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思宁参加了总公司抢险救灾表彰大会,领取了一万元奖励后,没有随车回场,而是回到了小港家。他兴高采烈地进屋,准备将把成为万元户的喜讯告诉苏小港,却发现客厅里气氛反常。
程普一家人,妈妈,小港正在商量如何应对一件意想不到的变故。
思宁坐到程普旁边问:“什么情况?”
“你还是问问你老婆吧。”程普气气的。
“是这样思宁。今天早晨上班社长找我谈话,我被精简下岗了,但是考虑到我是党员干部,让我带领四个下岗工人承租报社门口的六间平房自主创业。”小港喘着粗气,“太气人了。下岗一共六人,而且都是四十五岁以上的。”
思宁狠狠地咂了一口香烟,烟雾马上遮蔽了他的脸:
“小港你不必纠结其中原因。咱们现在考虑是否租下平房;租下后干啥?”
小港妈妈说:
“小宁的话在理。不是报社可以无息贷款五万吗?说不定还是好事呢!”
“可是,这是有前提条件的。四个女工要养活,房租六千,每年还要上交报社一万元。”小港窝着嘴,“如果今天不缴纳六千元房租,报社将对外招租。”
小港说完站起来走动。
“这么说,你已经想好干什么了?”思宁问。
“打字复印,承揽广告业务。报社也不允许干其它与报业不相符的业务。其实,从不允许事业单位开公司那六间平方闲置开始我就萌生了开个工作室的打算,但舍不得悠闲的工作也就一晃而过。”小港皱起眉头,“地理位置尚可,就是心理刺刺毛毛不舒服。”
妈妈起身回卧室找来一张定期存单交给小港:“取出来吧。签了合同,抓紧筹备。”
“这怎么行。这两万块钱都存了快四年了,再有一年就到期了。”小港看了看存单又还给妈妈,“爸爸不是要给我买车吗?轿车暂时不买了。如果干,要购置四通打字机,复印机以及印刷名片的设备。平房还要装修,投资很大。“
“这钱你先接着。”思宁从兜里拿出刚刚表彰大会颁发的一万元现金支票,“我爹爹手头还有为我结婚的钱,不够支取出来,我们暂不考虑举行婚礼。”
小港接过现金支票激动地流下了泪。
“那么多泪儿,自己怎么创业?”思宁心疼地说,“叫上表哥,早早签了,早早着手干。”
小港妈说:“小港,干脆告诉你吧:你爸爸买了一辆桑塔纳轿车,准备给你做嫁妆,现在你可以提前用了。”
小港听到没有喜悦,却埋怨说:“妈妈,姓蔺的已经对我动手了,正处心积虑算计爸爸的,这样不是让他抓小辫子吗?”
“你这闺女,爸爸花的都是干净钱,有什么小辫子?!车在水产局后院车蓬下,牌照已经上好,签了合同你们去开回来。中午妈妈做好吃的庆祝,气死奸诈小人!”
妈妈说完回卧室取出轿车钥匙。
程普说:“小港,资金问题不是问题,不够随时找哥哥。我们不能让姓蔺的得逞!我们要做出了样子给他娘的看看!”
“可是,程普。”钟花插言,“你不是昨晚还愁购买一处酒店的资金吗?”
程普白了一眼钟花。
“你还要购买一处酒店?”小港问表哥。
“是的。经济形势这么好,我准备买下北海边以前的一个敬老院改造成休闲餐饮住宿的会所。听说那里要成立开发区。”程普踌躇满志,“那要三百万,你投资那么点钱毛毛雨啦。”
小港妈给苏局打传呼。司机回话告知,苏局表彰大会以后又赶往市政府开会。
“你告诉他一声,小港去局里开回新车。”小港妈妈放下电话,发着牢骚,“这几天会议怎么这么多呀!”
“要干就雷厉风行!小港我陪你签合同去!”思宁抚摸着刚刚发出来的头发茬儿,站起来。
合同签订得很顺利。小港同表哥一起查看六间平房,商讨如何装修改造。
“一间办公室,一间卧室,三间工作室,一间资料室。你们看这样安排怎么样?”小港问。
程普说:“我马上联系人装修,明天就开工。”
思宁说:“养殖场现在不忙,几天一次轮休。等我休假就过来帮忙。”
程普说:“休什么假呀?你干脆辞职得了!”
