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百草谷的路漫长而遥远。
百里长歌一夜未睡,自送君亭启程以后就一直靠在叶痕怀里昏昏欲睡。
叶痕的情报网本来就广阔,出了帝京以后,时不时就有信鸽飞来,有时候重要的情报便由各地暗探亲自送来。
叶痕基本上随便瞟了一眼就点燃火折子烧了。
“你一天怎么那么多事?”怀里的百里长歌郁闷地咕哝了一句。
叶痕轻笑,“若没有这些暗探支撑着我掌控大梁的总体局势,你觉得父皇这些年会容许我安然活着?”
百里长歌闭了嘴,自从三年前回来以后,叶痕过得有多艰辛,她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跟他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她能体会得到,梁帝是铁了心以为叶痕不是他亲生儿子,要赶尽杀绝。
拈花驭马技术好极,早就远远甩了他们先走了。
秋怜顾及到百里长歌这两日身子虚弱,再加上她昨夜没睡觉,唯恐路面颠簸,所以将速度减慢了些。
天黑之前,马车来到一处村庄。
“看来今夜赶不到邺城了。”叶痕微微蹙眉,吩咐赶车的秋怜,“去找几间空房歇脚。”
百里长歌微愣,这才挑开帘子望向外面,随后疑惑,“咦?这不是去百草谷的方向。”
“这是走的近路。”叶痕轻声道:“你回来的那条路要经过滁州,绕远了。”
百里长歌了然,随即摸了摸咕噜叫的肚子。
“饿了吧?”他看向外面略有微光的村庄,“待会儿我们下去吃东西。”
“嗯。”百里长歌笑着点头。
在这个人身边,她果然是把胃口养叼了,想当初从百草谷回来的时候,她何曾中途停下歇过客栈?每天睡醒啃的都是干粮,即便没有丫鬟赶车,她还是照样一个人回了帝京。
秋怜速度很快,没多久就回来禀报,“殿下,道灵大师似乎早就在这里歇过离开了。”
叶痕没有多大反应,问她:“可有地方歇脚?”
“有。”秋怜说着,掀帘想让二人下车。
叶痕借着掀开帘子那一角瞄了一眼外面的光线,突然改了口,“你带上银子去村庄里弄些吃食来,我们就不下去了。”
秋怜虽有疑惑,却也不敢多问,迅速原路跑了回去。
约摸半个时辰后,秋怜再回来,手上多了一个脱漆托盘,里面装着几碟小菜,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老妇,那妇人手中同样端着托盘,饭菜与秋怜手中的无异。
“你这一份送去给后面赶车的晏良晏博。”叶痕挥手将秋怜遣到后面。
老妇低垂着头上前来,“客人请用饭。”
百里长歌伸手想去接。
叶痕先她一步递过手去。
不过转瞬之间,他白净的指尖搭在老妇的手腕脉搏处,五指成爪往下一扣。
老妇意识到他的动作,惊得往后退了一步,就着手中托盘狠狠砸向马车,白米饭,漂油汤即将洒向百里长歌脸上时,叶痕广袖一扫,强大的气劲顷刻间让即将飞进车厢的饭菜原路返回。
老妇不小心踩到地上石子没站稳,身子惯性往后倾时只听嗤啦一声利器刺穿*的声音,老妇在不敢置信的眼神中倒了下去。
死不瞑目。
收回长剑用丝巾擦了血迹,秋怜走过来,满脸歉意,“是奴婢失职,请殿下责罚。”
叶痕丝毫没有要怪罪的意思,摆了摆手,“你去撕开她的人皮面具,看看能否查到蛛丝马迹。”
秋怜应声走过去伸手扯下老妇脸上的人皮面具,只一眼,她惊得倒吸一口气往后退。
人皮面具刚撕开,那人脸上便自动燃烧起来,不过片刻那人已经变成一具焦尸。
半分痕迹没有留下。
“会是谁派来的人?”百里长歌定下心神,蹙眉望着外面难闻的焦尸。
“暂且不知。”叶痕摇摇头,“这一路上,都有我各地暗探先扫清了路,按理说来不该会有人埋伏在此地才对。但还是不巧遇上了,说明背后的人有些本事,竟能避过我的人轻而易举设伏等着我们。”
村庄出现了易容的妇人,一行人自然再不敢继续停留,啃了几个烧饼以后连夜赶路。
背后的人似乎下了决心要让他们命丧半途,时不时派人前来骚扰。
比如天亮后他们在小镇上用早膳时桌子底下爬出了无数毒虫。
比如马车过桥时横亘在河水上空上百年的汉白石平铺桥突然从中间断裂。
比如经过树林时半空突然飞下一枚雷弹,把平地炸出一个大坑。
再比如……眼前这个眨着大眼睛求搭车的萌宝宝。
竟然易容得和嘟嘟一模一样!
