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带铺晒好,二十几个姑娘跑跑跳跳涌至潮边。
她们光着脚,挽着裤腿,轻跳着海浪。仿佛洗刷的鸳鸯,又似戏水逃浪的跳跳鱼。
一条条海带覆盖了白沙滩,午后的阳光将海带的卷曲的裙边撩起,在微风中摇摆,好象姑娘们打造一片紫褐色的海洋。
库房后偏东一大片阴凉。姑娘们在铺上篷布的沙滩上横七竖八地侧敧,仰躺,俯卧,尽情地享受劳动后的休憩。
这个时候,不远处的松林中,陡然的几声枪响和叫人喊声,成群的鸟儿惊飞出林海。
库房后的人们蹦了起来,怔望空中的惊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议论纷纷。
思宁示意大家肃静后侧侧耳细听。这时,解决内急的挚晓提着裤子从林中跑出,惊慌失措地对思宁:“张队长糟了糕了!听喊叫声是很多人,有人还问哪边是海边?在哪晒海带?――他们是冲咱们来的!”
山坳村人前来报复?还是小港的前夫恼羞成怒?或者……?不容多想,思宁回头喊:
“老吕小郝老庞师傅,快带领女的进库房,插上铁门!——我铺盖下有电警棍,守住后窗。”
姑娘们急慌慌跑进库房。
小港担心,进去又出来拖拽思宁。思宁将她搡进库房在门外反锁。
七八个人有拿着双筒猎枪的,有提着野兔的,有一个人两手还攥着两瓶白酒,走出松林。一个家伙向天空放了一枪,然后对身后喊:“大哥。到了!”
他们咋咋呼呼来到库房前敲打着铁门。三十多岁,中等偏胖的钱标冲着库房大喊:
“张思宁,我是你大哥!我是钱彪子!别装没人,这些海带莫非是小鬼晒的?”
松林边匍匐的思宁一直在窥视,当他确认来人就是他的狱友钱标时,走了出来。他来到库房前大骂:
“哥,你要作死呀!我靠!扛着枪,我还以为战争来了!”
钱标将枪抬手扔给身边的人,顺手把两条香烟塞在思宁怀里,抱紧着思宁:“哥真想你!”
钱标向他的兄弟介绍:“他妈的看好了给我记住,这是我拜把子兄弟张思宁。”
几个小伙子忙喊大哥。思宁向几位拱拱手,回身敲敲库房喊:
“出来吧,一场虚惊。是我朋友来看我。”
思宁开了锁,铁门吱吱扭扭拉开。老吕和小郝手里还攥着电警棍。
小港走到思宁身边,瞪着大眼睛傻傻地望着这群人。思宁趴在小港耳边告知:“我坐牢时的把兄弟,钱标。人们习惯唤他‘钱彪子’。混社会的。”
钱标说:“思宁,快整点下酒菜,我带了二瓶好酒。”“行行。”思宁应着。他吩咐老庞头把暂养在南边礁石群的螃蟹和扇贝煮了。
姑娘们很快和钱标带来的年轻人熟识起来。她们吵闹着要跟着小伙子们去森林里打猎。思宁考虑安全想制止她们,又感觉这样会轻薄钱标的脸面。于是,他故意抬腕看看表,大声说:
“十一点了。所有人从库房开始,翻转海带!”
海带刚刚晒上不久。姑娘们有些不情愿,可是当看到思宁凛然的表情时,还是很快一字排开,猫着腰翻转向前。
小伙子们坐在林边的沙滩上看姑娘们干活,开始了信马由缰的评说:
“看那个,那腚撅得,象憋着屁打飞机。”
“看那个,怀里什么打秋千?谁过去帮忙托着?”
“天这么热,他们的‘元宝’里会不会一汪水?”
