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女人优雅地端起茶杯喝茶,一副自得自信的模样。
“在最近二十年里,投入了数亿美元的研究经费,想要弄清人类的大脑到底是怎么工作的,简单一点说,这是一个有关‘学习’这个主题,成批的研究者都曾经被这样的想法吸引——我们如何能更好地利用大脑的潜力;如何挖掘或者控制它。”
老女人说着把茶杯放到了茶几上,用瘦如竹节的指尖在旁边的一个小瓶子里沾了点什么液体,在茶几上方熟练地划出了一副大脑结构图。
桑红看着那很快显示在茶几上方的空间里的立体的大脑图形,顿时有些玄幻了。
她认真地看着那个在老女人手指下闪现出来的越来越清晰的头颅结构图,她的生物学得很好,能轻易地分辨出,这个图形不是很粗劣的大致轮廓,而是很真实的精密的解剖图。
“不论过去还是现在,都没有什么高端的计算机能够比得上我们的大脑,理论上,每个人都有对电话本上的所有号码过目不忘的潜力,神奇的神经腱让我们大脑的存贮能力接近于无限,这样的想法不是乌托邦,不过,目前世界有关这方面的研究思路,按照我的信念来看,都走错了方向。”
老女人说着指着大脑记忆区的一小块地方,对桑红神秘一笑:“下边就是需要你知道的关键原因了——正确的研究方向是,大脑记忆衰退的原因,不是我们记住的信息太少,正相反,问题的根源在于如何遗忘。”
桑红警惕地抬手揉揉有些发胀的耳朵,她的大脑皮层已经有些刺痛了。
“按照最新的统计数据显示,每三个女人中就有一个在她的一生中受到性胁迫或者强bao,每十个女人中就有五个罹患中度抑郁症、一个有着严重的心理隐疾;我们的星球上几乎所有人至少都做过犯罪事件的牺牲品,其中有一半的人在那之后必须接受心理治疗,至少是短时期的心理治疗,然而不仅仅是犯罪,还有不计其数的日常经理常常也会在我们的心灵机体里留下伤痕;比如失恋的痛苦,从心理学上来看,它在消极情感的强度上几乎比失去一个近亲的伤痛还要大。”
老女人的声音带着让人信服的语调,娓娓道来。
她的目光柔和晶亮得让桑红瞬间充满警惕。
“听起来,你似乎已经把这样的报告做过几十遍了。”她及时地打断了老女人的谈话。
老女人把手指上一枚深色的景泰蓝戒指取了下来,套入另一只手的手指。
她微笑了:“你的心理具有很强的抵抗力,这也是你比普通人遭受更多心理痛苦的原因之一,从你进到这个车内开始,我已经潜在地对你用上了至少五种有效的催眠安抚技巧,可是,你除了最开始的平静之外,到现在都无法进入催眠境界,你这样意志坚强的人,正是我们需要的志愿者。”
“我从你的话里听到了我最感兴趣的问题——你们在研究如何帮助人遗忘。”
桑红听得心神一凛,她经过近段时间对心理学知识的恶补,顶多只看出她用的三种技巧,可是她说至少用了五种,那么她对面的这个老女人绝对是骨灰级别的心理咨询师了。
她不想和不知底细的家伙在一起的时间过长。
“没错,我们会从我们病人的意识中抹除消极的记忆,彻底删除。”老女人显然明白她的兴趣所在。
这听起来有点吓人。
桑红心想,她其实已经猜测到这个试验要做的事情,所以,那天黎明时分发出的邮件,让她充满懊恼,果然黎明时分对失眠者来说是最容易软弱和冲动的时候,因为那样的时间段让她因为,把这压制在心底的痛苦倾诉出去,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到解决的方案。
“学会遗忘!”桑红深深吸了口气,试着把精力集中到现在。
“一种特意制造出来的遗忘症有极大的好处,某位女人开车撞到了一个突然跳到路中间的小孩,从此再也不会受到让她无法安宁的这幅恐怖画面的困扰了;某位母亲也不用痴痴地等着自己溺水身亡的孩子从河水中走出来,一只等到生命结束。”
“我明白这种研究成果的好处,你无须多说,显然这些不是这项研究的目的所在。”
桑红摆摆手,显出兴趣缺缺的模样。
“我不想隐瞒,即使是安全机关也对我们的研究成果表示出极大的兴趣,从此之后,在发现某个潜伏的特务带着情报投靠敌方的危险情况时,不用再立刻展开残酷的追杀,我们可以直接从他的大脑里清除重要的资料。”
老女人从桑红的眼中读出疑惑的信息,当即也不隐瞒。
“你就是因为得到军方的资助,所以才这么富得流油吗?”桑红勾唇轻笑。
“呵呵,绝对不止这些,这可都是上亿的买卖,而且在未来的几年里没有第二家会提供这样的生意,这是大实话,但是话说回来,这毕竟还是医药学产业,它除了会让少数几个人发财之外,更多的是让很多很多人活得身心健康,甚至幸福;所以,你的加入是有很大意义的。”
老女人用一种逼迫人的强力视线紧盯着桑红,就像是要把自己的话印入她的脑海里一样:“我们现在已经有所收获,桑红,这种做探路先锋的工作,需要你这样必须对抗严重心灵创伤的试验志愿者。”
桑红紧张地咽了咽吐沫,她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两个星期前,她在海上遭遇的那种惊恐和绝望。
“我——我需要考虑一下。”
桑红努力地抵制着遗忘的诱惑,她从来不愿向人屈服,如果想让她把自己的大脑都心甘情愿地交给别人做主的话,她是不是还可以借助这样的机会给自己要到更多的筹码,以便让她借助这股突然出现的神秘力量摆脱现实中的困境呢?
