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仁县与此时的大多数边城一般,分有东南西北四座城门,城门上有鼓楼钟楼,城门内建有四个牌坊。
街道上行人众多,有青砖黛瓦、高门大院的豪宅,有碎石垒墙、黄泥抹顶的陋室。大街小巷中各类作坊应有尽有,主要大街两侧商铺鳞次栉比。
当然更多的还是大大小小分布在城内四处的庙宇。
守备署在城中心,门口有一对石狮子,还竖着一面高大厚实的照壁,遮挡在衙门前。有了这面照壁,若是遇到敌人攻击,可拦住那种大型攻门器具往前的道路。
方景楠等人入了城,进了守备署。
赵二上前道:“老大,署内没那么多营房,住不下这么多人。”
守备署衙是办公的地方,并不大,占地约三亩,几十间房。
方景楠想了想道:“没事,你们先把东西放好,让各队长去议事厅,战兵队守好门口。宁伤,把署衙镇抚官找来,让他通知守备署所有官吏来议事厅。”
“半个时辰后,开会。”
“得令!”
……
半个时辰之后,一众人等把议事大厅塞的满满,方景楠与宁伤分坐左右,宁伤坐在右首边,方景楠坐在左边。莽字营其它队官立在两侧,而守备署衙的众官吏则是跪在厅堂当中。
“参见守备大人!”
他们没想到守备官一入城便召集了所有人,而且有些了解情况的也都知道了城门外那事,一个个埋头不语。
有些胆大的,还时不时的偷瞅一眼坐在堂上的方景楠,不知此人是何来历,穿着百户的官衣,竟在此正式场合与守备官同坐堂上。
宁伤没有让他们免礼,转首看向方景楠,方景楠冲他点点头,示意让他主导谈话。
宁伤这才说道:“镇抚、把总、坐堡,一个个起身介绍下吧。”
守备署与操守署的结构基本相同,只是职级不同。
参拜的人群里一位相貌端正的中年男人站了起来,他穿着五品千户的官服,不过却没有军汉身上常见的粗鲁之态。
“卑职朱颜,添为卫镇抚官一职。”
卫镇抚与所镇抚不同,一是级别上,卫镇抚是千户级,但最主要的是其辖下有经历、吏目等官。经历司下面又有六房,与朝廷的六部相对应,分别是吏、户、礼、兵、刑、工六房。
之前帮着修建水坝的那老头,就是经历司下属工房的典吏。
朱颜介绍过后,一个穿着文官衣袍的男人,跟着起身介绍道:“在下于清教,署内从七品经历。”
紧接着又一位年纪颇大的小吏站了起来,身上的衣服相对破旧,他施礼道:“小的秦秉文,直领吏户礼五房,参见大人。”
经历司是分了六房,但若事情不多,也会有几房合一的作法。
忽然,方景楠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上前一步,扶起一位年长的老者,笑道:“老爷子可还记得小侄?”
戴志诚已经有五十多岁了,不过依旧精神抖擞,只是这官场上的起起伏伏他经历太多,已经是麻木状态,管你上面谁当头呢,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所以戴志诚就是随着一群人进来,又随着大家跪下,根本不关注都有谁。
此时见到方景楠,戴志诚也是一楞,见到其身上的官服,老脸一笑道:“恭喜呀,升任百户官了。”
戴志诚看了堂上的守备大人一眼,跟着道:“你们一伙的?”
早在修建水坝的时候,戴志诚便见识到了方景楠与众不同,一个小旗和当时百户身份的孟铁柱称兄道弟,陈老财主家的那个大儿对他也是恭敬有加。
放在以前,他定会此对寻探一翻,可是现在,他只管把有利百姓的水坝修好,其它的才懒的费神。
方景楠不作回答,转首道:“来呀,给老爷子赐座。”
戴志诚是直领署内兵刑工五房的典吏,没有品级,属于不入流小吏。
朱颜、于清教、秦秉文、戴志诚这四人,带着下面一些更低级的攒吏,组成了守备署衙的文职系统。
方景楠扶着戴志诚落了偏坐,对于有手艺的人他总是很尊重,而且方景楠这边匠作营的班超,就是戴志诚领着的工房匠户。班超提过几次,他那个老上司人好手艺更是不错,很值得认识。
镇抚这边一说完,把总麻武候站了起来,做为一座城的把总,麻武候也有着千户职级,长的粗壮结实,眼睛很大与牛有德可有一拼,脸上留着一络腮胡子,更是增添了几分悍勇。
方景楠也是把总,尽管他从没管过那八个火路墩,但是他知道,负责城外火路墩的把总相对坐堡要彪悍一些。
“卑职麻武候,怀仁城把总,祖上是麻贵。”络腮大汉冲着宁伤抱拳道。
宁伤却是低声对方景楠解释道:“西麻东李,万历年间,麻家在陕甘山西一带同时拥有九位将军,名燥一时。”
又一个将门之家。
看着这个墩实凶悍,甚至眼神有含有一股残暴之色的麻武候,方景楠却是失笑道:“麻把总,这是唯恐别人不知道你是麻家的人,走哪都把祖上名号搬出来吓唬人么?”
麻武候大眼一瞪,喝道:“哪来的白皮小子,军堂重地,胡言乱语,信不信某把你打杀当场?”