他们肆无忌惮地淫笑着。
姑娘们听到了,刚见面的好奇和一丁点好感一下子被他们的市井秽语赶到鹁鸪岛去了。
翻转完海带的小港从房前端着一盆螃蟹走到房后。促膝交谈的钱标和思宁一人一瓶白酒各自扭开瓶盖。
“你们一人一瓶呀?”小港惊异地问。
“没事小港,我们老规矩了。”思宁边解释边拉她坐在身边,他介绍说,“哥,这是我女朋友。苏小港。报社的。”
“好好。兄弟有女朋友了,真好!”钱标的笑脸陡然凝滞了,
“哪的?报社的?”
“是。靖水日报社。”小港回答着,眼睛却在捕捉钱标细微的表情。她听蔺辛同赞赏过此人:心狠手辣绝非常人。
钱标拿起一只螃蟹,翻转着端详,借以掩饰内心的愧疚。因为他此刻才知道,他帮助蔺辛同助纣为孽,打了她表哥,威胁她复婚的女人竟然是自己结义兄弟的女朋友。
“哥,怎么?城市里待久了,连螃蟹也分不清公母了?”思宁不知就里,随便开着玩笑。
“俗话说:公蟹丁子裤,母蟹包尿布。你瞧瞧这只螃蟹,脐子不圆不瘦,真分不清了。”钱标机智化解了尴尬。
“分不清怕啥?什么公的母的,知道他们横行就行!”小港的双关语太直白了。
“小港!”思宁狐疑地瞪了一眼小港。
“看来弟妹对我有成见。”钱标咔嚓咬断蟹腿,“关于我,靖水的传言很不中听,但是没关系,思宁弟弟知我就行。不提这个了。——思宁,这么多年你还在这里呀。我今天先去了养殖场找你,得知你们在这,我把车放在山坳村,一边打猎一边走。差不多走了一个小时。这儿真是个好的所在。沟深林密,犯了事藏在这儿谁他妈的也抓不到!”
“钱哥你真有远见!”小港说,不容别人回话起身离去。
小港疑惑:钱标是怎么知道思宁还在三山湾?难不成和‘姓蔺的’同行的四个痞子是他的人?我得去认认这些来人中有没有到晒场闹事的!
小港离去后,思宁赔礼道:
“大哥别生气。你来这儿太张扬,吓到她了!”
“哦,没什么。思宁,喝酒。”钱标咕咚一口。
老吕恋酒,自己拿着自己的烟台老白干凑了过来。因为老吕年纪大思宁十多岁,思宁不好意思批评。钱标更不喜欢此时有人打扰,所以故意灌酒。
三劝二逼,老吕一会儿就喝多了。
他瘫坐着,一只手指戳钱标胡言乱语:“……又是枪又是炮你吓唬谁?……我们有电警棍,还有菜刀,我们也不是吃素的……”
钱标厌恶地白了他一眼,问思宁:“他几个意思?找抽吧?我彪,这家伙更彪。”
“甭管他。喝醉了他就断篇了,天老大他老二。”思宁和钱标碰碰瓶颈。
“让他滚,我有事跟你说。”
小郝搀走了老吕后,钱标郑重地说:“我今年年初成立了公司,手下算起来七十多兄弟。今年年初和两个大工厂签订了煤炭供应合同。不算其它项目收入,光这两个大单一年搞这个数!”
钱标伸出一只手奓开。
思宁猜:“五万?”
“五十万!”钱标自豪地握瓶来了一大口,“我希望你辞职做我的第一副总。我要垄断了市里所有的煤炭供应。思宁,我手下的弟兄太多,素质也差。你帮哥管理他们。还可以教些拳脚。会些拳脚,在‘道上’可以叱咤风云。你在这儿累死累活也不过几千的收入,到我公司我给你股份。就目前,我的一个组长一年也能拿到一万。”
“对不起哥哥。我这儿干得挺好,刚刚提了副队长;也刚刚有了女朋友。”思宁掰下一只蟹腿送给钱标,“忘了谢你了,谢谢你送的香烟。”
蔺辛同雇人找苏小港后,托春姐给的一千元钱和四条好烟有两条给了思宁,也算是赔礼了。钱标这样想,不由笑了。
“大哥,你笑什么?”思宁问。
“没什么。见到你,大哥就爱笑。”钱标怔怔地看着思宁,“我打打杀杀的时候你不跟我混,现在我混出来了,咱们有难同当,有福一定要同享!听大哥一句劝,加入公司吧?”