“或许你更愿意喝杯咖啡。”老女人说着拿起茶几上的一个水晶杯,旁边的热水器上正是沸腾四溢的咖啡香,叮叮叮——水晶杯和水晶勺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桑红有些烦躁地抬头,伸手接过她递过来的咖啡。
“嗯,你自己再考虑一下,”老女人态度诚恳地请求道,“试着想一下,如果你今天晚上入睡,将不再陷入那种无边无际的绝望的海水里,或者每天早上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不再是那被海水吞没的救生艇,这难道不好吗?那样你就不会再有负疚感了,因为你根本不记得,是你把商船上的动力装置弄爆炸然后让那群人成为海水里无辜的游魂……”
桑红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她慌乱的把手中刚刚喝了一口的水晶咖啡杯放到茶几上,抗议性地抬手示意她停止说话,把手放在车门的门把手上:“请你让我在这里下车。”
“桑红!”
“马上!我要马上下车!”
老女人温柔地探身把手放在她的膝盖上:“桑红,我不想刺激到你,我只是重复了你写在电子邮件里的话,那是你自己写给我们的。”
“那个时候我头脑几近崩溃。”
桑红的眼睛渐渐无法集中焦距,面对她的除了老女人喋喋不休的黑洞一样的嘴巴,还有她机械的毫无情感的表述。
“你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你现在头脑比那时候更危险无数倍——当你的崩溃逼迫你用文字显示的时候,它已经被你的潜意识修整过了,如果你还置之不理的话,接下来你的心理承受能力即将崩溃的表现是——你将变得软弱,变得容易流泪,而你自己根本无法控制流泪这种情绪——再然后,你的情绪会变得抑郁,你的视觉、听觉、触觉、味觉、嗅觉都会被精神强化,然后你就可能发疯——再然后,就可能自杀。”
老女人放在她膝盖上的手又缩了回去,然而桑红却清晰地感觉到那只手的重量和冰冷的触感,还一直清晰地停留在她的膝盖上,甚至让她想要下车都动不了腿。
“我能提供给你比那样凄惨的结局更好的选择。”
水晶杯又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就仿佛两个灵魂正在努力地对抗最终统一了意见一样,带着讽刺的笑容干杯。
桑红挑了下眉头,低头看看桌上依然满满的咖啡杯,触手,毫无滚烫感。
她被催眠了多久——能够让一杯滚烫的热咖啡到冷却得毫无温度?
她动了一下才发现,她的背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她动了动膝盖,那膝盖也会动了,她紧张地舔舔唇:“你刚刚对我进行过催眠,对吗?”
老女人安详地注视着她:“是,你现在有没有觉得好多了?”
桑红觉得自己就好像重症的感冒病人发热,睡了一觉之后烧退了一样,浑身轻松的愉悦感。
那一瞬间桑红就看到了一扇她从来都不相信的那扇心理治疗的大门对着她敞开了,并且赐予她新生一般的感受,虽然她清楚这只是短时间的宁静,可是,依然让她心存敬仰,那些心理学大师并不是她所想象的咀嚼着别人痛苦却无能为力的骗子。
能在她十二分的警惕里,用水晶咖啡杯就能完成对她的催眠,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太神奇了!您实在是——太了不起了!我很乐意参与这个试验计划,可是——我即将麻烦缠身,那件事——怎么说呢——它将让我身败名裂,看来我只有全力应对那件事之后,才能顺利地成为你们研究的志愿者。”
桑红口齿清晰地表态。
没有比她更清楚自己写过的话,有些话她烂在肚子里都不会和任何人说的,所以,那老女人说出的激怒她的话,并不是她写在电子邮件上的,而是,那老女人对她进行了瞬间的催眠术,看到她记忆中的一个片段,以及由片段而来的推测。
“呵呵,没有什么会比一个心理学家更清楚如何规避风险和处罚了。”
老女人笑得举重若轻。
“你说的规避风险和处罚——是指什么?”桑红掩饰心底的惊喜。
“那件事——如果发生的话,我可以想办法让你避过牢狱之灾,无罪释放,当然作为条件,你要签署志愿者协议。”
老女人说得很有把握。
“哦——这样啊!那就等着那件事解决了之后再说志愿者这样的事情吧,用不了多久,我保证。”桑红说得很诚恳。
“那件事的主动权并不在你的手里,而是在我们的手里。”老女人说得意味深长。
“你们?”桑红讶然。
“当然,既然合作,我就会拿出我的诚意来,你会知道真相,甚至幕后主使,你呢,也要先签署了这份协议,我们才能合作愉快。”
老女人说着打开右边的沙发扶手,拿出一沓子文字材料来。
“这是中英文的两份版本,你只需要签上你的名字,你就可以成为扑蝉的黄雀,笑到最后。”
说完她把那份资料推到了桑红面前。
“是不是我不签的话,你就会选择隐藏真相,和他们一起进行打垮我的计划?”桑红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果然,这个老女人盯着她的目标并不单纯。
“呵呵,要想从心理上彻底击垮你,哪里需要我亲自出手?你这份志愿者的申请书救了你的命;很多病患者没有这么清晰的文字表达能力,和你接触之后,发现他们也没有你这样强大的抵抗力,所以,相对于逼疯你而言,让你清醒地好好地活着,对人类的贡献更大。”
老女人丝毫都不隐瞒她面对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