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正在发生什么?
感觉将要发生什么?
不明白,不理解。
震颤的大地,崩塌的平台。
不能控制自己,却也不能放开。没有东西能够把握,但为什么我看不到?看不到你所看到的颜色,看不到你所看到的梦?
敌人是不可视的,就如自己是不可视的。
不。
或是自己是不可视的,就如敌人是不可视的。
为什么我好像在飞快地切换?我看到了所有,又像什么都没看到。这个世界的信息正以纯粹的形式钻进脑海。没有颜色,没有感觉。比特贯穿头脑,又从头脑中飞迸而出。
看见了,看见了黑。
看见了,看见了白。
异质的比特变成黑与白,扩散到空气中。
黑、白。
正、反。
明、暗。
里、外。
动、静。
前、后。
开、关。
不再有世人理解的东西,存在于世界中的就只有纯粹的信息,纯粹的比特。
就连时间都好像在此停下了脚步,变成纯粹的比特。
在脑海中蛰伏的比特不断复制着自身,有如泉涌。如奔流的大河,眨眼间便飞奔而过。不过,却看得到。看得到它们的含义,看得到它们造成的影响。
大地震颤,人造的支撑物在自然的伟力下发出不应发出的声响。
“平台要塌了!”
不知是什么人喊了一句。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所蕴含的信息,最终成为了导火索。
人群混乱了。碎裂的声音与人群的尖叫声混在一起,几乎将任何个人的声音淹没。在这种情况下,却偏偏有这么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就是这瞬间,异质的比特感染了人群。
为什么这么一个平台会涌上来这么多的人?这个最简单的问题此时已经根本没有人会去考虑了。争相逃命的人群的尖叫声已经成为了唯一的声响。所谓的秩序,在这个时候就只是无人关心的东西。
在这个地震多发的国度,为何还会出现对于地震的恐慌和混乱?这个更简单的问题,此时也没有人留意。
只有她看见,那些从她脑海中涌出的比特,将每一个人染成黑与白。是黑,又是白。每个人都切换得快如反色。既无法控制自己,又无法放任自己。
比特成为模因,成为有明确目的性的东西,成为决定人内心的东西。它在每一个人中传播,在每一个人中感染。它在改变每一个人,它在占据每一个人。
那正如花般绽放的少女的梦,成为“苗床”的少女的梦,孕育着“病毒”的少女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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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不要慌乱!大家保持秩序!”
从头顶传来了白井大声叫喊的声音,但从拥挤在楼梯口的,丝毫不能动弹的人群来看,显然没有任何作用可言。
穹乃自己也在楼梯的拐角处试图让混乱的人群冷静下来,但既然连身为风纪委员的白井的话都没有人听,她自然更不会例外。
御坂同学应该也在上面那一层。但是这种情况,就算是LV.5又能做什么呢?难道用电击将所有人一次性击晕吗?开玩笑,现在需要的是有序疏散啊。
有某种人力之外的东西,正在发挥作用——有多少人注意到了这点呢?至少,穹乃觉察到了。
当然,没有什么实际上改变的东西,既没有什么其他的声音,也没有什么可以看见的光线。那就是一种气氛,一种感觉上的变化。
穹乃只觉得身体好像被什么冰冷的东西俘获似的,令人背脊发凉。这并非通过皮肤感受的温度差,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
根本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人和人堆挤在一起。说的话不会有人听,也没有人会留意别人在说什么。穹乃能做的,也就只是紧紧地抱住春上,不让两人被人流的漩涡所淹没。
在第二次的震动后,混乱的人群开始出现了异样的变化。
在人流量大的地方,无序是非常危险的。学园都市作为以科学教育作为宗旨的学校联合体,对于灾害防范上的教育从来就不曾缺乏过。自然,对于这一点也从来不曾放松过。几乎每一个学园都市的学生,都知道在拥挤场所保持秩序的重要性。
但在此刻,他们却像是完全忘记了这一逃生常识。
楼梯的道口考虑过拥挤人流的情况,设计得一点都不狭窄。但是当人群一致性地涌向道口时,立刻便将并不狭窄的道口彻底堵得严严实实。前面的人因互相挤靠动弹不得,后面的人搞不清楚前面的状况,不断有人大声咒骂并使劲往前挤。
每个人的表情都因恐惧而扭曲,所有人都在争相逃命,有的人抓住身前的人往后拽,有人把试图把挡在身前的人推倒。大家你推我挤,互相拉扯。更有拳脚相向,又踢又打。前面的人的头发被后面人死死拽住,拼命地往一边拉拽。
耳中听到的已然不仅仅是尖叫,哭喊和哀嚎夹杂着相互咒骂相互指责相互争吵,成为了此时的主旋律。
不行!这样下去要出事的!
