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四十岁的单身汉，说不会做饭天天吃单位食堂，那显然是不可能的。黄沪生今天为了张铭的到来算是将看家本领拿了出来，干煮三丝、糖醋小排，这是江浙菜，作为在南大教书多年的黄沪生来说，江浙菜自然是他拿手的；腊味合蒸、辣椒炒肉，这显然是为了迎合张铭湘南人的口味做的，最后一个蒜蓉粉丝娃娃菜，也是张铭最爱吃的青菜。看来黄沪生是做了不少功课的。
看着大口大口吃饭的张铭，张宁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几个月时间没见到儿子了，张宁从来没有和张铭分开过这么长时间。再次见到张铭，张宁只是觉得张铭好像比自己离开前瘦了，肯定是一个人在星城没有照顾好自己，按照谢妩告诉自己的，这小子可是天天都吃什么外卖。外面的东西哪儿能和家里比，又贵又不好吃可能还不卫生。
桌子那头，黄沪生端着碗饭有些心不在焉的吃着。张铭以为黄沪生是在担心自己阻挠他和张宁的好事，不由觉着有点好笑，问道：“黄叔叔，你这是怎么了，心里踹着什么事儿呢，吃个饭都开小差的。”
黄沪生心里当然记挂着些事儿，但是并不是他自己的事，更不可能是张铭所以为的那些事。听到张铭的问话，黄沪生干脆放下碗筷，貌似不经意地问道：“张铭，黄叔叔也好久没有和你联系了，听说最近你给你马叔叔出了好些主意啊。”
“恩，是啊。”张铭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嘴里塞满了张宁给他夹的菜肴，含含糊糊地回答道，“去了马叔叔家做了几次客，也就胡乱出了几个主意。”
胡乱出了几个主意？黄沪生尽管现在心思重重，但是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苦笑。
“怎么了，这孩子是不是在星城惹了什么麻烦？”张宁看到黄沪生似乎表情不对，连忙问道。儿子这几个月孤身一人在星城生活，要说不担心那肯定是骗人的，但是张宁也相信从小自理能力就很强的张铭在生活上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就怕他这半年来越来越明显的不安分的性子又在外面闯出什么祸事来。
“也没什么。”黄沪生夹了一筷子菜，说道，“就是前段时间和汉明联系了几次。因为这小子的一番话，汉明在星城的常委会上几乎是全盘推翻了市政府那边提交过来的五年规划方案，现在正聘请国内几所知名高校的教授和国外的咨询机构在小铭一番话的基础上进行重新规划。市政府那边为此相当不满，星城的市长已经把状告到省里去了。”
黄沪生的话很简单也很直白，但是听明白的张铭自然清楚内里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博弈和利益交换。党委管人事，政府管经济，书记管帽子、市长管票子，这是国内党委政府的标准分工模式，但是在实际操作中想让作为地方一把手的书记完全不插手当地的经济发展或者是让二把手的市长在组织人事方面毫无话语权也是绝对不可能的，尤其是在这种分工才刚见雏形的21世纪初，可以说书记在地方经济发展方面还是有着最终拍板的话语权。
虽然张铭已经在脑补了一个足够复杂和激烈的斗争过程，但是黄沪生没有告诉他的是实际情况也许比张铭想象的还要惊险。马汉明能够坐到一省常委、省城********的位置当然不会是一个容易冲动的人，张铭的建议尽管听上去十分可行，描绘的蓝图十分诱人，但是马汉明也是让他的智囊团在反复论证，尤其是对比市政府那边已经提交并在常委会上讨论过数次的方案后才下定决心要推倒重来的。
马汉明认为市政府那边提交方案的格局太小，城市定位仅仅是湘南省的中心城市，处处体现的都是利用星城市在湘南省的特殊地位来汇集资源谋发展，对于一个资源和政策本就贫乏的中部省份来说，这种发展方式造成的后果就是星城对于湘南省来说就是一个“吸血虫”，不断的吸取周边市县以及整个湘南的养分来发展自己，而无法利用自身来带动湘南省的发展。如果张铭知道马汉明的这种想法，一定会对这位********给予十二分的敬意，这种发展模式上差别活生生的例子不就是十年后在网络上被无数次引发论战的首都之于京津冀和沪城之于长三角的关系吗。
