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胜领命,转身要走的时候,抬眼看了一眼正殿。
绣心正从里头慌张的端了水盆出来,心里眼里都只惦记着虞澜清,是以没有抬头,和景胜投来的目光错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魏离站在这里,站到腿都失去知觉,里边还是没有消息传来。
可也没人来说出事了。
吴义跟在魏离的身边,中途实在受不住,还悄悄和诏安换了个岗去歇歇脚,魏离负手而立,望成一座雕塑,根本不知道身后发生的细微事情。
虞澜清这一胎是硬生生被稳婆把胎位给正过来的,好在虞澜清体力好,参汤喝下去以后也没有太过脱力。
景胜办事快准狠,一个时辰之后便又快马加鞭赶回宫中,‘叛贼已经全部处决’的话音刚刚落下,便听见屋里虞澜清奋力嘶吼了一声,随后就传来了婴孩的哭声。
虞澜清听见了孩子的哭声,她强撑着自己的意识,拽紧了床边的手巾,虚弱的开口,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孩子。。。我的孩子。。。”
接生的稳婆手忙脚乱的把孩子包裹起来,月颖就守在她的床边,却因为四周都乱糟糟的,没有听见虞澜清的呼喊。
魏离在外头要往里闯,被一众人墙拦下来,一定要等着里边收拾干净了才能进屋,魏离急得团团转,只能等着里头的稳婆抱孩子出来给他看。
“给我看看。。。”虞澜清不甘心的接着道,特意提高了一些音调,月颖立马就听见了。
她高兴的整个人都颤抖的在哭,柔声对虞澜清道:“娘娘,你听,孩子在哭呢,有力气,很好。。。是个公主,娘娘,是嫡公主。”
虞澜清听过月颖的话,却没有感到片刻的轻松,她的孩子还不足八个月,她那么小,谁都不敢说早产的孩子能好生生的活下去。
月颖说着宽慰的话,等到稳婆抱着洗过身子红彤彤的孩子到虞澜清跟前的时候,虞澜清只看到一张很小很小的脸,被裹在厚厚的襁褓里不安的哭泣。
虞澜清想要抱一抱自己的孩子,可刚才的那些力气像是瞬间就被抽离了身体一般,稳婆匆匆给她看了一眼,便抱着孩子出去了。
月颖握着虞澜清的手,小声道:“皇上和江美人都在外边呢,宫里最好的太医也都在外边,公主会平安无事的,娘娘太累了,歇会儿吧。”
屋里的小宫女们已经开始收拾,虞澜清偏着头,看着厚重的帘子外长长的屏风,这是她肚子里生下来的骨肉,看见她的那一刻,虞澜清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骨血相连的感觉,这是她的孩子。
谁都能抛下这个不足月的孩子,她不能!
稳婆抱着孩子到外边给魏离看,说皇后生的是嫡公主,早产不足月,瘦的像个小猴子一样,且。。。和德妃留下的大皇子的生辰,只差了两日。
大皇子生在二月二十三,嫡公主生在二月二十一,说起来是缘,偏生这时候早产了,可谁又知道这缘是不是皇上和皇后想要的呢?
“朕看看。”魏离紧张兴奋的伸出手,没有抱过孩子,稳婆指导半响,魏离才僵硬的把孩子抱住,他不敢动弹,看着还挣不开眼睛的孩子,头一次真实的感受到了做父皇的喜悦,“是个公主,公主也好,只要平平安安的,都好。。。”
喜讯从凤羽宫传出,很快便传到了三宫六院,外忧内患平定,皇后也顺利诞下嫡公主,春日似乎真的来了。
虞澜清再醒来的时候,京香姑姑正带了不少的赏赐前来,专程在屋里等着,见虞澜清醒了,赶忙笑着给虞澜清道喜:“恭喜娘娘,太后惦记着娘娘的身子,问过刘太医说一切都好,奴婢才好回去给太后回话。”
虞澜清身上有了力气,说话声也不像早前那般虚弱,如今虽然已经要如春了,可倒春寒也是来势汹汹,外堂的四角都烧了滚烫的炭盆,专门用来断绝进门人身上的寒气,怕带到了虞澜清的身边。虞澜清盖着厚被,身上热得出汗,因为害怕早产儿不好养活,所以是直接将孩子也养在自己的眼面前,虞澜清不敢撤去炭盆,也不敢不听刘太医的嘱咐,她怕身边的小婴儿冷,也怕自己的身子养不好,落下病根,将来还想要有孕便不容易了。
