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莲,小莲,夫人要的粥好了没?”厨房里瞬时传来打破碗的声音,踢倒东西的声音,人跌到的声音。黄雅叹口气,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笨手笨脚的丫头。亏得是在别院,要在府里,早八百年前不是被打死,就是赶出去了。
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门里才蹭出一个怯生生的丫头,“黄雅姐姐。。。”双手捧着托盘送到黄雅面前,手还在颤抖着,显然是刚刚受惊不小。
还好夫人要的粥没给砸了。黄雅瞪了小莲一眼,将托盘从她手中抽走,“说你多少次了?做事就不能小心着些!”托着粥,转身而去。
。。。
“夫人,这是您要的粥,给您搁这儿了。”黄雅推门进来,见如玉哈欠连天,犹自捧了本书,在那里装模作样,不禁好笑。
如玉夫人过完年,受不了府里的沉闷,和少爷说了一声,就又搬来别院住了。在这里上窜下跳,把所有能玩的都尽兴玩了一遍之后,这几天再找不到什么新鲜的玩意儿来玩,整个人也变得懒洋洋的。今儿一早不知道从哪儿翻了一本书出来,竟躲在房里装起淑女来。水月姐姐和红雅她们在房门外摆开赌局,赌她能看几页,被如玉夫人在房里听见了,气鼓鼓冲出房来,将她们臭骂了一通,还搁下了狠话:“如果我今天看不完,这个月的份例银子就都归你们,如果我看完了,嘿嘿,这个月,你们几个丫头的份银就全得上缴。”亏她憋着口气,根本看不进去,还在那里强撑。
如玉早就看得烦闷不堪,这时有了不看书的借口,忙把书往床上一扔,扑到桌前,一边嗅着香喷喷的粥,一边问,“水月人呢?”
“水月姐姐有事出去了。”黄雅本待退下去了,听得如玉问起水月,忙停下脚步道:“夫人有什么吩咐?”
如玉只是随口问问,当下摇了摇头,示意没什么事,将勺中吹凉的粥送入口中。
“这粥味道有点怪。。。”如玉皱了皱眉,放下勺子。
黄雅一听就火了,“肯定是小莲那丫头,粗手笨脚的,不知又把什么东西错放进去了。奴婢这就拿回去叫她重新弄。”那丫头就会闯祸,这回非让水月姐姐报给执事房不可,叫他们给换个手脚伶俐的丫头来。
“算了。”如玉摆摆手。反正也不难吃,只是味道和平时有些不一样罢了。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就去为难一个小丫头。
“是。”黄雅应着退出房去。夫人虽然不计较,她心里打定的主意可不会变。
如玉喝完粥,正打算爬上床去再接再厉,把书啃完,谁知才刚站起来,就觉得腹痛如绞,一下跌在地上,直不起身来。
怎么会这样?如玉强忍着痛,扒着桌子半跪着支起身子,已是大汗淋漓。腹中似有万把钢刀钻体,又似千斤磨轮碾转,疼痛难当。她终是受不住地叫了一声,手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滑下桌来,蜷在地上直打滚。
“夫人!”黄雅听见房内有异声,推开门一看,不由惊叫起来。她的惊叫又引得门外其他丫鬟伸头来看。
“夫人!”
“夫人怎么了?!”
“快扶夫人起来!”
一堆丫头惊叫了几声,齐齐冲进房里,奔到如玉身边,七手八脚地将她扶起来,弄到床上。
“乒”的一声脆响,却是刚才喝粥的碗,被丫头们手忙脚乱一通搀扶推挤,失手打碎在地上。
如玉混沌的神志一下清醒过来。她的视线移到破碎的瓷片上,一动不动。
碗。粥。异味。。。
如玉的身子还在不由自主地抽搐。她的心却由最初茫然不知所措的慌乱渐渐平定下来。难以承受的疼痛似乎已经离她很远很远。
她缓缓地阖上了眼帘。
姐姐,你真的那么希望我死吗?那么就如你所愿。。。
只是,这好不容易才维系起来的平衡,被你亲手打破,你真的以为。。。你能如愿吗?
。。。
她又醒了过来。
恍如一梦。
那个纷乱的午后,丫头们无措地在房里房外的奔走喊叫,临失去知觉前体内巨大的牵扯苦痛,濒死时强灌进来的汤药,隐约中水月频频在耳边要她撑下去的狂喊,如果没有这一切,她真的会以为,这不过是自己做的一个很真实的梦,而自己很有可能只是吃坏了肚子而已。
可这一切都不是梦!
她的姐姐。。。她一母同胞,曾如此亲密无间的姐姐。。。终于容忍不了她的存在。。。
她为什么还要活过来?
