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瞎子因为胡诌乱说后来被人打跑了……”花以香哭笑不得,她从来就没信过那些话,命数的事情只有天知道,路却是自己一步一脚走出来的,“再说,我不过一个短工,什么老板娘,你再乱说,小心我没收你的棒子。”
“呵呵,你是没看见那宣大老板怎么看你的吗,眼珠都快出眶了,”钱白果却是冲她呲牙假笑,反手把棒子藏进后背,振振有词道,“我反正是没有见过只会夸人不会责备人的老板,简直对你赞不绝口,这才几天,陈年老账也拿出来让你算,分明是叫你看看他的家底,换做其他小姑娘刚出村见识少,没准就被这眼皮底下的家财迷了眼……”
见花以香蹙了眉她话音一转,“当然,咱们是谁,那可是要上京见大场面的人,岂容这他这茶叶贩子惦记。”
都是一个村出来的,她怎么都不知道钱白果这么能说会道,捧得时候宣大老板,摔得时候成了茶叶贩子,“口才这么溜,你过来卖东西,好教我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偷偷练得嘴皮子。”
她把账本一甩,转身要从柜台后面出来,被钱白果伸长手按住了肩膀。
“好香香,你别恼……”钱白果举手投降,哀求放过,“我不说了,你心里有数就好。”
花以香转眸看了眼内堂方向,又望了望门口,轻声道,“至多两日,我们就辞工离开。”
怎么也要攒够赁一辆马车的钱,她如何能不感受到宣琥过分热情的照顾呢,连老许都时不时的同她说些有的没的,诸如宣琥早年有过一个妻子,因急病亡故了,也没留下个一子半女,之后宣琥忙于打理月记也不曾再续弦。若撇去说宣琥普通的相貌,才干不错,家底子也厚实,是个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好男人,在临华府城里也算是排的上名号。
然而花以香实在无法接纳这比花老爹才小几岁,比自己大了好几轮的男人,更别说她藏在心里的那人,与众人比,宛如珠玉在瓦石间。
老许为人实诚,见自家老板难得动了一回心思,而花以香却是不为所动,便破例同她说了好些内情,诸如宣琥纳粟入监,今年打算下场,搏个功名,嫁给他作续弦那也是堂堂正正的举人夫人了,这都是外人不知道的事儿,熟料花以香对这个内情一知半解,听的时候也是云里雾里,老许走后,还是小良玉没绷住的开口说了一句:“纳粟入监就是花银子捐一个监生,取得乡试入场资格。只有连童子试都考不过的才会花钱去买……”
他这几日被花以香逼着在房里练字,临的贴都是市集上买来的,也不知道是经过多少人的手摹仿的傅时的字帖,因为流传甚广早已同原贴差之千万里,即使如此,良玉面上不说心里是开心的,大抵是这份开心所致,他又操着一口稚嫩的童声说道:“有人少颖悟,书过目即成诵,十四夺天下学子魁,有人不惑之年始捐生,非后天之异,天资夺人矣。”
直教花以香怀疑自己是何等愚拙,连个‘四岁半’的小孩都不如。
“去看看良玉吧。”
钱白果眼睛一亮,会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溜达着去了后堂。
*
五月的夜,月朗星稀,哪怕入夜了,也有些闷热。
丰庄茶楼的后院里静悄悄的,院内篱笆圈着种了一片竹子,长势不高,偶有微风起,竹叶沙沙作响,似脚步声落……
傅小灰回过头时,先从半开的窗望了一眼,还是他之前看时的模样。
傅时挑灯夜坐,一盏灯,一壶茶,一卷书,一矮榻,夜深人静,颇有一番寒门子弟秉烛遨游四书五经的情态。
他回身继续在石桌上躺着守夜,只当自己什么都没有看见。
风尘仆仆的暗卫一身黑衣,连头也罩在风斗里,他进门前先扑干净身上的灰尘浊气,再折身去拿放于外室桌上的香炉,檀香了了,满室清幽。
搁在傅小灰身上,他是绝做不到这般细致的,这暗卫却体察入微,他常年匿于暗中,察看到刚入临华府傅时身体就有些吃不消,他体质同旁人相异,大多数身体不好的人是冬天难熬,怕冷怕寒,傅时却是夏日吃苦,再热也不出汗,外头三伏天他手脚仍是冰凉,厌食又困乏,晚上却睡不着,因事情繁杂又加头痛宿疾困扰。
接连几日,助眠的香烧起来之后,傅时才能睡两个时辰。
