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
郁兰被赵怜儿的语气吓着了,为了掩饰自己颤抖的内心,随手抓起手边的香炉便朝着赵怜儿砸过去。
香炉咣当一声落在赵怜儿的脚边,香料洒了一地,香气浓郁的随空气飘然而上,香得闷人,被门口的风一吹,又无形的消散了。
赵怜儿对郁兰的举动完全无感,她在家中的时候,就已经见识过和这宫里的女人们一样恶心的事情,甚至还要更叫人心惊,那些都是深宅内院里斗了一辈子的女人了,她们这些年轻的妃嫔们,不过才刚刚起步罢了。
赵怜儿收回眼神,径直从门口出去的时候,还不忘叫巧琐将地上的香炉捡起来重新点上香料。
郁兰看着赵怜儿离开,方才强撑着的劲头一下泄了,重新跌回枕头上去,她闭上眼睛,脑海里全都是赵怜儿方才说话的模样和语气。
御花园发生的事情很快便传到了虞澜清的耳朵里,绣心说亲自去提李乐荣到虞澜清跟前请罪,后宫大权的事情,岂是她想要僭越便能僭越的?!
虞澜清却只是淡淡看了绣心一眼,转头问月颖一句:“你觉得呢?”
月颖垂下眼帘,很快又抬头道:“娘娘是想纵着李嫔?”
虞澜清点头,她怕待会儿绣心在这里,又说些难听话给李嫔听,便直接将绣心打发去了慈寿宫,让她照着自己的吩咐,把自己的打算说给太后听听。
太后是这后宫里最明白的人,自己虽然只是粗略的带去了几句话,旁人或许会听不懂,可若是太后,便没有这样的顾虑了。
绣心被支走后,虞澜清才吩咐月颖到宫门口附近徘徊,瞧见李嫔过来了,便热心的迎进来,务必要叫宫道上来往的宫人们都瞧见她待李乐荣的亲热。
月颖心领神会,在外头小声同惜荷说话,没多一会儿,李乐荣果然挺着大肚子便过来了。
月颖佯装没有看见,惜荷喊了一声后,才回过身去,快步走到宫门口给李乐荣福身行礼:“主儿怎么过来了,娘娘正念着呢。”
李乐荣没想到月颖会那么热情,上次过来她能感受到虞澜清的态度有些改变,却也并不像从前对她那般亲密了,今日月颖这般。。。莫不是虞澜清已经不生她的气了?
想到这儿,李乐荣心中也有了几分底气,对月颖笑笑:“是,我也念着姐姐呢,上回说好了过两日还要来陪姐姐的。”
“主儿记着娘娘便好,快随奴婢进去吧。”月颖扫了两眼李乐荣身后的宫人们,垂下眼帘亲自过来搀扶,叮嘱李乐荣小心脚下,把亲密的形象做了个十足。
进了里间,虞澜清一看李乐荣要行礼,便叫月颖扶着,免了规矩坐下来。
虞澜清先是关切的问了几句她肚子里孩子的情况,随后又叫人那团扇给她握在手里去去热,李乐荣瞧着忙进忙出的人,倒是没看见绣心那死丫头,心头便更加安定下来。
她接过团扇,刚在手上把玩了一下,就搁下了,甚是艰难的看了虞澜清一眼,清了清嗓子道:“我。。。我方才做了件糊涂事,是特地来给姐姐请罪的。”
“什么?”虞澜清忙着手上的事,佯装不在意的问了一句。
李乐荣转了转眼珠子,把手递给露水,又站起身来:“今日我在御花园办了场赏花会,原本都已经回去喝安胎药了,可听闻郁荣华和怜荣华打了起来,怕事情闹大,扰了姐姐和太后的清静,所以紧忙赶过去瞧,这赏花会毕竟也是我办的,是以心中后悔懊恼不已,到了现场,才看见怜荣华的脸都被郁荣华抓花了,两人吵吵闹闹着要来烦忧姐姐,我如何能应许?她们那般情绪激动的,到了姐姐跟前定然是吵得不可开交,是以。。。是以就自作主张,替姐姐发落了郁荣华二十大板,也让怜荣华回宫思过去了,姐姐若是要责罚,这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我一人受着就是了。”
她说完就要跪,又被月颖拉住,小心安抚一句:“小主还是要心疼心疼自己的身子,可别总跪着。”
李乐荣抬手擦泪,坐回凳子上后,才悄悄的撇虞澜清的脸色。
虞澜清脸上没什么波动,她不紧不慢的把手上正在做的事情搁下后,才抬起头看她,眼中也瞧不出什么情绪来。
李乐荣要说的话,虞澜清早就料到了,她顺着李乐荣的话接着道:“你也是为了本宫考虑,本宫怎么会怪罪你呢?”说罢顿了一下,又继续道,“你如今在后宫嫔妃里的位分最高,这段时间除了多约束敲打嫔妃之外,也要记着太医的嘱咐,多走动,才有利于生产,你娘也快要到了,心情可好些?”