突然的喝骂让方景楠楞住了,俊脸不由一红,自己随口一句,便遭此人不给脸面。你丫看不出来局势的么,守备官都凡事看我,眼瞎了么你。
可按规制来说,方景楠不过一百户官,守备大人敬重他那是守备的事,麻武候是千户级,对他自不用小心应答。
“放肆,来啊,给我拉出去砍了。”
宁伤怒声喊道,他是从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性命这种事他很漠然。旁侧的卢政毛卫两人也是应声而出,抽出长刀便要把他架到厅外砍了。
莽字营的其它人也都是惊呆了,无论遇到谁,他们的长官方景楠好像都没有被人这么不给脸的喝斥过。
“别别别,”方景楠抬手阻止卢政毛卫两人,道:“这位麻把总……”
本想用话打个圆场,不料麻武候又朝一旁的朱颜,问道:“朱镇抚,按军制不敬上官者,该当何罪?”
好吧,方景楠这下服了,守门的李天山是假耿直,这个麻武候看来是真性情。
秀才遇到兵,方景楠俯过身,对宁伤低语道:“叫他滚。”
宁伤心领神会,低喝一声道:“麻把总,酉时已到,快去墩堡巡营吧。”
麻武候顿时行一军礼,道:“遵命!”
说罢,他领着身边两个百户官一同走了。
朱颜上前半步,看着宁伤好似也顾着方景楠的方向,介绍道:“那两人也是麻氏族人,名叫麻成众、麻成志,百户职级,一起统领怀仁县的火路墩。”
方景楠喝了口水压压惊,心想,以后得躲着点这种浑汉。
麻武候离开后,就剩下坐堡官了。
一个身材挺拔瘦高的武官站了起来,这时代的人普遍只有一米六多,像李蛮虎童猛这般一米八的大汉是很少见的,而这个武官足有一米九多,瘦高但不是那种麻杆,也有肌肉。
这人起身指着身后三个百户道:“卑职王德纯,怀仁城坐堡,他们各是东、南、西三门守卫官。另有一位北门守卫官已被大人砍首示众。”
宁伤冷冷一笑没说什么。
方景楠在静静地打量着这个王德纯,他想看一看,城门前的下马威,是不是他这个直属上官示意的。
方景楠没打算现在就立即处置这事,他想先了解一下,究竟是什么人要与他们作对。
而且这人姓王?
方景楠有点牙疼,不会这么巧又碰上了吧。
王德纯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即不惊也不怒甚至也不慌,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等候守备官的指示。
宁伤冷冷地盯着王德纯没有说话,悄悄注视方景楠的脸色,几天之前他不过一百户,对于守备官这个身份他还没有适应,并不懂现在应该怎么办。
若是让他上阵打杀,别说眼前是个千户,就算是个参将,一声令下,他的刀也绝不会软。
方景楠默默看了半天,没瞧出这人成色,他忽然叫道:“卢政。”
卢政赶紧答应道:“在!”
“以后你就是怀仁城北门守卫官,晋升为百户。”
“得令,谢长官!”
方景楠说完,跟着又道:“朱镇抚,写一份军情行报与路将姜建勋大人,把李天山蔑视上官与总旗卢政护卫有功受到提拔之事一并写好。宁伤,下令吧。”
宁伤应声道:“朱镇抚,可听仔细了?”
朱颜答道:“回禀大人,听仔细了。”
几人一说一答之间,便把本该是坐堡王德纯分管的北门守卫官一职定下,说话时方景楠也一直盯着王德纯,可是他仍然脸无异色,好似此事与他无关一般。
“有趣。”
方景楠轻轻一笑,如此,镇抚司四人,把总这边三人,坐堡这边四人,一共十一人便是守备署衙的核心阶层。
方景楠在众人脸上一一打量,似要把这些人看清识全了。
过了许久,方景楠忽然问道:“朱镇抚,王坐堡,请问城里的军将都到齐了么?”
“呃……”
听见这话,朱颜迟疑了一下,王德纯终于是神色一动,朝方景楠轻轻地看了一眼。
见两人不吱声,方景楠笑道:“据我所知,防守怀仁城的除了我们守备署以外,安东卫也负有守城之责吧。”
“怎么不见来人呢?”方景楠微微一笑。
大同镇以前分有十三个卫,每一卫辖有五个千户所5600人。
卫所兵不行后,营兵制的募兵增多,很多卫所里的军户也都去应募成为营兵,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同镇的防御体系里,仍然有很多的卫所兵存在。
而这座怀仁县城中,便驻有安东卫,领头的是安东卫指挥使,旗下堪用兵丁两百来人。
安东卫指挥使,正三品武官,辖下有从三品的卫指挥同知,以及正四品的卫指挥佥事。
从职级上来说,宁伤是正四品的指挥佥事,好似比安东卫的指挥使要低。
但事实上,卫所制落没后,一地的管辖以官位为主,职级变成了虚职。所以宁伤是守备官,战时状态下,安东卫指挥使也要听他的。
如今虽然不是战时,营兵与卫兵互不统属,但卫兵军官就敢不来巴结?那等到战时,守备官就可令你决死冲锋,你若不去,便用军法砍你的头。
所以,今次安东卫的指挥使没来,甚至连一个下属都没派来,可知事有蹊跷。
“没人知道原因吗?”方景楠又问。
隐隐约约地,方景楠有点明白,城门外的下马威是谁给的了。
只是,为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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