“不不。我自小跟我姥爷练武。他老人家生前说的最多的教诲就是不恃武欺人。但是我没有做到。你知道我是怎样进监狱的。我已经错了一回,而且你知道为此我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所以哥,我绝不会再犯第二次。请你务必理解!”
“我知道你会拒绝的。我也不强人所难了。算我没说。”钱标遗憾地站起来,跟思宁碰碰瓶颈。
两人喝完酒,钱标握着瓶颈把酒瓶扔向大海。
思宁把钱标送到森林深处,钱标扯着思宁的手,告知说:
“你这个女朋友我听说过。她离过婚。他的前夫我认识,是副市长的儿子。这对父子都不是他妈的什么好‘鸟’,所以你要小心。另外,这个女人,不,你这个女友有这样的背景,你还是谨慎为好。”
“你不懂爱情。你说说我小心什么?”
“蔺市长的儿子叫蔺辛同,此人长得一表人才,做事脑子却少根筋。市里歌舞厅一条街就是他的情妇暗暗控制的。那是个漂亮的东北女人,道上的人称呼她‘春姐’。今年春天一群十七八岁的孩子抢夺地盘收取保护费,蔺辛同和这个春姐求我帮过忙。”
“你帮了?”思宁问。
“帮了呀。这帮小子后来也跟了我。再说,他老子这身份,我经营公司总会有用到的地方。”
钱标拍拍思宁肩膀,下齿咬着上唇离去了。
对于张思宁再次拒绝入伙,钱标很生气。
几年来,他几次命悬一线,身上的几处伤痕把他变得冷血,惹他生气了,后果很严重。可他不想搅扰思宁的生活,不是惧怕也不是感恩……他很纠结,他说不清楚!
是啊,钱标自己说不清,谁能说清楚呢?
钱标走着想着,猛然想起春姐手下不久前突然冒出一群东北来的打手,骑着进口摩托,行踪诡秘。分析春姐和蔺辛同,思宁和苏小港之间的关系,已经走远的钱标要来一支猎枪和一盒子弹又踅回来。
“这只枪刚刚买的,送给你。在这荒山野岭的,对你或许有些用处。我能找过来别人也能。你自己保重。”
思宁望着钱标一群人消失在松林中,心想:歌舞升平的地方竟然藏着这样肮脏的角落。
松林边,见思宁一手提着猎枪,一手拿着子弹。小港说:“你要他的枪干嘛!我讨厌这个,也讨厌这人!”
“我拒绝了他的请求,再拒绝他的礼物就不近人情了。这荒郊野岭有只枪也好。”
“你们是在监狱认识的?你可不能和他掺合在一起!我告诉你思宁,这个人靖水人都知道的,表哥被打与他有无关系也未可知。”小港说了她的怀疑,“我刚才怀疑蔺辛同带的人来找我是钱标手下,故意挨个送螃蟹给他们吃。我认真看了,里面没有我还稍稍心安。但是思宁,直觉告诉我,此人有事瞒着你!”
“在看守所,他差一点被异地关押的痞子打死,我帮他制服了。后来我俩又在一个监狱服刑。他也帮过我……我小说中描述的那个狱中的大哥就是他。他为人很仗义,没你想得那么坏。放心,你男朋友是有原则的人!”
听思宁这样说,小港窝着小嘴不屑地咦了一声。可是,脸上还是洋溢着欣赏的微笑。
挚晓跑过来,对思宁说:“妹夫,我们姑娘想洗洗海水澡,你能帮我们站岗吗?还有,可以帮忙打来淡水净身吗?”