暗卫将香炉置于傅时榻前的小桌几上,躬身行礼,在得到示意之后,起身行至傅时跟前,取过书桌上的文房四宝,宣纸铺上,执笔写字。
满满的写了几张宣纸,递于傅时看,他一向平静无波的眼眸渐渐漫上色彩,浓郁的黑。浅白的唇轻抿成一条线,宣纸无声的散落,眉宇间难得有些狠厉,若有似无。
暗卫看不真切,也不敢多揣测,默默的将宣纸集拢,揭开香炉,一张张的丢进去,直到燃尽,才盖住。
最后,取出怀中香囊,倒出一枚极细小的沉香木放入香炉中,再撒上一包粉末。
连带着包粉末的纸也放进去烧了。
从他动作的熟练与自然,可以知晓,这行为是惯常所做的。
暗卫都是自小就被培养的,主人未开口,他们呼吸声都不会被听见,反之,傅时开口问话,他们便以口作答。
不一会儿室内就恢复了原先的清幽淡香,通晓香料的人才会闻出来,这原来不是檀香,而是沉香。
“你去休息吧,一切照旧。”
“是。”
傅时终是倦了,放了书卷,去榻上缓缓的躺下,这矮榻不高,不宽,天气热了,他就喜欢呆在竹榻上,硬邦邦硌得慌也不愿挪动一下去床上。
*
陈则诚在临华知府衙门口站了三日了,有时候日头烈了,衙役会过来给他递水,顺便奉劝几句,他自然是不听的,如此那衙役也没法,就陪着干等日头偏西。
今日情况却有些不同,知府衙门异常的热闹,来得马车一个比一个阔气,抬来得官轿一顶比一顶威风,乃至后面他还看见一顶八人抬的官轿,陈则诚心下震颤,暗数着这应该是临华府城远近的官员都齐全了吧?
是什么人来了临华城能是的这些人蜂拥而至?难怪今日他约好的那些同窗都没有来,他透过府衙高门仰望着看不见的地方,置于腿侧的紧捏成拳,终有一日,他也能做到。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府衙内,前厅内聚了不少人,气氛压抑,个个面色不愉。
文邴端坐主位,却没有像平常一样端茶细品,而是蹙眉不已,难言焦躁。
此刻,天色渐晚。
对上众人各异的眼色,文邴叹息一声,安静下来,抬眼看向众人:“天气如此燥热,傅大人初来临华,略感水土不服,并非我不代为通禀,还望诸位谅解。”
天已经很炎热,就像此刻聚集在临华府衙的众人一样,火热而激动。
因为他们都得到消息,傅时来了临华府。
这大同当朝首辅来了,谁敢不来参见,是不想要头顶上乌纱帽了?
可这一等就是一天,人影儿都没瞧见,倒是把临华知府里的茶水尝了个遍,颠来倒去还是一样的口味。
文邴也是耐心用尽,他好说歹说,这群人就是油盐不进,非要见到傅时才肯走,他已经遣派人去禀告傅时了,哪曾想去的人也没个信捎回来,他怕底下人慢怠和触扰了傅时,又怕这其中有变故。
傅时的行踪向来是保密的,西巡期间,多少人想要获悉他的踪迹,可两年了,都是耳闻之时,他已悄然离去。
这回也不知是怎么泄露了,那泄密的人敢如此广而告之……分明是蓄意而为。
“大人,傅大人传来口信。”
疾跑而进的两名信使官负载了众人全部的期待,文邴也是投去热切的目光,更有甚者已是起身而来,急切询问。
“傅大人说什么了?”
“傅大人说明日要去府学,请诸位散去,勿要齐聚于此,忘了各自本分。”
文邴将最后一员同僚送走,立即让人备好马车,赶往丰庄茶楼。
这回来,他没有空手,携了十卷藏书,都是多年收集所得,他知傅时素性恬淡,无甚喜好,唯手不释卷,兴文治学,自然也免不了投其所好的送上藏书。
恰巧又逢饭时,仆从往来,井然有序,他头回知这茶楼后院是一处私宅。
傅时请他一道用饭,文邴欣然入席,期间傅小灰几次按捺不住想要提一下案子进展,都被两个不言其他只谈风雅趣事的人打败了。
许是他浑身散发着孩子气的郁闷,难以无视,文邴思及自己那在府学里的幼子,便笑着逗他:“你是想问可有查到凶手踪迹,还是想知道贾府里有没有找到失踪的陈可?”
傅小灰连忙点头,迫不及待道:“真的找到了吗?”
文邴却又不答,转而说起他这次提审贾宇赫的收获。
“说起这贾宇赫,话头就长了……”
贾宇赫,字致才,祖籍平陵镇下古县人,他年少时生活优裕,后虽为发家努力经营也是鲜少辛劳,哪知如今人之将老尝尽了酸苦。
被自己强招入赘的女婿一纸告上公堂,偏这案发太巧,死无对证,贾宇赫浑身是口,也难分说,当真是,哑子漫尝黄莲味,难将苦口对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