百里长歌想起自家那如今还在睡梦中的傻儿子便有些心软。
“杀了他!”叶痕的语气不容置喙,眼神更是阴冷得可怕。
“下不去手。”百里长歌犹豫。
“我来。”叶痕推开她,锋利的匕首在他手中银光一闪,眨眼间带出哧溜一串血丝飞溅在车轮上。
一直到启程,百里长歌都忘不了方才那个宝宝断气之前看向她那无助彷徨的哀怜眼神。
“受不了了!”百里长歌怒极,“到底是谁想在半途杀了我?”
叶痕静默不语,身子靠在后壁上,长长的眼睫垂下,掩去一方慌乱和自责。
“秋怜,到底查清楚了没有?什么人竟然如此大胆!”一把扯开帘子,百里长歌深深皱眉看着外面未知的路途。
秋怜闭了闭眼睛,神情有些犹豫,“回大小姐,这些人神出鬼没,暂时无法查清楚究竟是哪一方势力。”
“奇了怪了!”百里长歌低声咒骂,“想杀姑奶奶就直接现身,这一出一出的,他不嫌累,我都累了。”
一路的杀手拦截,花样百出,最终还是阻挡不住一行人来到距离百草谷最近的一个城池——华天城。
已经入夜,边陲之城不算繁华,但入夜以后同帝京一样千家灯火通明。
赶了半个月的路,终于能在最后一站好好休息一晚上。
沐浴完,百里长歌便懒洋洋地躺在床榻上。
叶痕始终负手站在窗前。
此房位于三楼,是观夜景的绝佳位置。
然而他的目光并没有在下面的璀璨灯火上多做停留,反而看向一望无际的黑夜,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到来。
“你还不睡吗?”
没有了叶痕温暖的怀抱,百里长歌总是习惯不来,她睁开眼睛,看着他单薄孤清的背影。
这一刻才察觉半个月的时间,他清瘦了许多。
敛去面上情绪,叶痕含笑转过来,宠溺地看向她,“你不是也没睡着?”
不等她开口,他又道:“我带你去房顶上观夜景如何?”
百里长歌点点头。
这半个月,每一天都是提心吊胆中过来的,唯有今夜,安静得有些不自然,那些杀手似乎在一夕之间全部撤退了,从白天带现在都没有见到半分踪影,也没有人前来打扰。
关上窗子,叶痕走过去帮她穿上衣服,揽了她的纤腰就往楼顶走去。
打开天窗,抱着百里长歌足尖轻点而上,片刻之后二人坐在房顶。
满天繁星倾洒,细碎的银光点缀着他幽暗而沉凉的黑眸。
“叶痕,你有心事?”百里长歌靠在他肩上,察觉到他不对劲的气息。
叶痕还没开口,夜空中便迅速飞来一只信鸽,咕咕叫了两声后停在百里长歌旁边。
叶痕眉头微蹙。
百里长歌伸手取下上面的信笺,缓缓打开。
——翠墨明日可到华天城。
面色一变,百里长歌转而瞪向叶痕,“翠墨来这里做什么?”
难怪他们白天到了华天城,原本可以继续前行直接去百草谷,叶痕却非要在此留宿,原来是为了等翠墨!