思宁不语了。
小港见状忙说:“表哥,你少管我们的家事。我俩先去水产局提车,你中午在我家吃饭。”
“不,你俩直接去我饭店,我去装着姨妈她们。”程普说着上了轿车。
小港开着崭新的轿车,兴奋地:“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思宁,咱们的下个季节迎来的或许是一个温暖的冬天。”
思宁停止沉思,他说:“小港,表哥刚才说让我辞职,你觉得呢?”
“不,你暂时别考虑。我这儿刚起步,还有四个‘老妈妈’要发工资,咱俩人总要有个固定收入。你刚刚提升队长,先干着。等我有了起色你再考虑不迟。”
小港开着车拐出市区。
“你迷路了吧?往哪开呐?”
“教你开车呀。回头让爸爸托人给你办证。”
“冬闲季节我自己学就成,用不着开后门。你快开回去,总不能让妈妈等咱俩吃饭吧。”
“那好吧。”小港拐进一个街道,“小慧不是在家寻找实习单位吗?我想让她陪我去一趟青岛。”
“干嘛?”
“跟你说过我有个同学在那儿开广告公司的。我想让妹妹陪我去考察,进货。”
“男同学?”
“不是女的。有你的机灵鬼妹妹陪着,你还怕我给你戴绿帽子呀?对老公坚贞不渝是贱内保证过的。”
“说的什么呀?”思宁笑了,“好好开你的车。”
酒店里,小红上菜,见到思宁红了脸,亲昵地叫:“思宁哥。”
思宁问:“小红,干的还好吗?”
小红点头。
程普说:“小红灵性,现在是这个楼层的主管。”
“思宁哥,那我忙去了。”
小红走后,看到母亲疑惑的表情,小港介绍了情况。
妈妈听后感叹:“真可怜,有条件帮帮孩子。钟花你要好好照顾照顾她。”
吃完饭,一家人谈论装修的事宜。
小慧推门进来,她鞠躬打着招呼问好。思宁正疑惑,小慧径直走到小港面前:“嫂子,拿钱——出租费。”
小港把挎包从椅子靠背取下,拿出钱包交给小慧。小慧风一样出去了。
小港笑:“这个小慧,我承诺出租费我来付,这家伙还真按合同办事!”
小港妈笑得开心:“这闺女不但和小港‘连像’,脾气也象!”
小慧回来,小港包里的传呼响了。小港取出看后逗思宁说:“青岛我同学的。思宁,监听不?要不要咱俩去一楼回电话?”
“苏小港你闭嘴。妈妈姨妈都在,你是不是傻呀?”思宁不好意思了。
小港捂嘴笑着走出房间。
小港将平房装修的工作托付给表哥,和小慧午饭后就开着新车出发了。
表彰大会后,正副场长被留在市里连续开会没有回场。
这天傍晚收工,吕勇和几个队长来到思宁宿舍。
吕勇:“思宁你升了队长,有了城里老婆,又成了万元户,不请客说不过去吧?”
思宁说:“请!上小饭店,所有队长我全请!”
小饭店的大厅,六张桌子拼在一起。队长们吵吵洋洋象是在“威虎山”。
韩智和刘大胡子从市里回来,准备连夜召开全体队长会议。得知这群家伙都在饭店,俩人商量一下,赶了过去。
“张思宁,你他妈的想学‘张国焘’另立中央吗?”刘大胡子进门就骂,“还有你吕勇,你改名字叫‘怂恿’好了。罢工你的事,聚众喝酒还是你的事,要不要新账老账一齐算算?”
大家正愣怔,刘大胡子哈哈大笑起来:“还好,知道害怕老子就好。服务员,加两把椅子。一会韩智场长要来,有重大消息宣布。把剩菜全部撤了,重新上菜!”
韩智坐上桌时,脸上却不似刘大胡子般兴奋。他说:
“明天水产局工作组进驻我们养殖场。原来靖水市水产开发总公司取消了,咱们养殖场直接隶属水产局,更名为‘三山湾海水养殖公司’。大家吃完饭以后通知生产队所有人员明天上午八点半在办公楼前开会。成立公司以后,各个生长队独立承包。具体事宜水产局工作组会有详细的解释。”
大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搞得不知所措,议论纷纷。
“明天每个生长队不能缺员。新任水产局局长亲自主持会议,市委领导也要讲话。”韩嘱咐后开始敬酒。
新任水产局长?小港爸爸升了?降了?这么突然?这几天他们开的什么会,经历了什么?
