩咐思宁说:
“你今天歇歇,不用上拖拉机。在船上卸海带就行。”
思宁和小港同卸一船。思宁说:
“姑娘,昨晚的事你别生气了。大肉虫子就那样,他闹着玩的。”
“哪有这样玩的?他不尊重人!”
“其实他不是无耻的人,就是喜欢过分逗乐出出风头罢了。前几天刚走的钟花,就这情况,还真被灌了一裤子沙的。钟花边哭边回宿舍,两条腿都要奓着走呐。”
小港噗嗤笑了。
劳动中,小港偶尔偷觑思宁;思宁扑捉到了她的目光,也趁小港不注意,欣赏她白皙可人的脸蛋儿。
舢板卸完,小港突兀地说:
“张思宁,我找过你两次你都不在宿舍。晚上干嘛?谈恋爱了吧?”
“找我?谈恋爱?——哥哥还不会哩,要不你教教哥哥?”
“讨厌你——今天晚上你别买饭了,我们报社的姑娘请你吃饭。”
“请我?请我吃饭?”思宁讶异了。
“凡事总是有原因的,你去就是。酒菜我们都准备好了,收工后你早点去我们宿舍。”
小港说完拖着一绳海带走远了。
思宁望着小港娇小的身影发懵,他挠挠光头说:什么情况?
援助姑娘的加入,晚上收工时间大大提前了。洗洗刷刷后,十点还不到。
宿舍几人敲着饭盆去买饭。思宁招呼铁牛陪他去援助的姑娘宿舍。
从来不去姑娘宿舍串门的张思宁这样说,大家觉着新鲜。吕勇说:思宁,你小子青春期来的也太晚了吧?
小港的宿舍里,四张床上个个床单整洁,毯子叠得方方正正。中间的小方桌上摆放着四菜一汤,一个个小花碗早已倒上了红葡萄酒。
电风扇吹拂的风带着淡淡的香水味儿。
思宁和铁牛进屋,小港马上给两位男士一一介绍:
挚晓,晓姐,报社财务科的。
崔雨怡,报社副刊编辑。
陈玲,记者。
崔雨怡端详着思宁,把报纸和稿费交给他说:“张大哥,你的大作。”
陈玲看着思宁说:“张哥,咱俩认识。记得不?”
“挂相机的美女记者我怎么能忘?那是你第一次出海吧?”思宁很大方。
挚晓和姑娘们就问怎么回事。
“港姐,那次报道货轮误入养殖海区就是‘张哥’摇撸。”陈玲莫名害羞。
思宁浏览一下自己的励志散文《风中鹁鸪岛》后,没有太大的兴奋。他将报纸交给铁牛。因为这种散文他不止发表一篇了,而且近两万字的小说《人生的岔路口》已经在《半岛文学》发表。
思宁端起碗说:“谢谢陈玲推荐,谢谢你们报社青睐。我借你们的酒敬你们一杯。”
小港见思宁一口喝下半碗干红,也端起碗领头喝了。
铁牛看着报纸站起,激动得说话没有了标点符号:“哥你是作家了。小红喜欢读一个外国作家的书,写书的叫‘托儿师太’……”
一屋人听不懂,愣怔得扭曲了表情。
陈玲问:“你说的是列夫?托尔斯泰吧?”
大家回过神,笑声不止。
走廊传来吕勇急促的呼喊声。
思宁和铁牛出来,吕勇急急地说:“我在十六队喝酒。山坳村的闯进一群人把刘军绑了咱们的人。铁牛你去食堂敲钟;思宁,咱俩快追!”
山坳村是三山山脉毗邻养殖场的唯一山村。村很大,近千户人家。因为八三年村里一个小姑娘和养殖场一个队长不正当关系怀孕,村里人打伤了队长,砸了场长办公室。自此关系越来越僵。
十多个人推搡着十六队的四个人已经走到场门口。被绑的四个人,其中就有小红的哥哥,副队长刘军。
吕勇和思宁冲上前,拦住了去路。有了思宁在身边,吕勇胆子壮,他边骂边冲进人群欲解绳子。
昏暗的灯影下,吕勇被扭倒,几个人拳脚相加。思宁见状箭发一般冲进人群掌砍肘击揪出吕勇,退到大门口,依然叉着腿阻拦。
大门口灯光明亮,如同白昼。刘大胡子和几个胆子大的年轻人也站到了门口。
铜钟响了,声音好象急促的呼叫。
须臾,从宿舍区传来杂沓的跑步声。
由于山坳村有一伙人经常聚众入场寻恤滋事,刘大胡子跟各个生产队约定:以铜钟为号令,大门口护场。
刘大胡子跨前一步喊:“我是副场长,有什么事跟我谈!”
