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箭伤
夜幕笼罩着一望无垠的草原,漆黑的天空越发映衬着星辰分外明亮。
浓重的夜色掩护着草原上奔驰着的两人一马,他们的身后传来了胡人的叫嚷声和箭支破空的声音。
两人一骑终究是有些超出了这匹马的脚力,卫鹤鸣能感受到他们与追兵之间的距离正在渐渐缩小,被追上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
若是身在丛林,身在市井,他至少还可以想出些法子来脱身,可偌大的草原,空茫茫一片,怎么也找不到掩蔽之处。
无计可施。
卫鹤鸣几乎有些绝望了。
虽然早就作好了身死的准备,可他又怎么甘心死在这里?
前世落魄十数载,不是没有经历过绝境,只是那时他心如死灰,就算身死也无甚分别。
可如今……
卫鹤鸣听着身后人的呼吸声,忍不住咬紧了牙。
他决不能死在这里。
零丁几支利箭从他们身后袭来,被楚凤歌几刀斩下。
卫鹤鸣扭头观察了许久,终是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殿下,把你的弓给我。”他自己的弓遗落在了先前的马上。
楚凤歌一声不响地将弓递给了他。
卫鹤鸣掂了掂,比他自己用惯的要重一些,弦的松紧却差不多少:“剩下多少支箭?”
楚凤歌低声道:“二十六支。”
“够了。”卫鹤鸣刚才数过,身后虽追兵众多,可他们仓促之下却没有多少火把,数到头也不过才二十余支。
夜色深沉,只要射掉了这群人的火把,他们便成了没头的苍蝇,怎么样也不可能从这草原上抓住他们两个了。
只是如今夜黑风高,且马上颠簸,想瞄准这些人的火把,并非易事。哪怕卫鹤鸣对自己的箭术再自信,也不敢妄下断言。
卫鹤鸣想接过箭,抬头却瞧见了楚凤歌眼里头的血丝,那双幽沉的瞳孔里蕴着的情绪令他忍不住一颤:“殿下?”
楚凤歌将几乎要将手中的箭支捏断:“无事。”
危急时刻无暇他顾,卫鹤鸣只得缓缓从楚凤歌手中抽出箭来,轻声说:“殿下先前可是承认了在下箭术出众的,如今,便将殿下在沙场上的气运借我一分罢。”
楚凤歌的声音里带着沙哑:“好。”
卫鹤鸣张弓引箭向后瞄准,连射了两箭出去,却渺无声息。
他沉默了片刻,再将箭引上,却迟迟也不肯放出去了。
一开始只是沉默,再后来便连手都在细微的发颤,就好像是刚上战场的新兵,又像是前世第一次坐阵中军时的先生。
卫鹤鸣清楚自己虽不算心性坚忍,却也极少动摇。
只是这一次,他身后坐着的是楚凤歌。
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殿下,我……”
两支飞来的利箭打断了他的话语,卫鹤鸣来不及闪避,眼睁睁看着那箭矢迎面而来。
“叮——”“叮——”
箭支被楚凤歌的长刀击落。
“你怕什么?”楚凤歌眼中的赤色愈发浓重,甚至低低笑了起来:“前世你我不能同死,今生你若身陨,就别指望着我苟活着为你收尸。”
他的刀在夜风中铮鸣。
“卫鹤鸣,来时我便说过了,我护着你。”楚凤歌说。“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卫鹤鸣睁大了眼,盯着楚凤歌的双眼,却无论如何都无法从中寻到一星半点的玩笑或犹疑。
“楚凤歌……你真是疯了。”卫鹤鸣喃喃低语,却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我记住你今日的话了,来日若负此言,我绝不轻易犯过。”
卫鹤鸣攥紧了手中的箭支,心底却有一种莫名的情绪。
他此生执着的东西有太多,却从未对一个人执着过,即使是年少时曾倾慕过的女子也不过是倾慕而已,所以他对楚沉的背叛能洒脱,对帝王的改变能释然。
也所以,他对楚凤歌那偏执的心情难以理解。
可这一刻,他似乎有些那么一丝的明了。
绝不想放手、绝不要失去的心情。
卫鹤鸣缓缓将箭搭上了弓,由着楚凤歌将袭来的箭支挡的七零八落,就算箭尖袭到了眼前,他也没有分毫的颤动。
他与楚凤歌的心思如出一辙,他生,则生,他死,则死。
他微微眯起了眼,那摇曳的火光在他的眼中清晰而明亮。
“嗖——”一支箭矢划破了夜色,射落了一簇明亮的火光。
卫鹤鸣精神一振,趁着胡人尚未反应过来,接连射落了五、六支火把。
胡人明白了卫鹤鸣的意图,渐渐开始调度兵马,不过一会,便将仅存的火把安置在了后排兵马的手中。
如此一来,卫鹤鸣离火把的距离便更远了。
卫鹤鸣犹豫了片刻,问道:“我们能离他们近些么?”