思宁一头雾水。
酒喝到跑了一半,韩智起身离席说:“刘场长,你陪几个酒鬼敞开喝,这顿饭场里请客。张思宁你跟我出来一下。”
饭店门口。韩智和思宁谈话:
“小张,小港爸爸停职了。据说新任市委书记是蔺副市长的老战友。蔺副市长现在主管渔业,暂时兼任水产局局长。”
“哦。”
“明天养殖场召开全体职工大会,会上将宣布开除你。你岳父怕你年轻冲动,让我转告你希望你连夜离开。会计室我已经打了招呼,你现在去会计室支取一万六千元。这是我估算的你今年的分配和三年扣押的九千元风险金。”
韩智递给思宁一只烟,继续说:“这对你是个打击。孩子,你经受得住吗?”
“开除我?我错哪了?”思宁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成立公司,局里为公司制定新的管理规章制度规定,拒收刑满释放人员。全养殖场有五人,蔺副市长点了你的名,叔叔保护不了你。”韩智同情地看着思宁。
“哦,我明白了。”思宁齿冷,“我没事,韩叔放心。”
思宁嘴上这样说,心里象打翻了卤水瓶,涩涩的,难受。
思宁在会计室支取现金,秦会计让他在‘今收到’上签字时说:“备注上写:‘母亲有病,提前预支工资。’”
“你刚才说什么?!”思宁冷峻地瞪着会计。
“别发火,小张,是韩场长要求这样写的。他还说,这样写会让你多想想,好好想想。”秦会计避开思宁犀利的目光,连忙解释。
思宁悟出了韩智的话外音,心里默念:谢谢了,韩叔。
三山湾的夜是那么黑,思宁摩托车的灯光象颗流星飞在莽莽丛林之中。
小港妈妈听到门铃声,开门吃惊地问:“孩子,这么晚回来,出什么事了?!”
爸爸冲门口喊:“是思宁吧,进来进来。”
思宁穿着蛋清色的风衣。风衣上沾满一溜溜白白的细尘。他进门脱掉风衣说:
“爸爸,我听说了。你还好吗?”
“我没什么。“苏局苦笑,“只是苦了你,孩子。坐吧。”
“爸爸,我们没有错,他为什么赶尽杀绝!先是小港,再是爸爸您,现在我也被莫须有开除!他不是有权利吗?我还有‘拳头’哩!拼了再坐三年牢,我先打残这个龟儿子再说!”
爸爸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你给我住口!我不放心的就是你这一点。别忘了,你是你爹的儿子,你妹妹的哥哥,小港的丈夫;将来我们俩口子还要倚仗你。打人打痛快了,后果呢?想到后果没有?!”
“孩子发发怨气,发火干嘛!”妈妈埋怨丈夫,拉着思宁坐下,“孩子别怕。咱一个出苦力的,他还能把你开除咋地?”
爸爸不理小港妈妈,他边示意思宁喝茶边说:“不是爸爸批评你,你要知道这是他给他儿子报仇,要得效果就是你能恼羞成怒,以便找理由进一步整你。我担心明天开会时他会羞辱你,怕你控制不了情绪惹出事来,所以才吩咐韩智让你先离开。你学过武术,你应该知道拳打水的道理。何况他都五十有六了,能奸诈几天?——喝茶吧,明天你去照看报社那儿的装修。”
思宁喝了酒,胸中的闷气无法散去。他很担心地说:“爸爸,你咋办?小港工作室的事会不会再有什么波澜?”
“不会的。他这样得瑟,政治影响已经很大。他不会在靖水日报社这样的舆论中心动作太频繁。上楼睡吧。”苏局摆摆手。
“我车上铺盖,行李等很多,我还是回我家去。”
“又不听话了不是!黑灯瞎火的,你又喝酒了,骑着摩托车多不安全。你妈又该睡不着了。小港一天二天就回来,届时你们开着轿车和你妹妹一起回去不是更好。”
一直聆听翁婿谈话的小港妈妈傻了。
丈夫被停职,女儿被裁员,现在女婿连出海养殖海带这种工作也没得做了。这个姓蔺的畜生这是要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