“是我让她来的。”叶痕拨正她被风吹乱的发丝,声音越发轻柔,“她的心头血,是帮你恢复记忆的药引。”
“什么!”百里长歌有一瞬间震惊,“为什么会是她?”
“翠墨出生于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是你唯一的药引。”叶痕眉宇间露出几分担忧,“可这两日拦截我们的杀手太多,且他们有神出鬼没的本事,我担心翠墨会被中途拦截。”
“这么说来那些人的目标是我?”百里长歌问。
“或许。”叶痕只简单回答了两个字,随后紧紧将她抱在怀里,“长歌,明日一早我们就要进入百草谷了,你,紧不紧张?”
紧张么?
百里长歌仔细想了想,兴许是她将过去忘得一干二净的原因,对于明早进入百草谷,她只有回家的感觉,似乎感觉不到紧张。
叶痕的怀抱总让她有种回到久远过去美好时光的感觉,温暖而窝心。
百里长歌靠在他怀里,不多时就睡了过去。
叶痕原本还想说什么,但在听闻她发出均匀呼吸声之后最终闭了嘴,温润的眸光一瞬不瞬看着她熟睡的安谧面容,似乎要将这一夜这一刻静止在当前。
月上中天,微风吹动斑驳树影,一遍一遍划过她的面容。
叶痕抬眸看向远处,思绪回到三年前那个血腥屠戮的夜,他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直到她双眼从炙热渐渐冷却到冰冷绝望。
她手中的长剑,挥舞出冷冽决绝,毫不犹豫刺进他的胸膛。
——叶痕,我百里长歌今日所受的痛,必要你一分不少地感同身受,甚至痛上十倍百倍!
生生劫。
生者,忘尽前尘;生者,万虫噬心。
她亲自开启,选择了遗忘,只为让他对那一夜她所有的痛感同身受。
从此,只要她心痛一分,他必然痛十倍甚至百倍。
自她回来,他不止一次地感受过她的心境,不止一次地感知到她内心的挣扎和彷徨。
更不止一次地感受到她虽然前尘尽忘,掩埋在骨子里对他的恨意却没有褪去分毫。
明日过后,将会是怎样的局面?
叶痕用指腹轻轻描绘着她的轮廓,心中思忖道灵口中三世情缘真的会有结局么?
那些他连想都不敢想的过往,她能承受几分?
边陲之城夜间湿气重,起雾的时候,百里长歌的身子明显瑟缩了一下,更加往他怀里钻。
叶痕站起身,轻轻将她抱起飞身下了房顶回到房间。
把她放在床榻上,叶痕刚想抽身离开,睡梦中的百里长歌却突然抓住他的胳膊,嘴里低声呓语,“殿下别哭……”
脊背一僵,叶痕正愣在原地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百里长歌抓住他胳膊的手没有松动半分,仿佛只要他一离去就会将她惊醒。
顺势靠着床沿边坐下,叶痕用另外一只手替她掖了掖被角,眸光胶着在她秀丽惊心的面容上。
他是在四岁那一年初次见到她的。
母妃“病逝”以后,他寡言少语,跟谁都不亲,只唯独能与长公主搭上几句话,即便后来过继到宁贵妃膝下,他也没有好好在栖霞宫待上一天。
司医局的捣药小童来了以后,隔三差五就会拿着蛐蛐儿来逗他开心。
那一年,他以为自己是喜欢斗蛐蛐儿的。
后来,捣药小童走了,他再也寻不到她,直到蛐蛐儿都死光了她也没有回来。
第二年,他听说武定侯府来了一个小丫鬟,生得极好,小小年纪就医术高明,且广陵侯府世子裴烬初见就喜欢那丫头,六岁的裴烬隔天就上门提亲被轰出门。
他觉得好奇,所以趁着宁贵妃出宫去寺庙祈福时偷偷溜开跟上了傅卿云他们那帮人。
没想到真的见到了那个小童。
只不过,彼时的她穿了女孩子的衣服,就像合欢花那样开得极其艳丽。
他以为再次重逢,她会陪着自己斗蛐蛐儿,却没想到她直接吻了他。
他在宫里的时候听老宫女们说过,一旦吻了,女孩子就会怀孕。
他才四岁,怎么可以当爹?
