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连绵,整整下了三日。
我所居住的心吾殿被雨水浸泡得人见犹怜。宫人们撑着伞满院子扫着积水和零落了一地的花红柳绿。
我和素婉堪堪从里屋探出身子,便听到老嬷嬷沙哑着嗓子喊:“可当心着,外边滑着呢。”一面利落地转回身,差遣着宫人干活。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女人的哭声,如一只阴鸷刺破这沉郁的天空。我暗暗心惊:“是谁在哭?她在哭什么?”
素婉捣了捣我,轻问:“你听见了吗?”
我望了眼嬷嬷和宫人们,她们似全然未听见一丝声响,头都没抬一下。
我无比庆幸而默契地朝素婉点了点头。
哭声渐弱,饶是我如何提起耳朵,再也听不见分毫。若不是素婉同样一脸疑惑,我恐怕会自己给自己开几副安神之药。
我原住在泓云殿,在我回宫前一月因天干物燥,引来一场火灾,烧的寝殿七零八落,如今尚在修葺。这心吾殿本是宫中收藏多余旧书之所,临时拾掇拾掇我便暂且住下了。
母后当日坚持让我住进她的寝殿,我却并不想打扰她和父皇的朝朝暮暮,执意不从。母后拗不过我,便让她的贴身老嬷嬷秀娘跟着同住进来。
这心吾殿伏于皇宫的东北角,甚为幽僻。所有热闹皆与之无关。因习惯了清风苑的清净日子,我倒极为喜欢。只是有一点颇让我烦恼。我搬进来的第一日,默默便语重心长地言语于我:“这旁边的流萤阁万万不可去,闹鬼!”
她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刻意压低了声音。烛火突然一跳,她暗浊的眼里闪过一抹诡异之色。我深深打了个寒颤。
夜里,万物俱寂。
我睡得迷迷糊糊之中,被人唤醒。素婉披着中衣,冲我眉飞色舞。我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过去。她继续推我,见我装死,索性一把将我拉起。
我郁郁起了一肚子睡眠气,嚷嚷道:“你干嘛?”
她凑到我身边:“我们夜探流萤阁吧。今日的声音一定从那里传来的。”
像是冬日里突然被人从火炉旁拉开,转而扔进一方冰池里,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我拿凉被将自己裹了裹,往后缩了缩:“我不去!有鬼!”
素婉摆出吃惊状:“这么好的故事你竟不愿去听?”
见我动摇,她打铁趁热:“况且,世上哪有鬼啊,都是拿来吓唬小孩子的。你若是真畏鬼,我倒要将你当时说我的什么虫什么冰全还给你,你当我不知道你是在变着方儿地损我呢!”
闻之,我竟无言以对。
“蹑手蹑脚”、“鬼鬼祟祟”这两个词我曾以为永远不会用在似我这般光明磊落之人的。现在方知,天真地说“永远”只因未曾绊倒在现实的路上。
素婉从马趴状爬起来,愤愤拍了拍手上的泥水,咬牙切齿:“再不走夜路了,真特么疼。”
我捂嘴窃笑。
流萤阁没有守卫,但门终年锁着。
我用嘴努了努宫墙旁边的一颗柿子树,素婉立马会意,三下午下蹬着爬了上去,坐到宫墙之上。
此时,我心里正忧愁,我们小时候是干了多少狼狈为奸的勾当方能养起如此不道德的默契。她朝我勾勾手,我不负所望,与她并排坐到墙上。
院内似终年无人清理,颇狼藉,手灯所照之处,竟无一点生气。仅有两间小宅,门户紧闭。
素婉先跳了下去,踩上了地上的积水,“啪”地一声响。
此时,打一间屋内传来女人的声音,哀怨微弱。只听得是一句诗:“来时伶俜空自许,一生风雨却谁知。”接着是几声凄厉的笑声。
我坐在宫墙之上,开始牙齿颤颤,浑身发抖。
素婉低吼我:“你快给我下来啊。”
我不应她,她转身便走。
我却慌得赶紧跳下去,跟上前死死拽住她的胳膊。
小宅忽然亮起灯火,门吱一声打开,一个老宫人端着烛火走了出来。院子不大,我们无处可躲,她大声呵斥了一声:“谁?”
手灯应声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