“为什么要救我?”她瞪着无神的两眼,喃喃道。
“夫人,你醒了?”水月本趴在床头,听到一点声音,就惊醒过来。
“为什么不让我死了算了?”她转头对着水月,两眼无神地大张着,没有焦点,只有茫然一片的灰黯。
水月只觉胸臆间倏然一痛,一阵酸楚哽在喉头。她撇开头,悄悄拈去倏间涌出眼角的珠泪,再回过头来脸色已如平常。她细细地掖好被角,柔声道:“夫人再休息会吧。奴婢这就叫下人们准备些能入口的,等夫人醒来好用。”
她守在一旁,直到如玉睡去,才退了出去。
听着门轻轻打开,又被轻轻合拢的声音,如玉又睁开了双眼。
她根本没有睡意。
这几日已是睡的太多太多,而今日之后,她也不需要睡眠了。
她本该死的,早在她被卖入如意坊那一刻,她就该死了。她苟且,她偷生,她背负着这世上最亲近的人的仇视活到今日,最后换来的是什么?
被父亲以婚姻易金银,她可以逃;被情人背负,卖入勾栏,她也没有绝望。
直到那一天,那一刻。。。
她的世界轰然倒塌。。。
原来,这世上另一个自己的无情遗弃,可以伤人至此。
她第一次深深后悔,她为什么不死在她伤了她,她也伤了她之前,不死在自己早该死去的地方。那时的自己,就算是死了,心中的某个角落里,可能还有一段温馨吧。
现在,她什么都没了。。。
她还活着干什么?
那天,她应该死去却没有死成,但今天。。。
她缓缓地从床上起来,缓缓地下床,缓缓地走向梳妆台。
梳妆台的一角,一柄宝石嵌身,精镶细琢的银质裁纸刀,在室内柔和的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
她拿起裁纸刀,阖上双眼,双手紧握着,猛地扎了下去。
皮破血溅!
没有预料中的疼痛,但刀明明有扎入皮肉的感觉。
她睁开双眼,惊叫出声。
“水月!”
刀确确实实扎在皮肉之中,只是,这皮肉不是她的,是水月的。
明晃晃的银刀,透掌而过。
如玉看着水月鲜血淋漓的手,一阵头晕目眩。
“为什么?”她喃喃着。
刀透掌而过,鲜血还在汩汩流出,水月却毫不理会,只是直直地盯着她的双目道:“夫人,你究竟在做什么!”一字一字崩出齿间。
如玉望着她手上流下的鲜血一滴一滴在地上溅开,沉默了一会才道:“是我对不起她在先,这是我欠她的。”
“你欠她什么?”水月大声喊道,“为了她,你使了多少手段,费了多少心计,才说动少爷每月去她那儿宿两晚?她呢?仗着正室夫人的地位,暗地里对咱们使了多少绊子?你退让,你不争,你一心一意地想保全她。可她却步步紧逼,不肯罢休。你还欠她什么?如果不是你一味的忍让,她早就不是这王府的主母了。你已经够对得起她了。你根本不欠她什么!”
“我不欠她。。。我不欠她。。。”她喃喃地低吟了两遍,“就算我真不欠她又如何?”
她抬起头望向水月,“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么希望,那时不曾遇见少爷。即使在那污秽混浊之地,染上满身的风尘,也好过在这一身华衣美服之下,一颗千疮百孔的心。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了,生死于我已是无谓。她终是我的姐姐,这已是我最后能给她的一点东西了。你不要再阻拦我。”
“你当她是你姐姐,她何曾当你是她妹妹?夫人,你不要傻了!”
“把刀给我。”她平静地伸出手。
“好!”水月一把把刀拔出来,递给她,“你刺吧!你刺一刀,我挡一刀。你刺十刀,我挡十刀。除非你把我刺死。在那之前,我决不会让你先死!”
刀一拔出,水月伤口中的鲜血就四下飚溅开来,如玉呆呆地看着,忽地哈哈大笑起来。
“你不让我死?你凭什么不让我死?”她不再看水月刀口的鲜血,漫步走回床边,坐了下来,悠悠道:“我死意已决,你防得了一天,两天,难道还能防得了我一世?早一天死,晚一天死,对我来说,原无分别。”
水月垂下头,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当她再次抬起头,已是一脸决然。她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来人!”
门被推开。
“水月姐姐!”红雅看见房内的情景惊叫出来,门外的一群丫头登时围过来向房内张望,看见满地的鲜血,也纷纷叫嚷了起来。
“够了!”水月叫道,“你们进来!给我看好夫人!在我回来之前,夫人如果有任何闪失,你们就不用见我了!”
说着,甩开银刀,大步走出房去。
水月离开的时间很长。直到日落时分,她才回到飞霞阁。
她直直走到床前,跪了下来,将手中的物事摊开,呈在如玉面前。
“夫人请看。”
那是一块已被鲜血浸透的锦帕,上面散着几块碎血碎块。
“这是什么?”如玉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
“夫人以为呢?”水月缓缓抬起头来,直视如玉双目。
二人僵硬地对峙着。
良久。
如玉微微侧开脸去。
水月低下头,将锦帕仔仔细细地搁在床上,“咚咚咚”连叩了三个响头,站起身来。
“请夫人仔细看看,再好好想想。如果夫人还是要死,水月绝不阻拦。”她又看了看其他人,“我只希望,夫人能看在这里一众姐妹性命的份上,能好好看一下。”
“奴婢告退了。”她领着一众丫头立时退了个干干净净。
房里只剩满地鲜血,染血的锦帕,和怔怔瞪视锦帕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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