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水战演练。我思量着,演练结束便回宫里。
演练以钟离带一半将士假作敌军,登陆攻岛,而奚星微则带另一半将士水上御敌,严防敌军登岛。这几日,两队人马壁垒分明,各自筹备,互不相见。如有通信相见者一律按细作处理,不得参与演练。气氛紧张,颇有些烽烟四起的味道。
我作为军医被分到钟离帐下。四牛很是伤感,因他被分到奚星微队中,与我敌对。
这三日,钟离及麾下几员将领夜夜于沙盘前商议战术。我沦为茶水小兵在旁伺候。我总控制不住地望向他,一身紫衫黑袍,剑眉微蹙,深潭似的眸子此时略显疲惫。由于过分专注的缘故,他并没有注意到额边的一绺碎发从头上玉冠中溜出来,不无野性地垂于颊边。薄唇紧抿着,不带一点感情。
“军医?军医?”
晃神中忽听见有人喊我,一下子我眼中的桃心叭叭叭全部被戳破,我不好意思却懊恼地看向喊我的胡大人。
“李军医叮嘱将军的肩伤每日得定期上药,如今李军医留在八王帐中,那将军的伤就拜托你了。”胡大人话罢,便与一干人等转身离去了。
只剩下一个默默红了脸的奚小九,在呼吸声都似乎能听到的帐中局促不安。
钟离依旧看着沙盘,头也没抬地说道:“肩伤已无碍,你回去休息罢。”
我拎着药箱小步子挪到他身边,“那个...还是...还是换个药吧。”声音细似蚊蚋,但还是引得他一双凤眼复杂地朝我打量。
在内室里,钟离将衣物褪去,露出黝黑的背脊。我默默咽了咽口水,心跳如鼓。我终于知道奚星微为什么要将我安排至此,我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奚星微那张贼眉鼠眼求表扬求赏赐的脸,内心感动极了。只是,对奚星微的感激一点没有冲淡我此刻的紧张。
伤口已经开始长起新肉,却依旧触目惊心。肩胛处穿透性损伤,我皱了皱眉,心里暗骂那个不知轻重的臭牛。手指轻轻将药抹在他背上的伤口处,他的背轻微抽动了一下,我赶忙道歉,为笨手笨脚弄疼了他的伤口。他没有出声。转到他面前涂正面的伤口时,我已经紧张到手指发抖了。他左手信手拿起一本兵书,云淡风轻地对我说:“看够了就赶紧上药。”
我将头深深埋了下来,再抬起时深深地呼了口气,将跳到疯癫的心稍稍平静了几分。我用中指抹了药,更加轻柔地抹在伤口上。正欲继续抹上一层药时,他的右手猛地抓住我的手。我愣在当下,“砰砰”,“砰砰”,正担心这么大的心跳声会不会被他听见时,他已放开我的手,接过我手中的药,说道:“我自己来吧。”
我乖乖走到旁边,看着他快速将药抹在伤口上,动作迅速而粗鲁。然后他指了指绷带,“给我绑上。”我复又乖乖走过去,慢慢由后背至前胸地替他绑上绷带,我努力离他远一些,怕他听见什么,无奈个小臂短,绕至后背时总免不了靠近他的怀中,他身上有一股雨后青草的味道,如小虫子般钻进我的鼻子,痒痒的。
我不敢看他,怕看他一眼便会羞到仓皇而逃。
终于熬到绑结的时候,我心里深深舒了一口气,却突然,背后横出一双铁壁将我紧紧锁进怀里,我的脸颊紧贴着他的胸口,目光所及处,看到几秒钟前尚在钟离手里的那本兵书被随意扔在榻上。我脑子里的所有东西似乎被抽空了,一片空白。只听见耳朵里清晰地传来钟离的心跳声,像是夏日里最急促的那阵暴雨。
恍惚中,我听见钟离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他说:“就这样,几秒钟就好。”
五秒钟。钟离素来是言出必行之人。
而这五秒,又让我正欲深埋起来的感情蠢蠢欲动。他的忽冷忽热,他的时近时远,让理智而天真的奚小九再度迷惑了。
离开大帐时,我问他:“你喜欢我吗?”和十岁时的懵懂无知不同,这一次我认真而又期待地等待着他的答案。仿佛一句回答就能让我得到一个世界,一句回答就能让我坠入深渊。
只是,我没有想到的第三种回答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