虞澜清轻巧一句就把此事带了过去,还提点她要多多约束妃嫔,岂不是默许了自己这样的行为么?李乐荣心跳得飞快,掩不住的欣喜都快要飞上眉梢了,不过她还是尽量克制着自己,嘴角的笑意也不敢太过肆意:“是呢,还有几日便要进京了,到时候来拜见姐姐,若是有什么礼仪不周到的地方,还望姐姐能多包涵呢。”
“总都督夫人自然是最懂规矩之人,否则如何教出这般好的女儿来。”虞澜清的语调太过于淡然,就连李乐荣都不知道她这话到底是在夸自己还是说反话,是以不敢随意接口。
虞澜清端起手边的水杯喝了一口,随后将头上的一根鎏金石榴簪取下来,亲自走到李乐荣的跟前,摁住她不让她起身,将这根簪子插进了李乐荣的发髻里:“皇上如今不在宫里,太后那边你一向也是害怕去的,这根石榴簪子,就算是本宫和皇上太后对你的期盼了,石榴多籽,愿你多子多福,为皇上和大魏,绵延子嗣。”
李乐荣受宠若惊,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虞澜清拿出手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这簪子不是皇上赏赐,便是太后送的,自己戴着这东西出去,自然连太后也不能再说她什么了。
来这一趟不仅没有收到任何的责罚,反而彻底坐实了自己嫔位的位置,更是从虞澜清的手上分得了权利的一杯羹,李乐荣走出凤羽宫门的时候,昂头挺胸,扬眉吐气,更是就在凤羽宫正门口唤了撵轿,由月颖亲自陪着她说话等着,再送了她上撵轿后,才慢慢离开。
李乐荣进凤羽宫和出凤羽宫的场景自然被过路看见的宫人们大肆宣扬,奇怪的是,皇后不责罚,太后竟然也没有半分的动静,本该是宫中最要紧的两人,如今反而隐居在自己的宫里,叫李乐荣一个嫔位拿着鸡毛当令箭,倒是做起后宫的主来了。
可这些话没人敢明目张胆的说,只关系好的私下里说笑两句罢了。
时光飞逝,赵怜儿脸上的伤好了,闭门思过的惩处也算是过了,李乐荣在后宫作威作福的事迹,她每天都能听见。
这架势,比起当初的宠妃苏瑶瑶可真是当仁不让的,赵怜儿一解了思过,便特意问了一句,李乐荣究竟是在忙什么。
如云出去一趟,回来的时候附耳轻言道:“都督夫人这两日就要到京了,奴婢听说,李嫔竟然想用二品诰命夫人的规格来迎接呢?她母亲就是个普通官宦家眷,能进宫都只能走博合门的二道偏门进,若是真按着二品诰命夫人的规格,岂不是要往云苍门的西侧进来了?”
赵怜儿挑眉:“李嫔果真这般猖狂?我记着皇上登基以来册封的诰命,只有皇后的祖母得了对吧?”
“正是呢,李嫔未免太。。。”如云说着骤然收住了口风,和赵怜儿对视一眼,便看见赵怜儿笑了。
“既然皇后和太后都不管她,那咱们也只管看戏就是了,这都督夫人入京,怕是有一番折腾了。”赵怜儿眯着眼睛,望向外头秋风刮落的树叶,实在是好奇,她们这位聪慧的皇后娘娘,究竟是在等待着什么呢?
李乐荣声势浩大,明明已经有了德妃的前车之鉴,就算真是张狂蠢笨,也不至于在这样的事情上做得过于没有余地,她没和虞澜清商量,自作主张,便真的定下了二品诰命夫人的规格,让人专门到水路港口处亲迎,一接到她的母亲,便请入轿子里,先在京城里逛了一圈,看了看京城的繁华热闹,也有女眷在自家门口等着瞧都督夫人的风姿,上前慰问的时候,却连都督夫人的脸都没看到,只隔着轿帘,得了几句敷衍的应答。
川渝总都督的夫人好大威风,想来是在家的时候被总都督宠得无法无天,如今女儿在宫中争气,更是给她备足了脸面的缘故。
总之,都督夫人的轿子刚进了皇城的门,京城里便传遍了都督夫人的威风事迹,说什么的都有,女眷们又有聚在一起的谈资,甚是热闹。
李陈氏的轿子在云苍门的西侧门停下,她一下轿子,便瞧见被如云搀扶着的李乐荣正在前方不远处等着自己,看见自己下了轿子,李乐荣也从靠椅上站起身来,她身后簇拥着不少的宫人伺候,李陈氏瞬间便安下心来,朝着自己的女儿快步走去:“臣妇见过娘娘,给娘娘请安。”
李乐荣没有虞澜清的气度风姿,连皇宫里即便亲生父母也要做全礼数这样的事情也不顾,只让李陈氏行了一半的礼,便赶紧拉扯着自己的母亲站起身来:“母亲一路前来辛苦了,本该即刻回宫休整,可皇后娘娘那边到底还是要去拜见的,女儿陪着母亲前去,母亲也能安心些。”
李陈氏欣慰的点点头,拍了拍李乐荣的手,看她圆滚滚的肚皮,脸上的笑意便没有消减过,小声道:“皇子?”
