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在五十余年前,曾经有一桩震惊本城的谋杀案:一个掏化粪池的工人,在公共厕所里,掏出了一个小孩的手来。当时还没有指纹和DNA技术,也就无从寻找孩童的身份,直到一位年过六旬的老嬷嬷,报案说自己有半年没见过自家女儿和外孙了,警方才终于确定了那个残肢的身份。当排查到老人的女婿,问他妻儿失踪半年,他为什么不报警的时候,那位看上去文质彬彬的男人,阴沉地笑了起来:
“朕不会忘记皇后与皇子的贡献。待朕统一中原之时,必将追封他二人,为‘万德皇后’、‘贤德太子’。”
脱离时代、颠三倒四的回答,让警察们震惊了。更骇人的是,经医生诊断和询问,患上了精神疾病的男人,亲手用菜刀砍死了自己的老婆孩子,并将他们的尸体埋葬在龙脉下,以保佑他早日黄袍加身,成为万世明君。
愤怒的老太太拿起剪刀,戳瞎了男人的一只眼,可即便是这样,他也不愿透露那个“龙脉”究竟在哪里,不让老人家去寻找女儿与外孙的尸骨。老太太哭得椎心泣血,哭厥了过去,竟是一命呜呼了。而独眼的男人,则被关在了当地的精神病院,轻易地逃脱了法律的制裁……
沉迷于书海中的楚瑞之,并没有发现,在他身后那一排排的书架背后,一种浓密的白色雾气,正悄然无声地蔓延开来。
偌大的图书馆中,温度越来越冷,学生们小声地抱怨着“空调冷气也开太足了吧”,一个接着一个地离开了这阴冷沉寂的空间。当除了楚瑞之之外、最后一名学生也HOLD不住这仿佛进入深秋的温度转而离开之时,那弥漫的雾气,悄悄地在地面上游走着,仿佛是有生命一般,向少年的脚边涌动。
升腾的迷雾之中,一双惨白的手,自书架中穿过,无声无息地探向楚瑞之的肩头……
“汪!”
阿一从书包里探出头来,冲那纤瘦的诡异之手,大声地叫唤起来。楚瑞之循声回望,却见眼前一花,高瘦的背影已拦在他的身前。
只见银光一闪,风之利刃划破虚空,溅射的鲜血喷洒在书脊之上,那白皙到诡谲的胳膊被斩落在地,还在不住地颤动着。茫茫白雾急速向后退去,刹那间便消失了踪影。
银发青年抬起手,刚想在掌心里蕴出风之力量、乘胜追击,却被身后的友人拦住了:
“喂喂,我说风同学,你这样又是刀又是风的,会破坏公物的呀。”
修长而温暖的五指,扣上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动作。风伯卿微怔,他愣愣地凝视着那只手,感受着腕子上的热度,思绪已是如风飞散:
与友人的分别,已逾百年。当日,是他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他被打下凡间,坠入轮回六道,受尽尘世颠沛之苦。而那道令他忘却前尘旧事、误以为与友人并无交情、冷眼旁观的封印符咒,正出自面前的人——雨仲卿。
是雨仲卿封印了她的记忆,为他扛下了所有罪责,是他代替他触犯天条,被贬凡间。而那时的他,竟然不闻不问,只那般默默地看着,一如上天界百名仙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百余年来,他都未曾质疑过,直到那一日,封印之力骤然破碎,过往回忆一一涌入脑海,曾经的笑语欢颜,曾经的约定誓言,如排山倒海一般倾入,直将他的心田塞得满满当当。
忆起共赴凡间行云施雨、共赏暮日夕阳的日子,当日他毅然跳下谪仙井的场面,却又再度浮现于眼前。直到这时,风伯卿才明白那个似笑非笑的眼神,才明白那一句无声的“保重”。心口骤然一窒,他慌乱地寻找友人的下落,借由风之力赶到他的身侧,却见他被梧桐骷髅所缠,命悬一线。
这一生,化名“楚瑞之”的上届雨师,虽已是一介凡人,但他仙骨犹存,对于想要修仙或成魔的妖物来说,是无上灵药,食之可增进千年修为。所以无数妖魔蠢蠢欲动,觊觎他之仙骨,妄想吸食他的灵魄,吸纳天地灵气。一想到这里,心生不安的风伯卿,只得默默跟随友人,保护他的安全。
然而,这一刻,当轮回转生、早已将自己忘却的友人,轻轻地拉住他的手,掌管自然之风的神祇,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甚至不敢回首去望,不敢看那相似的容颜上,展现出的陌生态度。那一句生疏的“风同学”,也无时无刻地不在提醒着他,是他抛下友人,让他独自卷入红尘乱世,才会有今日“纵使相逢不相识”的苦果。
心头酸涩,不断扩大。不善言辞的风伯卿,只能无声地颔首,便算是招呼过了。下一刻,他化风而去,眨眼间便消失于虚空之中。
清风拂过,扬起楚瑞之鬓边的碎发,手里温暖的触感骤然消失,他失神地望着前方虚无的空气。就在一秒前,那个银丝如雪、高瘦英挺的背影,还挡在自己面前。
“喂,我还没有说声‘谢谢’呢……”
缓缓放下停驻在半空中的手,少年喃喃自语地说出与“常识”二字背道而驰的结论:“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瞬间移动’?”
他垂眼望向脚边的阿一,有着可爱卷毛的咖啡色小狗,正冲他开心地摇着尾巴,似乎在为提醒了主人而自豪一般。楚瑞之弯下腰,轻柔地将阿一抱在怀里,揉了揉它的脑袋,思绪却又不自觉地飘向了方才救他于危难中的青年:
“阿一,你说这人奇怪不奇怪?明明救了我好几次,可又一句话都不愿跟我说,一问就跑……你说,这人是不是有对话恐惧症啊?”
阿一“汪”地一声,不知道是赞同还是否认,这让楚瑞之更加疑惑了。
而他这一句无奈的问话,也通过视频信号传入了风伯卿的IPHONE里。坐在云端的风之神祇,在听到这句之后,险些从云朵上摔下去。
沉默寡言、向来与“亲切”二字无缘的仙君,只能抱着手机,哀怨地自我反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