“这几个的人偷水库的鱼,我们追到,人脏俱获。你是当官的,你说怎么办?!”同刘大胡子差不多年纪的一个男人走上前。
思宁紧盯着这个打倒吕勇,数次带头闹事的男人。
“人赃俱获?鱼呢?你们也太无法无天了!”刘大胡子嗤之以鼻,“都是邻居,一口吃的,你们至于这样吗?”
“他们偷鱼不是一天两天了。几乎天天晚上偷,渔网还在水库里,现在宿舍里还煮着。告诉你当官的,他们偷多少得我们带到村里审查,偷多少赔多少!”
“赔,我们场认了。但必须先把人放了!要不报警处理。”
“去你妈的!你撸出下身哄孙子——糊弄小孩呐!”中年汉子挥手带人欲走。
人群驱动。
思宁跨前一步伸手指点:
“数数你们一共‘小鬼’几个,敢闯场里撒野!放人还罢了,不放人休想跨出这大门口!”
中年汉子也不言语,噌地窜出,一拳直奔思宁。思宁扭身闪过顺势一搡,那汉子滚了几下又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思宁回顾,见状不由一惊,慌忙抖身提气。中年汉子斜背后冲来,边腿直袭思宁面门,思宁蹲身扎住马步,双手接腿抡臂反摔,大汉扑倒在丈余之外,爬起不敢再冲了……
一时间,双方对峙。
刘大胡子喊:“谁去喊场长报警?”
小红不知从哪儿赶来,冲进人群救哥哥,却被那中年壮汉揪住头发拽到胸前。他叫嚣:
“咱们走!谁他妈的动一下,我宰了这只‘小母狗’!”
铁牛岂能受这委屈,噌地冲进人群。他不管不顾疯狂地乱揍,连伙友都打了……
刘大胡子喊:“操他妈的,给老子打,往死里打!打坏了人场里兜着!”
思宁,吕勇早已加入混战。年轻的养殖汉子听到场长的招呼,也纷纷加入,一时间打成一团……
报社的四姐妹唤来韩智场长。
混乱中,韩智场长站在高台上举起猎枪向天空鸣放后高呼:“所有人都给老子住手!”
人群愣怔一瞬间,山坳村的人趁机挣脱逃跑了。
韩智又向天空开了一枪,逃跑的脚步声更急了……
韩智将参加打架的人叫到办公室臭骂了一通。
走出办公楼,吕勇几个人无事一样,还哼着小曲。苏小港等姑娘们迎上来问候,吕勇说:“明天你们还要干活,早些睡吧。我们都是壮汉,没事的。”
刘军见识了张思宁的武艺,他这才信服吕勇那天晚上所言不虚;又想到自己那天打了思宁,思宁也不还手,越发感激不尽,他拉着思宁前往宿舍吃鱼,思宁不去。
吕勇劝:“山坳村这帮家伙不敢再来了。刘军熬鲢鱼的手艺绝了,不吃白不吃。”
思宁提出条件:“请我可以,但必须也叫上铁牛。”
刘军默认了。铁牛高兴地抓住思宁的手。
说来可笑,三山湾养殖场吃顿鱼比找个女朋友都难,吃鱼的诱惑太大了。
刘军宿舍的煤油炉熬的一锅鲢鱼几个人没几筷子就见了锅底。刘军吩咐伙友把煮贻贝的大锅在门前支上,把藏起来的鲢鱼宰杀洗净。
鱼儿下了锅,那香味四溢,闻着都让人馋涎欲滴。等待大饱口服之时,思宁劝说刘军玉成铁牛和小红的姻缘。刘军答应了。
铁牛高兴地叫了一声哥,也不吃鱼了,也不管大半夜了,匆忙跑去告诉小红。
刘军说:“思宁,听说你和女朋友也吹了?人家嫁人走了?”
“你说钟花吧?不是女朋友的。”
“我给你介绍一个吧?前些日子来了个姑娘,听说还是高中毕业。人长得俊极了,我觉得你俩挺般配。”
吕勇插话:“你抽空问问,思宁都二十七了。”
他们不知疲倦喝酒聊天之时,刘大胡子赶来告诉:
“咱们他妈的中计了!打架的时候,场里北边库房被撬了,大宗物资被偷。韩场长已经报案,你们不用睡了,一会公安局的人要来了解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