思宁承诺:“凭你做媒这事,凭你这声妹夫,我也得答应。”
小港跟着思宁和小郝抬水回来,她见到库房北面二十多个姑娘光着身体泼水嬉戏,心痒了。
“我也想洗。”她征询地望着思宁。
“洗吧,没人拦你。”思宁爱恋地笑了。
小港撒腿向北边跑去……
月圆潮远,月半潮浅。
星星满天,月半弯。这样的晚上,干潮却退得很远很深,平阔的沙滩毕现了许多以往看不到的礁石。
厨师老庞头饭后无事溜达,发现潮边有很多‘肚脐螺’(扁玉螺),他惊喜地呼喊人们赶海。
累了一天的姑娘们经不住赶海的诱惑,三五一群顺着潮边捡拾海螺。温柔的海浪轻吻着她们的脚踝。手电的光照在浅浅清清的水中,一个个海螺拱出肉团团呼吸,蓬展如朵朵蘑菇,白白的。
思宁在南边的礁石中摸抓螃蟹。挚晓照着手电筒,小港提着筲。一个个张牙舞爪的石铗红啪啪扔进水筲。每扔一次,筲中的螃蟹就咔嚓咔嚓地打斗一番。思宁一边躬身摸着,一边说:“今天农历十九,快短水了。为什么还能有这么大的潮汐?而且螃蟹也这么大,好象深水来的。”
“不应该这样吗?”小港问。
“不应该的。十七,十八,加上东北风也不见得有这么大的潮汐呀。”
老吕和小郝收获地笼网回来,螃蟹多得盛满六个鱼箱。大家喜笑颜开,思宁却皱了眉头。
洗刷完,换了衣服的姑娘们围坐在锅灶旁,等待着大饱口福。
“思宁哥,在哪吃呀?黑灯瞎火别塞进鼻孔里。”小崔说。
“想办法吃浪漫一点。要不浪费了美味。”
陈玲的话立即引起姑娘们的共鸣,大家七嘴八舌出主意。
“不远处有两棵交错生长的大松树。把手电筒罩子扭下用线栓着挂上树枝,多挂一些。咱们电池充足。”思宁似乎早已想好了。
螃蟹熟了。人们围坐在一盆盆螃蟹边。七八个灯在树枝上晃悠,犹如星星一般,仿佛在天堂。
“简直太棒了!思宁哥你太帅了,太有才了!小港姐她太讨厌了!”编辑小崔兴奋异常。
“疯丫头,我惹你了!”小港骂。
“你当然惹我了。你不捷足先登,思宁哥指不定是谁的情哥哥哩!”
人们就取笑小崔,灯影下的小崔连脸上的雀斑都红了。
螃蟹肥美。可怜刚才还张牙舞爪的家伙瞬间被啃得壳空肉尽。
几个人喝酒,思宁又提及潮汐不正常的事。十七队的老吕虽然五大三粗,可三两酒即醉,醉了就目空一切。他嘲笑:
“涨潮落潮龙王爷管,你瞎操什么心!当了两天半队长还真把自己当成玉皇大帝了!”
老庞头过来:“张队长,馒头和鱼都在锅里,要不要端上来?”
“过来喝口酒吧,老庞头。”思宁招手,“谁饿了自己盛去。明天让食堂捎袋面粉,咱们包饺子。”
胖乎乎,方脸大眼的挚晓也用大碗喝酒,她说:“这荒山野岭的,你们三个大男人可要保护我们这些小女子!”身边的小郝说:“姐放心,拼了老命,也会保护姐的!”挚晓豪爽地揽着十九岁的小郝肩头,端起碗说:“小丢丢没长大还老命呢!不过够爷们,姐跟你喝一口。”有些醉了的小郝怪怪地看挚晓,他禁不住靠近挚晓并用胳膊肘拐了一下挚晓隆起的胸脯。“干嘛?”挚晓敏感地松开揽着小郝的手。小郝怯怯地:“姐的那儿真软!”“原来你小子在耍坏!你是不是大肉虫子的坏种,想占老娘便宜是吧?老娘让你馋个够!”