所以,在她吻上来的那瞬间,他眼泪断线一般滚了下来。
后来,她将他手上那串红豆取下来挪了两颗,还削了他们二人的头发串在一起埋在合欢花下说如果十五年后他还记得,就娶她,她会对他负责。
其实她在说那句话的时候他特意朝她小腹瞟了一眼。
那一年,他以为怀孕会很久,能久到十五年那样漫长。
他哭着跑回长公主府向姑姑告状,姑姑大笑过后告诉他光是亲吻是不可能怀孕的,而妇人都是十月怀胎。
故而,从姑姑口中,他总结了一件事——自己堂堂大梁十五皇子,被一个小丫头骗了!
咬牙切齿过后,他毅然决然进入了军营,并在那一天立下誓言,这一生征战沙场不为名不为利,只为收复山河,统一天下,将来那个女人要是敢逃,那也是在他的地盘上逃,终究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故而,每夜梦中想把她杀了的冲动成为了他学习兵法谋略,学习上阵杀敌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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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墨是在天刚亮的时候进入华天城的。
护送她来的两个暗卫根据叶痕的指示顺利找到客栈。
知道主子住在三楼,暗卫不敢打扰,让掌柜开了一间房,二人进去以后就一直站在门后看守着翠墨,唯恐她出了任何意外。
当初叶痕以翠墨怀孕需要静养为由去滁州,她便依着这一点根本不把暗卫们放在眼里,语气颇为高傲,大有当家主母的气势,“王爷在哪里,我要见他。”
暗卫横出长剑,面无表情,语气僵硬,“王爷和王妃还没有起床。”
听到“王妃”两个字,翠墨一双莹莹剪水眸里瞬间变得赤红,里面塞满了嫉妒,更加冲着两个护卫怒吼,“再不让开,待会儿我就跟王爷说你们两个轻薄我!”
她一边说一边拆了头上的发饰朱钗,顺便将原就单薄的衣襟撕破了好几处。
那两个暗卫对看一眼,揽了揽袖子走上前来就真的要轻薄她。
翠墨吓得全身发抖,赶紧缩到角落警惕地看着二人,“别过来!”
“安分点!”其中一个暗卫瞅她一眼,“你只是个丫鬟而已,便是我们兄弟俩真的轻薄了你,王爷也不会怪罪的。”
这句话,警告意味颇重,一字一句宣告着她刚才那一计输得有多惨。
翠墨咬牙切齿,却终究斗不过这俩暗卫,只能坐在屋子里干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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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长歌和叶痕起床的时候,已经卯时过后。
听闻翠墨已经到了客栈,叶痕迅速给百里长歌描眉绾发然后带着她收拾东西下了楼。
翠墨正在用早膳,那两个暗卫一左一右随时监视着她。
见到叶痕下来,翠墨赶紧起身,声音婉转娇嫩如莺啼,“奴婢见过王爷。”
“不必多礼。”叶痕并没有看她,随便摆了摆手示意她起身后就拉着百里长歌坐到一旁的桌子上。
掌柜早就吩咐人准备了精致的早膳摆放在上面。
叶痕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将鱼刺挑了才把鲜嫩的鱼肉放进百里长歌碗里。