除了模式之外，市政府提交方案中对于星城未来产业发展的规划时模糊不清的，贪大求全，在马汉明看来基本就是什么时髦就发展什么，唯一清晰可见具有可操作性的只有房地产行业，而这恰恰是张铭曾经反复提及的民生事项。如果是没有张铭的点子，同样也缺乏思路的马汉明也许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市政府的规划。但是张铭已经为马汉明指出了电视娱乐产业和机械装备制造业却让马汉明有了底气，而且在张铭的谈话中虽然没有明确提出，但是却多次涉及到的国家未来有可能对铁路行业发展的方向，说白一点就是高铁的建设却让马汉明有了一些新的思路。星朱谭一体化发展一直是星城市乃至湘南省希望重点推进的项目，但是一直缺乏一个合适的切入点，如果按照张铭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国家未来铁路发展趋势，那么朱州已有的机车制造将成为重要的产业链环节，如果再能够和星城的机械装备制造业结合，形成一个庞大的重型装备制造业产业园，那么这无论对于星朱谭还是湘南省的发展都有着莫大的吸引力。张铭也没有想到，自己无意间透露的一些信息让马汉明上了心并在未来一直着手推进，而前世一直到2005年才开始动工修建的国内第一条高速铁路京津城际铁路也因为各种因缘巧合提前了两年多开始施工。
平心而论，市政府提交的规划报告在国内而言属于中规中矩之作，虽然没有太多的闪光点，但是你想找到什么重大疏漏也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已经经过星城市常委会几轮讨论进行了修改，并没有什么重大原则性的分歧，市政府那边早就认为四月的常委会能够一举通过。却没有想到被马汉明中途叫停。当然作为一个斗争经验丰富的书记，马汉明没有也不会明确对市政府的方案在常委会上说“不”，他只是提出了很多新的问题，然后动用了作为一把手的特权，将该议案延后再议就把市政府那边费尽了心思才完成的工作成果束之高阁。然后，马汉明打着为星城发展出谋划策的旗号，将国内北大清华还有国际上几家顶尖的战略咨询公司都请过来为星城重新进行发展规划，这里就包括了张铭前世的老东家MCB。如果这个时候星城的市长还看不出来马汉明实际上是将自己的方案否定，并且将经济规划的主导权拿到了自己手上，那他绝对不是一个合格的市长了。直到这个时候，这位本土派的市长才发现马汉明已经不知不觉中在星城市常委会占据了多数，自己已经无力通过星城市层面的斗争夺回主动权。当他向本土派的领军人物方书记求援时，却被方书记告知要全力配合马书记的工作。
在官场上，没有什么不透风的墙。本土派大佬、省委第三号人物方书记的表态立刻在湘南省掀起了一股轩然大波。这意味着什么？本土派和马汉明所代表的派系结盟了？别说其他人，就连即将接班********的省委二把手周省长也开始坐不住了。周省长也是空降到湘南省的，当然他和马汉明分属不同派系，彼此关系也并不和睦。最开始他还乐得看到马汉明这个愣头青向本土派开炮，结果最后却发现两者有结盟的可能，这可是他绝对无法承受的结果。因此，这段时间湘南省政坛可以说是风起云涌。
事实上，马汉明对于方书记忽然如此支持自己也感到有些诧异。他当然不会天真的认为自己在方缙教育改革方案上的示好就能够让方书记还一个如此大的人情，那么究竟是为什么方书记会这样做呢？想来想去，他能够想到自己和方书记圈子唯一的重合点就只有张铭了。马汉明当然知道谢妩和张铭的特殊关系，第一次在华天大酒店见面的时候张铭就紧紧地牵着谢妩的手，随后自己请张铭上门做客，谢妩也跟着一起来了。难道是张铭通过谢妩向方书记施加了影响？还是方书记想主动和自己示好呢？尽管结果相同，但是不同的过程却将决定马汉明未来不同的做法。如果是前者的话，马汉明一方面只能感叹张铭的影响力，却不能将派系未来的发展与本土派挂钩，不过如果是后者的话，那么自己未来在湘南省的腾挪空间无疑将会大了很多，无论对自己还是对方书记而言都是一个很好的选择。而这探底的任务，马汉明就很不负责任地交给了黄沪生。
接到老同学近似于耍无赖的电话，黄沪生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无论如何，自己现在从法律上还是张铭家庭的一个外人，当着一个16岁男生母亲的面来试探这个男生和他早恋女友家庭的关系都是一件十分尴尬的事情，迟疑了好久，黄沪生吞吞吐吐地问道：“张铭，这段时间……这段时间，你……你和谢妩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