挚晓还真撸出胸往小郝脸上凑。吓得小郝屁滚尿流地跑了。
小港问聚在一起哼歌的姐妹:
“他们笑什么?那边什么情况?”
“挚晓姐在给小郝喂奶呢!”
姑娘们的笑声在夜里飘荡。
小崔改写了《外婆的澎湖湾》的歌词。她让陈玲试唱。陈玲的歌声真美,她一亮歌喉,人们就觉着新奇,一会就听醉了:
晚风轻拂三山湾,白浪逐沙滩。
没有好酒醉残阳,只有一片海蓝蓝。
坐在拖航的舢板上,一遍遍傻想。
也是黄昏的沙滩上,有着脚窝一串串。
那是姑娘啊拖海带,将沙痕重重地踩。
踏着余晖走进夜深,繁忙的三山湾。
一个脚印是叹息一声,难熬许多时光。
直到黑夜吞没理想,在长长的晒场上。
三山湾,三山湾,海带的三山湾。有我许多的爱情幻想,阳光,沙滩,海带,小舢板。还有一位凶队长……
思宁是听着歌声回到库房的。他拿出电警棍,打开强光电筒,走到海边。
涨潮的海水泛着白沫。思宁拾起浪中的一根海带观看:根部密致,细短韧实,内夹贝壳;生长部薄而仄,黄而不嫩。这不是养殖的,是海底的呀!
这样张思宁十分紧张。
因为海带收获已经进入高海区,为了提高拖航能力,拖船已经回去南岸。思宁无法和南岸取得联系,他跑回松林,命令人们赶紧将舢板抬到松林边的沙坎上。船头向海,前边抛锚,后边生根。
思宁搅扰了人们的兴致,怨艾一片。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完工。老吕嘟嘟囔囔骂思宁神经病。姑娘们也没了兴致。
思宁不理他,对人们说:“今天谁也不准离开库房附近!包括你老吕,听见没有!违者按误工五天惩罚!”
人们累了睡了。
思宁逗留在海边,用脚步丈量。他在滩涂五十米间隔插上树枝。潮水开始上涨,树枝被冲倒。他等待第二个树枝倒下后计算时间。小港顺着手电的灯光凑来:“思宁,你干嘛?你一直在潮边干嘛?”
“小港,你别乱跑,跟着我。今天涨潮速度特别快,这潮水怪异,大海肯定有事!”
思宁紧盯着光线下浑浊的发白的潮水,树枝眼看就要被冲倒。他眺望大海,忽见远处的海面惊现白花花的涌潮,很远,但很清晰。一眼望不到两端的白光横跨在海面,象一群饿狼的眼睛,壮观却骇人。
“天呐,快跑!”张思宁一边大声呼喊,一边扯着小港就跑。两人拍打着铁门,惊叫着“海啸!”
惊悚的人们听说海啸,衣衫不整地跟着思宁向林中跑。
森林中,思宁边跑边找老吕,并命令小郝清点人数。没等小郝说话,思宁问:
“是不是少了老吕?老吕——”
“我见他起来了呀!”老庞头说。
思宁准备回返被小港拽住。他挣脱小港边回跑便喊:“苏小港,小郝,你们带领大家向水潭方向跑,那儿有座小山!”
思宁冲进库房,海水已经偷袭似地漫上整个沙滩的汀线。涌潮的呼啸声隐隐可闻。
喝了酒的老吕还打着呼噜。思宁一脚将他踢醒。老吕站起来还骂骂咧咧磨蹭,思宁一记耳光掴去……
星光下,二十多人猴群似地蹲踞在山包上。
小港紧紧抱着思宁问:“思宁,是海啸吗?怎么会有海啸?”