这一幕在翠墨看来碍眼刺目得很,她恨不能化身为他手中的筷子,可旁边两个护卫都向她投来冷嘲的目光,她压下怒意,悻悻坐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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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草谷地处大梁和南豫交界之间的一线雪山背面。
一线雪山是大梁的奇观,因一线山而得名。
所谓一线山,是指此山体宽一丈,长则绵延十里,而这个山体又独立出来恒更在五大环山中间,四周光滑平整,不见草木,唯独顶上常年积雪,从高空往下看,便是绵延十里的一条白线。
故而称之为“一线雪山”。
这个独特的山体又成为百草谷最有利的一道屏障。
进入五大环山,横亘在眼前的是曲江,几人弃了马车登上竹筏。
百里长歌、叶痕以及秋怜一艘,翠墨与那两个暗卫一艘,晏良晏博一艘。
由于地势关系,此地常年湿润,江上薄雾笼罩,一路行来,竟把衣襟都给沾湿了。
叶痕拿了斗篷给百里长歌披上,轻声嘱咐,“别受凉了。”
百里长歌看他一眼,尴尬点了点头。
离百草谷越近,她心中就越来越雀跃欣喜,这种感觉,仿佛百草谷就是她真正的娘家。
见叶痕时时绷紧了脸警惕看着四周,百里长歌走过去笑道:“这里是老头的地盘,你只管放心,没有人敢擅自闯进来的。”
“还是小心些为妙。”叶痕扫了一眼四周白茫茫的雾,尽管没有感觉到杀气,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竹筏靠近岸边,已经到了一线雪山脚下,抬起头,可看到光滑整齐的石壁上有一个大大的五角星图案,每个角上一只盘子大的蝎子。
五角星图案下方,有一道玄铁石打造的门,上面图腾古老,门沿上两条赤红色的蛇愉快地吐着信子。
翠墨从没见过这么大的蝎子,更没见过颜色如此妖艳的蛇,当即吓得大叫一声,立即引得门沿上那两条蛇挺直了脖子。
百里长歌回头瞪她一眼,“不想死就给我闭嘴!”
那两个暗卫赶紧上前来捂住她的嘴巴。
翠墨惊恐得使劲儿挣扎。
百里长歌站在原地不动,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上面那五只蝎子。
“怎么了?”叶痕见她犹豫,低声问道。
“老头给我出难题了啊!”百里长歌咬咬牙,指着上面道:“你看,我出谷的时候五只蝎子明明长得不一样,现在可倒好,五只全整成一个样子了,看见它们旁边的圆圈没有,老头这是想让我分辨出金木水火土的名字用内力写在那些圆圈里呢!”
叶痕轻轻一笑,“他一向不都这样么?每隔一段时间就得考验你的记忆力,分辨力,内力和定力。”
百里长歌嗔他一眼,“你倒是挺了解,快过来帮我看看哪个是金,哪个是木。”
叶痕遗憾地摇摇头,“只可惜我走的时候,它们的名字不是这样排列的,所以如今你问我,我也分辨不出来。”
“那你走的时候,这五只叫什么名字?”百里长歌问。
“宫商角徵羽。”
百里长歌:“……”
她咬咬牙,瞪圆了眼睛往上看,还没看出个所以然,五大天王傲娇地飞速换了位置。
百里长歌骂娘的心都有。
看了半天,依旧没看出什么来,她朝着四周大喊,“小师叔,你好意思一个人进去,把我留在外面么?”
“丫头,别叫唤了,其实我也进不去。”不远处,拈花乘着竹筏缓缓而来,一袭白袍在这轻缈薄雾中仿若薄透皎洁的明月,山水空灵,烟云袅袅,衬他这万千红尘中脱颖而出的绝妙仙姿。
看了一眼,百里长歌移回视线暗骂:老妖孽!
叶痕听见了,黑脸瞥她一眼。
连拈花都进不去,看来老头儿很生气。
百里长歌泄气地看向叶痕,“怎么办,难不成我们在这儿干站着?”
叶痕想了想,“你再好好回忆一下,以前你是怎么把它们分开的?”
百里长歌蹲下身,抱着脑袋想了片刻,突然双目一亮,站起来道:“我离开之前,老头为了学做菜曾经让五大天王试吃过。”
叶痕无语地看着她,“蝎子会吃菜?”