李乐荣羞涩的垂下眼帘,微微点了点头。
李陈氏挽过李乐荣的手,扶着她慢慢往前走,如云拦了一众的宫人保持着距离,以保证她们都听不见主子的对话。
“好,你有了这个孩子,我与你父亲便都放心了,当初你离京之前,咱们商议好的事情,你都做到了,母亲为你骄傲,如今我也到了宫里,咱们母女连心,也就快要到熬出头的那日了。”李陈氏握紧李乐荣的手,这些事情是早在魏离登基的时候,便埋下了伏笔的,只在于实行不实行的问题罢了,如今魏离打压得太过厉害,川渝总督的位置是怎么来的,又是如何被荫蔽至今的,李家可都记着的,如今魏离离京出征,只留了些残兵在京中,李家得了授意,想要避开这番争端已经是不能够的了,恰好李乐荣肚子里的这一胎是皇子,如今已经快要七个月,等这个孩子生下来的时候,便是旧贵族势力奋起反抗的时候。
天赐的良机,不能错过。
“母亲放心就是。”李乐荣点头应一句,随后看向前方,小声道,“宫中人多口杂,还是等拜过皇后娘娘后回到自己房间里讲安全些。”
李陈氏自然也明白,颔首之后便没再多说什么,与李乐荣一并穿过幽深的宫道,朝着凤羽宫而去。
今日是川渝总都督夫人觐见的日子,虞澜清并没有早早的换好凤袍等待,而是一早便去了太后宫里请安,刘太医说她如今已经胎像稳固了,不必再谨慎着不敢出门了。
是以虞澜清头一次出宫门,便选着总都督夫人觐见的日子,去了太后的宫里。
京香姑姑笑着迎虞澜清进去,太后见着虞澜清便伸手拉她:“慢些,慢些,快坐下。”
虞澜清浅笑着,坐下后沉吟了一下,开口道:“母后,李陈氏入宫前在京城里大肆游行,很是威风。”
“威风好啊,哀家便怕她不威风呢。”太后笑笑,拿起手边的鱼食,起身投喂放在屋里的一盏新鱼缸里的鱼儿,“她们要故作跋扈来演戏给哀家和你看,咱们自然也配合着演下去,这戏里戏外,没准儿谁就不小心分不清楚了呢?清儿,你瞧瞧,哀家新养的这批鱼,如何?”
虞澜清明白太后的意思,李乐荣母女两人这般声势浩大之下,必然隐藏着更深的秘密,只是这秘密是什么,虞澜清还没有查出来。
但凡一个人不是蠢顿之辈,却要做着明知故犯的混账事情时,那么她一定是想借着表面的波涛,来掩盖海面下的汹涌杀机,太后和虞澜清纵着她们,如今却又挑着这个时间出门,也是冷着她们,让敌人猜不透摸不准自己的心思,却又好似猜透摸准了自己的心思,这其中的分寸拿捏,更是一门艺术。
显然,虞澜清很明白其中的门道。
“鱼儿争食,抢得到的自然能越长越大,抢不到的,怕是只能饿死了。”虞澜清看一眼鱼缸之内的鱼儿,小声说道。
“鱼食不能投喂过多,否则过剩便不金贵,正是因为食物有限,所以鱼群才会争相向上,后宫之道,亦是如此,这鱼缸也犹如后宫的禁锢城墙一般,抢不到食的鱼儿会饿死,可抢到太多鱼食越长越大,大到鱼缸也容不下的鱼儿,也会死,见仁见智,需知,至刚则断的道理。”太后回过头来,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京香,又重新坐回到座位上去,“有人贪心不足蛇吞象,咱们便等着她们抛开肚皮,自取灭亡的那一日。”
李乐荣领着李陈氏到凤羽宫求见,在门口站了许久,才等到惜荷那小丫头按着早前月颖的吩咐出来回话:“给小主请安,给夫人请安,皇后娘娘此时正在太后宫里问安,请小主和夫人在宫门前站候片刻,娘娘很快便回来了。”
李陈氏和李乐荣对视一眼,晓得虞澜清这是不高兴了。
她当然会不高兴,若自己僭越到了这个份上虞澜清还能欢欢喜喜的接见她们母女两人,李乐荣才是要觉得奇怪起疑心了,听过惜荷的话,李乐荣挑眉道晓得了,便站到门边,静候虞澜清回来。
而虞澜清那方自有人来通禀李乐荣的动向,直到说两人站了快一炷香功夫后,太后才抬眼给虞澜清递了个眼神。
