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义妹？你是说这个小狐狸精？”沈王氏的笑容十分夸张，“你家里都是些什么人，儿可清楚得很，休要唬儿，那是何等的大人物，怎么能和这小蹄子结为兄妹！？”
沈延冲着孔照使了使眼色，孔照立马会意，他清清嗓子，上前一步，故意叫脖颈上金灿灿的链子亮出来，加之一身绸缎和鼻孔朝天的神态，端的是将一个纨绔子弟的样子演了个十成十。
“你这刁民，是在怀疑某父亲的眼光了？”孔照声调微扬，听起来十分傲慢。
一听这话，沈延就乐了，孔照这小子，平日里看着虎头虎脑的，关键时刻这想让人冲上去扁一顿的口气也是说得的。
沈王氏嗤笑一声，“沈延，你从哪里找到的这人，还挺人模——”沈王氏的眼睛被那金链子晃了一下，她虽然见识短，但是对于金子，看起来还是敏感得很，再仔细一看，面前这小郎君虽然肤色黧黑，但是身上的料子可不同于自己身上这花里胡哨的粗布，竟是绸缎，这么想来，沈延说的应该不假。
要知道，初唐的货币是钱帛本位，铜钱和布帛才是流通货币，而绢帛绸缎就更难得了，孔照这一身衣裳往那里一放，就能震慑沈王氏这样的妇人了。
孔照冲她微一点头，“家父正是洮州刺史，今日受沈兄相邀，特意来蹭薄酒一杯。”
沈王氏一向欺软怕硬，此时看到孔照，心中不免发憷，可是县尉给的两贯钱，早在过年就用来置办年货和买首饰了，如今无论如何也凑不出两贯钱还给县尉，再者说，收钱容易，掏钱可是要了她的命一般。
“话说到了这份儿上，二婶总不能不信吧，退一步讲，就算婶子不信孔兄的身份，如今侄儿是刺史身边的经学博士，又是李将军麾下的火长，某的妹妹怎么也不能做妾。”沈延表情十分诚恳，心中却暗暗盘算，早在来之前就向孔长秀打探过那县尉的一些情况，这才得知郑仁海本人虽然所属荥阳郑氏，却没什么分量，有分量的则是他的元配，是陇西李氏的女儿，虽然算起来与龙椅上的那个李关系甚远，却仗着李氏的名声在家中作威作福，是名至实归的“河东狮”。
所以如今的局面便成了休了李氏不可，娶婉儿做妾也不可的尴尬局面，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郑县尉打消纳妾的念头就是了，反正无媒无聘，之前怎么闹也算不得数。
“可……可这，已经收了县尉的两贯钱，人交不出去，钱也没了，婶子可就要遭殃了啊。”沈王氏那嚣张跋扈的气焰全然不见，只剩了一脸的慌乱。
沈大官人心中一阵暗爽，却装作为难道：“侄儿就更没有钱了啊。”
沈王氏眉毛一竖，“那你这院子怎么解释！？儿可知道，大伯子给你留的田，可是卖了十五贯呢！”
“冤枉啊，”沈大官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喊冤，“这院子乃是刺史大人借给侄儿的，怕侄儿太寒酸，丢了府衙的脸面，至于祖上给我留的田……某也只拿到了一贯钱啊。”
孔照在一旁被唬得一愣一愣，相处这么久了，他硬是没发现沈大官人是这样一个张口就能胡说的人，此时沈大官人喊冤的样子，哪怕他对他算是知根知底，也忍不住闻声落泪。
拿到一贯钱倒是真的，不过并不是因为十四贯钱用来还债，而是因为沈大官人嫌钱重，当然，到底还是换了差不多七八贯，沈延的父亲去得早，而他们的母亲并不会侍候庄稼，第一年几乎颗粒无收，只能向乡里乡亲借钱，而她在世的时候，只能靠卖绣品换些铜子儿，所以才出现沈家有田却过得异常艰难的情况。
“那一贯钱呢？”
沈延绞着双手，一副不安的模样，“之前，侄儿鲁莽，与孔兄起了些冲突，那一贯钱都用作药汤钱赔给孔兄了。”
沈王氏看着孔照的目光瞬间要喷出火焰来，紧接着她才想起眼前这少年是刺史的公子，立马又赔上了谄媚的笑脸，“那个……孔小郎君，”孔照眉毛一挑，轻哼一声，沈王氏立马改口，“孔公子，您看，儿最喜欢的就是婉儿了，那俊俏的小模样，儿看见了就喜欢到心坎儿里了，婉儿平日里也最孝敬儿这个婶子，如今……”
沈王氏没有往下说，话里的意思却再明显不过，无非是要孔照出面或者出钱，这妇人的心思最是清晰可见，孔照却再也维持不住脸上功夫，上一刻还在说婉儿是个与野男人厮混的狐狸精，此时就成了俊俏的模样和喜欢到心坎儿里。
沈大官人有些汗颜，这见风使舵的本领比起老子来也不逞多让，亏得他那日在街上演戏赢了她，如今看来只是打了她个出其不意，不然胜负很难预料啊。
“莫要说了！”孔照这孩子虽然正走在变坏的路上，此时却还是个心眼实诚的，“你作为婉儿的长辈，在婉儿和子岚双亲过世后，不但不帮衬着些，反而欺负他们孤儿寡母，甚至要让他们给人做小！你还有没有点良心啊！？”
“噗——”
沈王氏和孔照齐刷刷看着他，沈大官人摆摆手，“咳咳……你们继续……继续……”
这孩子，还是虎得很呐……
沈王氏却不敢如针对沈延兄妹那般针对孔照了，“是儿不对，是儿不对……”重复了几句之后，她又道，“公子，那郑县尉的事？”
“这个，自还要子岚发话的。”
沈延道：“二婶，真的不是某不帮你，某虽然给官府办事，但是某真的一贫如洗，当初那一贯钱是某拼了命才留下的，也都赔给刺史了，如今承蒙孔刺史厚爱，能住在这样的房子里，某已是不能多求，如何还能让刺史再无条件的帮婶子您呢？”
许是见到没希望了，沈王氏的脸扭曲起来，红花在鬓角一颤一颤，她对着沈延道：“你这个小杂种，你就跟你那娘一样是个丧门星！”
说罢，便提着裙摆，一路绝尘而去了。
“你不生气？”过了半晌，孔照皱眉道。
“与那刁妇没什么可计较的，”沈延牵起婉儿的手，已是冰凉，“不过沈王氏不是什么好东西，某那二叔却是再老实软弱不过了，某终究还是得顾忌着二叔。”
孔照喘了口粗气，“你那二婶忒可恶，某……某真是气不过，走走走，非得上酒楼喝他个二斤酒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