思宁握着她有些颤抖的手说:“没有第二种解释了——我也傻了!”
“这里安全了吗?我们害怕!”挚晓声音都扭曲了。
“快到落潮的时间了,估计不会有事。”思宁说着提高了嗓门,“一旦潮水临近,大家不准动!注意,这小山是这片最高的地方,如果潮水冲来千万不要下山乱跑!大家只能老老实实呆着。”
思宁说完搂紧小港,轻轻地安慰:“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风穿梭在松林间,发出如泣如诉的呜呜声。突然,觅食的猫头鹰凄厉地嘶叫,小鸟卜楞楞飞出松林,多得似蝗灾。
刹那间,天崩地裂般的海水冲击声陡然之间湮没一切。
人们互相抱在一起,等待老天爷的宣判。
持续了十几分钟的时间,在一片沙沙的噗噗的潮水褪去声中一切又恢复平静。
万籁俱寂。
思宁站起来,用手电看看表,已经两点半了。他喊:“应该平安了!大家呆着,我回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小郝也站起来。
姑娘们齐刷刷站起来:“要回去一起回去!”
思宁感动得一连声说着谢谢。
思宁和小郝在前,老吕殿后。一行人逶迤穿行在林间。
“你到后面去!”思宁对挽着自己的小港说。“不!”小港坚定地回答。
手电的光线所及,松林的低洼处灌满了海水,水中偶尔飘着底朝上的塑料脸盆。间或看到有的树干上缠绕着海带,有些枝杈上挂着姑娘的内衣……
走出松林,沙滩没有一处坑洼,仿佛人工平整了一般。只是,光线中,忽尔出现的一两件衣服,一只单鞋让人不忍卒睹……
走近库房,灯光照射下的库房已坍塌大半……
姑娘们吓坏了,有嘤嘤哭的,有相互搂抱相互安慰的。有姑娘想进入宿舍,思宁劝止说:“等天亮再进去吧。”
天刚蒙蒙亮,韩智场长,刘大胡子,三个生产队队长乘坐三个拖船来到北岸。他们上了岸,思宁迎上前。
韩智铁青着脸,惶惧得颤抖:“小张,少人没有?有没有少人?!”
“没有。我领着大家转移了。一人不少!就是昨天晒的海带没了。”
一直极度担心的韩智,如释重负喘出一口粗气。他喊着谢谢一把将思宁抱住。
“韩场长,大家都安全!他们早有准备,连舢板都没有“套(沉没)。”刘大胡子在远处有些兴奋地叫喊。
“大家收拾收拾物品后抬下舢板,马上全部撤离!”韩智也大声喊道。
拖船在晨曦中驶向南岸上。甲板上大家围坐成一个圆圈。
韩智问思宁何以知之。思宁把情况详细讲了。
韩智说:“昨天傍晚距离三山湾二百公里处发生六级地震,地震引发了海啸。南岸许多舢板都套了,还死了两个看滩的人。一个八十马力的拖船翻了,船上三人重伤。”
“怎么会这么严重呀!”思宁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北岸地势如此低洼,没事真是万幸!小张,你功不可没!回场我要给你奖励!”
韩智说完伸伸腰,起身走到小港身边:“小港,害怕了吗?”
“怕了。如果不是张思宁警觉,我们就为三山湾献出了小命了。韩叔,多亏张思宁。”
“没事了。大家都放松放松。回场后,场里包赔你们的损失!”
韩智在甲板上溜达,突然发现甲板上铺放着湿透的物件上有只猎枪,好奇地拿起来把玩着。他问:
“张思宁,谁的?崭新的。”
“我朋友来看我时送的。它挂在墙上,估计没湿。你喜欢送你了!”
张思宁不会知道,因为这只猎枪,他惹上了不小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