“既然都督夫人还等着,那儿臣就先回去了。”虞澜清微微颔首,站起身来,给太后福身。
太后看着她,心疼的嘱咐道:“皇帝不在,还有哀家陪着你,清儿,放手去做便是。”
虞澜清受了太后的鼓舞,心中也安定几分,出了慈寿宫乘坐撵轿回去,老远瞧见凤羽宫门前站着的一群人,脸上的表情也渐渐渗出几分冷意来。
李乐荣见虞澜清慢悠悠的回来,扯了扯李陈氏的衣袖,叫她赶紧福身行礼,李陈氏连忙撩起裙摆跪下,恭候皇后的撵轿。
撵轿在门前停下,月颖和绣心一左一右搀扶着虞澜清下来,李乐荣先道请安的话,随后李陈氏也伏跪在地,高声道:“臣妇李陈氏,叩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虞澜清没有回应,只目不斜视的走进了宫里,还是月颖顿了一下脚步,轻声道:“娘娘请李嫔和都督夫人偏殿叙话。”
李乐荣要抬举她母亲,狠狠打虞澜清这个皇后的脸面,虞澜清没有多说什么,给了她这个脸面。
可进了凤羽宫的门,虞澜清却还是要以普通女眷的身份来看待李陈氏,她受了诰命的规格,却永远不可能真正的成为诰命夫人,偏殿见人,也是表明了虞澜清的态度。
李乐荣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她让如云把李陈氏扶起来,随后跟着虞澜清的步伐进了里边。
虞澜清今日没有穿皇后的凤袍,只是寻常的常服接见,可见对李陈氏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入了偏殿,李乐荣能坐在左边的第二把椅子上,可李陈氏只能坐在门边的椅子上,幸好偏殿不大,即便是这样坐着,离虞澜清也不算太远。
“都督夫人远道而来,一路颠簸,想必是累着了。”虞澜清淡漠开口,她素来见人都不热情,是以更瞧不出有什么喜怒来。
李陈氏赶忙站起身来:“多谢皇后娘娘关怀,臣妇能进宫得见皇后娘娘,已经是李家的福气了。”
虞澜清颔首:“李嫔还有两个多月便要生产了,本宫自己也有了身孕,许多力不从心的地方,李嫔都替本宫分忧,处理得很好,如今你既然到了宫里,便替本宫多多照看着李嫔的身子,来日李嫔生产的时候有亲生母亲陪伴身旁,也多一分安心。”
李陈氏连忙应下,再次谢恩。
“李嫔年幼无知,今日犯了错,以诰命夫人的规格将夫人迎进了宫中,实为逾越,本宫便不得不多说一句,本宫与李嫔虽然相交甚好,可这宫里的规矩立下,便由不得人随意去坏了规矩,本宫念在李嫔是初犯,又是思母心切的份上,不予重责,可也不能不责,以肃宫闱,而今李嫔有孕在身不能受罚,夫人是李嫔的亲生母亲,自然也不忍看着女儿受苦,是以此番责罚,便由夫人代为受过吧。”虞澜清话锋一转,扫眼看过李乐荣,眼中掠过的一丝寒意惊了李乐荣一下,可再仔细看去,却又只能看见虞澜清平淡如水的目光了。
虞澜清的生气在李乐荣的意料之中,见虞澜清的一切言行都如同自己所料分毫不差的进行着,她心中也安定几分,却还是故作紧张的站起身来,替李陈氏辩白求情:“姐姐,我晓得自己做错了事,姐姐生气,责罚我便是了,我母亲早年间得过大病,身子一直都不好,怕是。。。怕是受不了严厉的责罚的。”
李乐荣望着虞澜清,蒙蒙水雾的眸子里尽是哀求,她见虞澜清不说话,又道:“要不,就罚抄写经书吧,也正好将功赎罪,给姐姐的孩子祈求福贵,告慰神明。”
她倒是有主意,竟然做起皇后的主来了。
虞澜清沉默的看着她,像是在思考她的这个提议究竟如何,好一会儿,才蓦然一笑:“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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