不,正确地说是已经出事了!因为一旦有人倒下,他们会毫不犹豫地从倒地的人身上踩过。
就连穹乃也不理解,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但此时,她不得不有所行动了。
人群的移动是一切的根源,那么需要的是分散人群的方法。平面上已经不可能,那么需要的空间就必须是第三维。
紧紧地抱着春上,穹乃开始了高速计算。
做得到的。虽然需要小心一些,但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只需要让三分之一左右的人浮空,就能够让这一情况彻底改观,比体育馆事件那时还要容易一些……
突然“碰”地一声,身体被什么东西一下子拉直,剧痛立刻就从肩膀和双肘传来。因为毫无防备,手肘被拉脱了臼,肩膀也受到了冲击。穹乃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细细地冷汗布满了额头。
那是穿在里面的衣服中,埋入传感器的金属“绷带”。本来是在这段不能使用能力的时期用以监视身体状态的设备,此时却因为LV.5的能力而发生过载所做出了完全错误的动作,超出设计的过载让柔软的绷带瞬间绷成坚硬的金属条。
更重要的是,身边传来了惨叫声。
从衣服从刺出的坚硬金属条在这拥挤的人群中,有如一支长枪刺入了身边的人的大腿。
这是瞬间的意外,却打断了穹乃的计算。而且……
瞬间,就像是所有人的愣住了一样。但时间,却没有就此停下。
从身边,从每一个角落,都有相当一致的视线。
不解、困惑、混乱、高昂、厌恶、憎恨……
无数的感情夹杂在无法数清的视线中,实在很难说是“一致”。但穹乃此时却切切实实地感受到,这些蕴含着不同的感情的视线都是一致的。因为它们之中,都蕴含着一种统一而又一致的压抑的东西。
那东西名为“恶意”。
纯粹的,连空气都像是被传染了一般浓密的“恶意”。
穹乃说不出话来,只感到窒息一般地压抑。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牢牢地抓住了她,她甚至有种自己和春上会被这种“恶意”撕碎的错觉。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大家到底都是怎么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被这股慑人的“恶意”侵袭,穹乃一时间思维都出现了空白。以至于,她甚至连一直蜷缩在她怀中的春上悄悄从浴衣中取出一片东西扔进了嘴里这一动作都没有察觉。
这短暂的空白停滞了穹乃原本打算进行的救援行动。也就在此时,第三次更为强烈的震动开始了。
比前两次震动的总和还要剧烈,平台的人工支撑物在震动中断裂,填充物向山体下滑落。失去了支撑,平台一半面积的西侧整个向左滑动。拉力使得整个平台从正中间断裂为两截,承载着一半人群的平台向着山体下方滑落。
“不可以!不行啊!!”
穹乃高声叫喊着,但这一切都无济于事。就在她这位引力使的眼前,平台的另一端仿佛就在她伸手就能够触及的地方,遵循着引力的原则向下滑落。
“啊啊啊啊啊啊!!!”
头顶的上方,也传来了初春的惨叫声。
明明应该来得及的,明明是自己的能力范围,如果不是被这些人中止了的话……
不知不觉愤怒涌了上来。仿佛意识都被染黑了一样的“恶意”,第一次钻进了穹乃的脑海。
“不行……”
有人在近在咫尺的距离,对她轻轻低语。
仅仅就只是这一句轻轻的低语,“恶意”就像是阳光下消融的冰雪一样融化褪去了。
“衿……衣?”
这细细的低语声,只可能来自于一个人。但是……
思维还来不及恢复正常,世界却像是整个发生了变化。
正在向下滑落的平台,突兀地在滑落的过程中停止了。
一根支柱莫名其妙地从山崖的崖体中“长”了出来,横向将整个平台贯穿后将其固定住。
那根支柱并非金属,也并非岩石和木材。而是由一大堆金属、岩石、木材,甚至电线、轮胎,船锚、汽车、油轮的船首、齿轮、发条……等等等等诸如此类乱七八糟的,不可描述的东西糅合在一起成型。它们就像是在瞬间被“传送”到了这里,又在瞬间被“拼接”在了一起。在不可能的情况下,以不可能的方式出现在了不可能的场所,完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
(难道……是衿衣?)
穹乃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她不记得春上有这样的能力,从来都没有这个认识。但现在正在发生的,难道还有别人做的这种可能?
春上慢慢抬起了头,正对上了穹乃的视线。虽然她睁着双眼,但穹乃总有一种错觉,就好像春上此时根本什么都没有看着一样。
“但是,还不够。”
春上喃喃自语着,离开了穹乃的怀抱。
这无疑是一种明确的表示,无疑证明做到这一切的正是她。
还不够?
的确,还不够。
仅仅只是一根支柱,虽然暂时阻止了平台的下滑,却无法阻止支柱上的平台因为自身的重力而解体。
还需要更多,更多的支撑。
在穹乃的注视之下,春上的身体稍稍漂浮了起来。
天空中,飘下了如同在初春的寝室中看见的,那种违反了季节的规律般出现的雪花。如同预兆一般,将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提前告知。
第二、第三、第四、第五……
总共九根由乱七八糟的东西捏合而成的支柱从各个方向将平台贯穿。明明似乎是存有巨大的冲击力,却丝毫没有破坏平台的结构,就像融合在一起一般,构成了稳固的支撑。
没有人看见这些支柱出现的过程,人唯一能够目睹的就是结果,仅仅只是结果。
不需要理解,也不要道理。这些支柱就像是原本就存在那里,这被固定在崖体上的半截平台,也像是本来就在那里。
全部都融为一体,牢固得好像它们本就是一体的,无法分割开。
无疑,这有如一个奇迹。虽然没有哪个人具体知道这奇迹究竟从何来,但总之它就是这样发生了。
人群好像突然之间从“恶意”中清醒过来,有的趴坐在地泣不成声,有的喜极而泣高声欢呼。
但是穹乃此时,却被春上的变化完全吸引了。
从春上的背后,渐渐浮现出一种隐约可见,若隐若现的东西。那是无数的,繁杂的,无序的,变化的比特。如杂乱无章的纸带咬合在一起,缓缓运作着。隐约可“见”若隐若现的齿轮状物,电缆状物,水泥块状物,钢筋状物,齿轮状物,汽轮机叶轮状物,发条状物,弹簧状物,转盘状物,传动轴状物……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东西。这些若隐若现的东西没有组合成一个具体的样子,而是看似散乱地凑在一起,混沌异常。
虽然混乱不堪,却又能够实实在在地成为某种一眼就能够识别的东西。在不断重复构成自身的形状后,在春上的背后演化为一种协调的回路。
那是一双“翼”,一双由比特代表的实体构成的“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