“不会啊!”百里长歌接着道:“但是因为老头这么一闹,这五只被他吓怕了,金最怕酸味,木最怕鱼腥味,火最怕热,土最怕噪音,水最奇葩,喜欢闻酒味。”
拈花赞赏地看了百里长歌一眼,顺便贡献出酒壶里仅剩的最后一口酒。
知晓了五大天王的缺陷,百里长歌前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把五只的名字准确印在墙壁上。
五只中间闪出一阵金光以后,下面的玄铁石大门缓缓打开,两边的蛇吐信子吐得更加愉快。
“这个又怎么破开?”叶痕问她。
“打蛇七寸攻其要害。”百里长歌紧紧盯着那两条,“不过硬碰硬看来是不行了,得想个办法将它们引开。”
“小师叔,你去!”百里长歌瞥见站在一边若无其事的拈花,立即指着那两条蛇,“你负责把它们引开,让我们先进去。”
“为什么是我?”拈花明显不满,“到时候我被咬死了,那你岂不是得背上大不孝的罪名?”
“放心吧,老头比我更舍不得你死。”百里长歌说着便推搡他朝着玄铁石大门口走去,顺便从江里捞了两条鱼塞在他手里。
那两条红点锦蛇见了他手里的鱼果然脖子一挺立即唰唰爬下来。
拈花瞪圆了眼睛,立即足尖轻点一个飞身往江边。
百里长歌趁机拉着叶痕迅速往里面跑,两个暗卫也拖着翠墨快速进了大门。
一丈宽的石壁之后,是青石拱桥,桥上爬满了不知名的藤蔓,桥下流水潺潺,水色透亮。
沿着小路走到尽头,是一处悬崖,对岸有飞瀑自高崖坠落,崖上阁楼阙宇,迎着初升的朝阳华美异常。
“算老头有良心,把阵法全给我撤了。”百里长歌撇撇嘴,看向叶痕,“有没有把握轻功飞去对岸?”
“没把握。”叶痕摇摇头。
百里长歌咕哝道:“刚才在外面为了辨认那几只,我可是损耗了不少内力,如今正指望着你带我飞上去呢,你说没把握,那我待会儿岂不是有可能摔死?”
“怕什么?”叶痕拦住她的纤腰,足尖一点,二人朝着对岸飞崖而去,他在她耳边低声呢喃,“要死也是我陪着你。”
心下一暖,百里长歌抿唇笑了笑,她自然知晓他不会让自己落下去,但能换得他此言,此生足矣。
晏良晏博和那两名护卫显然没有叶痕这样高绝的轻功,更何况还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翠墨,既然面面相觑过后只能眨巴眼睛看着。
秋怜看了那四人一眼,问:“你们四个能不能飞上去?倘若能,那么由我来带翠墨姑娘。”
那四人齐齐摇头,这么高的飞崖,他们自然是飞不上去的。
秋怜无奈地摇摇头,“既然你们过不去,那我先带着翠墨去了。”
她才说完,身后就传来拈花的声音,“慢着!”
秋怜疑惑转眸,“大师有何指教?”
拈花走上前来,正正站在翠墨身后,手心施了内力瞬间将翠墨推入悬崖下的水里。
其余人等大惊失色。
翠墨更是没想到这老和尚一来就阴了她一把。
悬崖高深,河水更是湍急,翠墨还来不及呼救,打了个璇儿就不见了身影。
“大师这是做什么?”秋怜面色狠狠一变。
拈花转过身来,“这女娃身上戾气太重,需要这河水好好冲洗一番,你们几人赶快用内力提住她不被冲走,一盏茶以后我会亲自来提人。”
拈花说完,一个飞身上了对面的飞崖。
百里长歌来到楼阁主厅的时候,玄空正在捣腾他那些奇异的花花草草。
百里长歌冲着他大喊,“老头儿,我回来啦!”
“死丫头,你看你都堕落成什么样子了?”玄空没转身,嗤道:“这才几个月,竟然连开个大门都要折腾半个时辰,我看你出去一趟,早就把我这个糟老头子给忘了。”
“哪能呢?”百里长歌走过去,蹲在他身边扬眉道:“我可是现在都还记得离开那天你用轻功追着我跑出一百多里呢,不就是几株药材,你至于这么激动?”
玄空一听,顿时皱眉,侧过身狠狠敲了敲百里长歌的脑袋,气呼呼道:“你说的简单,栽两株出来给我看看!”