楚凤歌点了点头,令马的速度慢了下来。
两方距离一近,胡人的箭矢便更密集了,卫鹤鸣见楚凤歌尚能应付,便又专心拉弓引箭,一口气射落了对方多半的火把。
此刻残余的火把已经不足以照亮前路了,胡人的队伍明显出现了骚乱。
楚凤歌此时又摸出了那个黑漆漆的物件,往后抛去,将胡人炸了个措手不及。
几支火把在混乱中被遗落在地上,仅余的火把也被卫鹤鸣趁乱射熄了。
整片草原彻底归于黑暗。
卫鹤鸣还未来得及收起弓,便听胡人那边响起了三长一短的胡角声。
卫鹤鸣一惊,来不及思索,便被楚凤歌一推,挡在了身后,紧接着就是大量箭支飞来的声音,一时之间,箭如雨下。
原来竟是苏和见没了火把,抓住他们两个无望,便下令一通乱射。
楚凤歌久经沙场,对胡角的号令极为熟悉,便第一时间挡在了他的身前。
箭支被击落的声音不绝于耳,卫鹤鸣屏息静气,深知自己身手有限,不敢逞强去分楚凤歌的神。
楚凤歌挡得上面飞来的箭支,却拦不住那几支去势低矮的箭支,有支箭扎在了马腿上,扎得不深,却激得马发了狂,狂奔起来。
卫鹤鸣在马上被颠了个三晕四素,待到反应过来,马已经缓缓停了下来,身周也早已没了箭雨,也没了胡兵的影子,四周都是空茫茫的草原,天地间安静的仿佛只剩下了两人一马。
甚至,连身后的人都没有了声音。
他竟有些不敢回头去看,只低声唤道:“殿下?”
身后人没有回答。
连唤了两声,卫鹤鸣连声音都变了:“殿下?凤歌?楚凤歌!!!”
急忙转过头来,却正对上了那人幽深的双眼,在漫天的星子下,满含着笑意。
他说:“我在。”
卫鹤鸣也不知自己是气是喜,只剩下了一股劫后余生的喜悦冲刷着脑海。
看着楚凤歌神定气闲的模样,他不知头脑发了什么热,竟飞快的起身,在身后人的唇畔吻了一下,低声说:“这次才是真的英雄救美。”
楚凤歌问:“谁是英雄?”
卫鹤鸣笑道:“自然是我。”
楚凤歌也不与他争,只盯着他笑。
卫鹤鸣却忽得察觉了有哪里不对。
他借着微弱的星光,上上下下检视着楚凤歌的脸上身上,忽得神色:楚凤歌的肩上,被鲜血晕开了一大片暗色。
卫鹤鸣瞪大了眼,伸手去触摸,摸到了一手的湿润和被削的只剩一截的箭杆。
楚凤歌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只轻轻握住他的手,低低在他耳畔道:“你该问我疼不疼。”
卫鹤鸣一时之间摸不透他想说什么,木然跟着问:“疼不疼?”
楚凤歌的声音里却带着浓重的笑意和缱绻,仿佛在撒娇一般:“有你便不疼了。”
卫鹤鸣气得只想给他一拳,让他清醒清醒,看着他的伤,却又下不得手。
“箭上有毒吗?”想起胡人的惯用手法,卫鹤鸣忍不住忍气先问。
“应该没有。”楚凤歌说罢,还在他唇畔落下一吻。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卫鹤鸣发现自己对楚凤歌的了解还少得很。
卫鹤鸣叹了口气:“待一会找到合适的地方,我再替你包扎罢。”
楚凤歌应了声。
过了一会,卫鹤鸣提起的那口气却还是放不下,再三咀嚼,还是忍不住骂道:“你受伤怎么不提?先前也就罢了,这时候竟还有功夫说浑话,楚凤歌,你是被箭扎傻了罢?”
楚凤歌的声音里还是带着温柔的味道:“我是高兴傻的。”
卫鹤鸣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出使泡汤,被胡人追杀,你很开心?”
楚凤歌又笑了,那张沾了血污的脸也变得好看起来。
“卫鹤鸣,我现在肯信了,你心悦于我。”他的眼角带着微微的弧度,眼睛里盛着从未见过的光彩。“我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