京香姑姑看过孩子,出门准备回去的时候,在门口顿了一下,她看向月颖,小声的叹了口气:“娘娘现在还要好好养身子,宫里那事。。。先别叫娘娘晓得了。”
月颖点头,也是愁眉苦脸:“是,凤羽宫里里外外的嘴都严实,不会叫娘娘晓得的。”
京香这才松了口气,离开了凤羽宫。一晃眼,孩子落地已经快五天了,这孩子实在是太小了,连虞澜清抱她的时候都小心得不行,魏离每天下朝就来陪着,几乎是在虞澜清这里摆了个新的办理公务的地方,他看着虞澜清这般着紧这个孩子,还特地破格在公主没满月的时候就赐了名字,叫云熙,魏云熙。
她是云端之上的天之骄女,是迎来光明的使者,这个名字里是魏离对自己女儿的嘱咐,希望她能像这个名字一样,未来永远充满着光明。
可不管谁劝,虞澜清都不肯让云熙离开自己的视线,她生怕这个小生命会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然消逝,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守在自己的孩子身边。太后心疼虞澜清,也亲自为云熙多精心挑选了几个身体健康的乳娘,更是把自己身边有经验的老姑姑都派到凤羽宫伺候,刘太医更是每天三次准时来给孩子诊脉。
魏离总说,这是天赐的嫡公主,上苍既然留下了她在这世间,就不会轻易的收回去了。
这段时间,后宫里的任何消息都不能传到凤羽宫里来,所有人都知道虞澜清的精力都在自己的爱女身上,坐月子期间一定要好好休养,所以也没人敢用任何事情来叨扰虞澜清。魏云熙满月的时候,在虞澜清和乳娘们精心喂养照顾下,魏云熙皱巴巴得像小猴子般的皮肤终于变得白嫩水灵,瘦小的脸蛋也渐渐圆润起来。
刘太医最后一次诊脉,欣喜地伏跪在地上告诉虞澜清三公主已经熬过了危险的时候,可以平平安安健康的长大了,虞澜清抱着孩子坐在床上,终于激动得失声痛哭。为了怀里的这个孩子,虞澜清付出了全部精力,几乎把能够想起来的菩萨神明都在心里拜了个遍,如今真的从刘太医的口中说出孩子已经没事了,能够和其他足月的孩子一样平安健康长大了的时候,虞澜清才知道自己是多么依赖这个孩子。
这个躺在小锦被里,还香甜着睡着觉的孩子,已经是她生命里不能割舍的一部分!
为了魏云熙的安危,原本该办一办的魏子善的生辰也没有办,心头的石头落下地之后,虞澜清才觉得愧对了这个孩子,着急让人把魏子善也抱过来,她出了月子,也能下地走动了。
魏子善已经满一岁了,比起旁的孩子,魏子善已经展现出了惊人的聪慧,他已经能够走路走得很稳当,看见虞澜清便笑得灿烂,会甜甜的,清晰地喊:“母后。”
每次看见魏子善,虞澜清的心都会疼一下,这个孩子从出生到现在就懂事得让人心疼,好像他无意识的,就知道自己是个需要小心翼翼存活下来的孩子一般。
虞澜清抱过魏子善,轻声哄他:“子善长高了呢。”
每每这样说,魏子善都会笑得更开心,重复一句虞澜清的话:“长高高。”
负责照顾魏子善的乳母对这个孩子也是付出了心血,在皇后面前,也想替魏子善说几句话:“皇后娘娘深明大义,大皇子养在娘娘膝下,才能这般平安茁壮的成长,大皇子甚是聪慧,如今已经会说不少的词了。”
虞澜清点点头,起身走到熟睡着的魏云熙的摇椅旁,接着道:“子善,这是你的妹妹,等你们再大一些,便可以做伴了。”
魏子善望着魏云熙,很快便收回了视线,反而抱住虞澜清的脖子,伸手去碰她头上的珠钗:“母后,好看。”
他说的格外认真,奶声奶气的,身上格外的软糯。
虞澜清如今自己做了母亲,更对这样的小孩子一点抵抗力都没有,从前对魏子善是可怜多一些,如今。。。倒是更真心的疼他一些了。
此时屋里正是其乐融融,月颖拉着绣心在外头小声说话,商量着这几天能给虞澜清上些更有味道的吃食时,外头款款走进来一个女子,身后还带了不少的宫婢,甚有排面。
月颖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和绣心递换了个眼神,便迎了上去:“给淑妃娘娘请安。”
被唤作淑妃的女子转了转眼珠子,往里屋看了一眼,娇俏笑道:“皇后娘娘出月子了,能见我了么?”