百里长歌吐了吐舌头。
玄空的目光转向叶痕,“叶小子,药引带来了吗?”
“带来了。”叶痕轻轻颔首,“谷主请放心,已经确认过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
“你小子!”玄空有些不悦,“怎么到了现在还叫我谷主,你就一辈子不想承认我是你师父?”
“我什么时候多了个师弟?”百里长歌转了转眼珠子,一边给玄空捏肩一边道:“老头儿,我跟你商量件事呗!”
“死一边儿去!”玄空大力甩开百里长歌的手,哼哼两声,“就你这语气也是跟人商量事情的?”
“师父~”百里长歌甜甜唤了一声,直听得玄空抖落一筐鸡皮疙瘩,他横眉竖目,“有事儿快说,真受不了你这死丫头!”
“能不能帮我医治好叶痕心脏上的旧疾?”百里长歌殷勤地泡了一杯茶端过来。
闻言,玄空浇花动作一顿,叶痕面色僵了僵,片刻恢复正常。
“怎么了?”百里长歌见这二人面色犹疑,她心思一动,“莫不是这里面有什么隐情?”
“能!当然能!”玄空放下花洒,缓缓转过身,“你师父我这一辈子别的本事没有,但救死扶伤可是小菜一碟,说吧,什么伤?”
百里长歌垂首静默半晌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她抬眼看了看叶痕,发现他毫不在意地噙着笑。
她顿时怒极,使劲掐了他一把,“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笑!”
“不笑,难道要我哭?”叶痕挑眉。
“懒得理你!”百里长歌斜他一眼准备去厨房做饭,忽听得后面一阵凌厉的风声划过,她感觉得出来来人不是唾骂这一行人中的任何一个,正想转身一探究竟,叶痕突然一个利落的手刀朝她劈下。
百里长歌两眼一闭,倒在他怀里。
“哟,宫主何时这么有闲情逸致竟然跑来我百草谷?”玄空扬眉看向来人,“莫不是来蹭饭吃的吧?”
来人一身宽大厚实的玄色大氅,细碎银边点缀着水纹,头戴斗笠,看不清楚面容,但天生的王者霸气足以让这山上的花木扶疏为之颤抖。
“准备好了么?”他开口,声音极度低沉。
“我可不记得什么时候请了宫主。”叶痕面色不好,盯着眼前的人不放。
宫主被纬纱遮盖了的那双眼缓缓抬起,在叶痕阴沉的面容上停留了片刻,随即无声划开,语气颇为随意,“若是本宫主不来,你和她谁都活不了。”
“那也不需要劳烦宫主!”叶痕眼眸中起了杀意。
“小子,省省力气,你杀不了我。”宫主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叶痕的肩膀,“你若是杀得了我,当初在帝京城就不会放任我这么离开了,你如今该想的是如何救活这丫头。”
叶痕还想再下逐客令,玄空一个眼神止住了他,走上前来看着宫主,“老头儿我可是先说好了,你要帮忙全是你自愿,完事儿了可别顺手牵羊拿我的东西,否则我可不依!”
宫主轻笑一声,“你这里的东西,我夜极地宫可看不上。”
玄空冷哼一声,眸光瞥向抱着翠墨前来的拈花,“洗干净了?”
“要不你亲自检查?”拈花手上带了几分内力,随手一扔,将已经昏迷的翠墨扔向玄空。
“死沉死沉的!”拈花揪住翠墨的后颈,嘴里咕哝着,人却已经转身走进房间。
“宫主果然是稀客。”拈花回眸之际看到头戴斗笠的宫主,嘴角弯了弯。
“算不得。”宫主亦轻笑一声,“不久前我们才见过不是么?”