绣心皱眉:“淑妃娘娘还是等着皇后娘娘的传召吧,妃子总往凤羽宫来,可没有这样的规矩。”
淑妃却不以为然,转头对月颖道:“劳烦姑姑通传一声吧,难不成,皇后娘娘一辈子不出这屋门,一辈子不见我么?总是要知道的,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绣心还要再说,被月颖拦下来。
其实她说的对,既然已经进了宫,迟早都是要见虞澜清的。
月颖松了口说好,拉着绣心便进屋了,她怕绣心那火爆性子说得太急,是以自己进了屋,整理了一下情绪,堆上笑脸后,才上前接过虞澜清手中的大皇子递给乳娘:“娘娘抱了这么会儿,也该累了,快,把大皇子抱下去吧。”
乳娘接过魏子善,福身退下了。
月颖搀扶着虞澜清坐下,缓声道:“皇上此番边关一战凶险异常,几次遇险,都多亏了有人及时相救才能平安归来。。。”
虞澜清点点头,还没反应过来月颖话里的意思。
“多次救了皇上的人就在外头,想要求见娘娘,娘娘瞧,若是不想见,奴婢这就去打发了。”月颖接着道,见虞澜清回过头来看自己,还是闪躲开了目光。
“救了皇上的人,本宫自然是要见的。”虞澜清听出来这话有些不对,可又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是以站起身来,朝着外边出去了。
月颖领进来给虞澜清跪拜行礼的女子穿着宫中妃子的服饰,只是身上还佩戴了不少大周国的图腾配饰,莫名就带上了几分异国风情。
女子很美,看上去也更年轻一些,眉眼里藏着的贵气和骄傲掩饰不住,说话的声音更是脆生生的,像铃铛一般悦耳。
“嫔妾淑妃周芷溪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她把礼节学的很好,做的也没有可挑剔的地方。
虞澜清看着她,才明白过来月颖所说的救命恩人是什么意思。
她并没有太过于错愕或者表现出其他的情绪,虞澜清淡淡笑着,让周芷溪坐下来说话。
“本宫听说,皇上战场上受伤,是你几番相救。”虞澜清看着周芷溪,周芷溪却好奇的打量着这屋里的东西,听见虞澜清开口说话,亮晶晶的眸子才落到虞澜清的脸上。
“是啊,我自小喜欢医术,学得还不赖。”周芷溪倒是承认得大方,连夸自己的话都不委婉着说,“皇兄说,我救了大魏的皇帝,能去要个赏赐,我想来想去,什么也是不缺的,就只能让他以身相许,把我带回大魏来了。”
周芷溪说这话的时候偏着头,很是得意的样子,本想看虞澜清生气吃醋的模样,却没想到虞澜清脸上一点波动都没有,反而搞得她自己很是挫败。
原来是大周的公主,难怪魏离拒绝不得,只能带着回来。
虞澜清倒没有旁人想的那般难受,可能是因为把感情都过多的寄托在了孩子的身上,所以听周芷溪说话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
“皇后娘娘一战成名,想来威名很快就要传遍天下了,我随着皇上回来的时候,看的出来皇上很着紧皇后娘娘,那时候我就想,什么样的皇后会让皇上那样的天之骄子挂念在心尖上呢?”周芷溪说起魏离的时候,满眼里都是欣赏崇拜,魏离年少有为,又英俊潇洒,的确很容易让周芷溪这样眼比天高的人动了心,她是大周的公主,锦衣玉食养着,能看上的人,定然也是着天下最厉害的男人,“后来皇上平了叛,我才被人护送着进宫,一进宫便听说娘娘早产的消息,直到今天才看见娘娘的真颜。”
她也不说对虞澜清的印象如何,话锋一转,又撑着脑袋,盯着虞澜清的眼睛,半是认真又半是挑衅的开口:“皇上那样的人,像是天上的太阳一般,皇后娘娘留在皇上的身边,不会觉得害怕嘛?”
绣心站在一旁,被周芷溪跳跃式的聊天方式搞的生气得很,大周的公主便了不起了吗?同皇后说话也没有半点的忌讳。
“娘娘失言了。”月颖出声提醒一句,身为妃子,是不能轻易置喙皇上和皇后的。
周芷溪看一眼不苟言笑的月颖,又看一眼横眉立目的绣心,见虞澜清自己也不准备回答这问题,才瘪了瘪嘴,嘟囔一句:“没意思。”
说罢,又转悠着眼珠子,像是想起什么,乐呵呵的接着道:“我父皇便不那么喜欢我母后,虽然他们现在都不在了,但我记性很好,我记得小时候他们总是吵架的,父皇说,母后就像是困住他的铁笼子,有说不完的天下大道,有管不完的琐碎小事,所以他更喜欢温柔可人的刘贵妃,更喜欢娇媚妖娆的陆美人,我还以为全天下的帝后都是那般,束缚着,彼此较劲的相处在一起,辛苦得很,我皇兄也说,往后他要娶皇后,一定要娶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娘娘觉得,皇上喜欢你么?”