叶痕不再耽搁,抱着百里长歌进了房间。
安置好翠墨,玄空转过头来,神情凝重地看着叶痕,“叶小子,你可想好了,她体内的蛊虫一旦剥离出来,你体内续命的那只就会快速死亡,也就意味着你……”
“没有别的办法了不是么?”叶痕似乎毫不在意,神情淡然道:“如果我和她之间只能活一个,那么我希望那个人是她,这三年,我饱受相思之苦,她分毫体会不到,倘若我死了,也让她尝一尝相思的滋味。”
“这可不是开玩笑。”拈花走进来,“叶小子,救了她,你体内续命的蛊虫马上就会衰竭,但眼下已是迫在眉睫,我们别无他法,你可还有什么话想留给她的?”
叶痕想了想,看着床榻上昏迷的人,安静道:“请帮我转告她,十五年前的誓言,我兑现了,这个,送给她,就当是这么多年的终结。再告诉她,地府不收她这么霸道的女鬼,让她休想下来!”
说罢,他缓缓取下手腕上那串鲜艳欲滴的红豆,轻轻放在她枕头下。
闭了闭眼睛,拈花“阿弥陀佛”了一声,“我们开始吧!”
将百里长歌扶起来坐到地上设置好的阵法中心里,宫主、玄空和拈花三人各找了方位盘腿坐下。
叶痕正准备坐到最后一个方位上,秋怜突然带着晏良飞上来。
“什么事?”叶痕皱了眉。
“回禀殿下。”晏良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开口,“帝京急报,我们出发的第三日后,西陵突然出兵攻打北疆,皇上收到消息以后病倒了,当夜便下旨让皇太孙登基,第二日上朝时,皇太孙……哦不,新帝亲自拟了圣旨说要急召殿下回京,恢复殿下的神武大将军一职,领五万黑旗军,五万虎威军北上抗敌。”
“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变了面色。
“父皇病倒了?”叶痕清澈的眸光逐渐变得幽邃,死死盯着晏良。
“情报上的确是这么说的。”晏良咬咬唇,“新帝圣旨上说限殿下半个月之内回京。”
“叶天钰!”叶痕重重一拳打在柱子上,“真没想到我才离开了半个多月,他就这么迫不及待登基了。”
“叶小子,既然新皇急召,我看你还是赶紧回去吧!”玄空看着一脸纠结的叶痕,“长歌丫头这里,有我们三个人就足够了。”
“可我担心……”叶痕不甘心地看了看坐在阵法中心的百里长歌。
“不用担心。”宫主难得开口,“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让她出任何事的。”
“对啊叶小子。”拈花也附和道:“毕竟长歌丫头对于夜极地宫的意义非凡,宫主便是拼了命也不可能让她有事。”
宫主站起身,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鲜红的果子递给叶痕,“这个东西,可以保证短期内你体内的蛊虫不会衰竭,服下以后尽快回去,能避免上战场的话就尽量避免,否则我担心支撑不了多久。”
叶痕接过,迟疑地看了一瞬,最终张开嘴巴将果子吃了。
最后定定看了百里长歌一眼,叶痕毅然决然转过身,“晏良,我们走!”
晏良无声跟了上去。
跃下飞崖,出了玄铁石门,叶痕、晏良晏博以及另外那两名暗卫沿着来时的路乘着竹筏出了曲江。
“殿下,方才在百草谷属下听说您的身子……”晏良目露担忧地看了叶痕一眼。
叶痕并没有答话,骑上马儿后迅速奔往帝京方向。
沿途的城池,到处花开灼灼,在夕阳的映照之下染上了一层凄艳之色,他的眼中没有北疆的战火连天,没有帝京城缠绵病榻的梁帝,更没有叶天钰如今坐上的至尊之位。
萦绕在脑海里的,是她十年归府后陪着他走过的一路世俗风景,是她凤冠霞帔牵着他的手时说好的不离不弃,是她翘起嘴角时眼中开出的幸福之花。
而这一切,将在今日之后变成泡影。
他没有发现,自己的身影被夕阳拉得老长,如同当初从晋王府出发到滁州她与他并驾的情形,只不过,如今少了一抹身影。
——卷二完——
------题外话------
这几章换了一种写作方式,把多余的废话省了,不知亲们习不习惯。
吼吼,卷二终于完了,相信我是亲妈,绝对会有好结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