绕了一大个圈子,周芷溪还是把话题又转回来了,看来她真的是很在意这件事情,想知道魏离对她的感情。
绣心气得很,这个淑妃娘娘跑到凤羽宫来说这些话,是在给谁添堵呢?她正要上前去把周芷溪送走,就听见虞澜清开了口,她的声音很轻,反问道:“你很喜欢皇上对么?”
周芷溪愣了一下,随后脸色有些微红,视线飘忽到一旁,好半响才支吾道:“他很好。”
“他待你很好吗?”虞澜清接着道。
“当然,他。。。什么都很好。”周芷溪点点头,说的话却没有什么底气。
“那他一定知道你喜欢什么,爱吃什么,常去的地方是哪里,开心不开心时候的表情和举动,对么?”虞澜清嘴角勾着笑容,如沐春风一般的亲切感。
周芷溪被虞澜清问住,顿了好一会儿,才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他不知道。”
“那你一定知道他喜欢什么,对么?”虞澜清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
周芷溪懵了,还是摇头:“我。。。我现在还不知道,但是我很快就会都知道的。”
她说的信誓旦旦,虞澜清当然相信。
“本宫在皇上身边,只会觉得安心,不会觉得害怕,同样,本宫也只能知晓自己的心意,皇上对本宫的心意如何,淑妃可以去问问皇上,总比咱们一块儿在这里猜来得强一些,不是么?”虞澜清回答了周芷溪的问题,却也没有正面把一切都摊开来说,她和魏离之间,并不需要通过炫耀来使别人明白,周芷溪呆的时间长了,自然就会明白了。
周芷溪的眼睛就一直没有从虞澜清脸上长时间的挪开过,上座的这个年轻皇后比她大不了几岁,可身上那种淡然自若的气场,却是周芷溪学不来的。
她一下没了话说,又不想那么快起身离开,干脆也捧起手边的茶来喝,圆滚滚的眼珠子到处乱转。
绣心觉得周芷溪说话太直,却又不像江湄那般讨人喜欢,实在是不知道虞澜清还留着她在这里干什么。
可也只有虞澜清明白,她方才有好几个瞬间,都在周芷溪的身上看见了自己年少时候的模样。
莽撞,直言,喜欢魏离。
周芷溪喝过水,舔了舔湿润的嘴唇,突然想到了旁的话题,立马又兴奋的伸长了身子问虞澜清:“我听我皇兄说,皇后自幼爱慕皇上,花了不少的心思才嫁给皇上做了正妻,从前皇上最喜欢的,是娘娘的表妹德妃对么?如今皇上待娘娘好,又把德妃留下的大皇子交给娘娘照顾,是不是因为旧情的缘故啊?”
这段往事,周芷溪是真的不知情,过去了的事情,魏离也不许在宫中多加谈论,德妃二字如今说起来,似乎也只是一个冰冷的封号了,随着时间痕迹的掩埋,渐渐失去她原有的模样。
魏离对苏瑶瑶的感情如何,虞澜清更加无法评论,只是周芷溪不知真假,不分轻重的话,的的确确是戳中了虞澜清心窝里藏起来最疼的地方。
她的十年,苏瑶瑶的十年,都是为了同一个男人,而后所有无谓的争端和算计,也都是为这十年,画上最不甘心的句号。
苏瑶瑶的死虞澜清至今也无法彻底的释怀,她说不上自己有多恨她,只是看见魏子善的时候,偶尔会想起那个初入虞家,怯生生又很漂亮的小姑娘罢了。
周芷溪看着虞澜清的笑容渐渐变成面无表情的沉默,自己也愣了一下,她说魏离的时候,虞澜清都没有任何的波动,这位已故的德妃,却好像很能牵动皇后的心弦。
好奇的种子一旦萌芽,便瞬间就会长成参天大树,周芷溪对这段往事的好奇也瞬间攀升到了顶峰,虞澜清的脸色告诉她,事情一定不是她所听到了那般简单,她还想要再问什么,突然就听见站在虞澜清旁边的绣心大声呵斥开了口:“淑妃娘娘仗着自己的身份,真以为自己可以罔顾规矩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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