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见她没事人一样,原该松一口气的,可是她们总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大家都心事重重的,只是不敢在姜辞面前稍有表露。
但情绪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流露,所以有时候气氛会变得怪怪的,幸好有十五,她如今又长胖了,身子越来越灵活,表情越来越丰富,变得越来越可爱。
有她在,欢笑总是要多许多。
就连乌云笼罩着心间的姜辞见了她,也会觉得欢喜,心里找到了阳光。
这期间范隋云没有再出现,她有时候会想,如果他从来没有出现该有多好,她依旧可以和夫君一起过着美美的小日子。
这样的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因为她不是个喜欢自欺欺人的人,所以她只能面对,不管迎来的是什么,但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她也依然还是十五的娘亲。
终于,在除夕前一夜,赵元祈回来了,不仅他回来了,他还带回一个中了噬魂散的姑娘。
姜辞对赵元沅已经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可是头一次见到她就没由来的觉得亲切,她暂且按耐下对赵元祈几乎肯定的怀疑,先为赵元沅诊治。
赵元沅望着她,心情感慨万端,差点想要扑进她的怀里告诉她一切,可是她不能,这一次哥哥答应她了,不管她好不好,他都会跟阿萌姐姐坦白,求得阿萌姐姐原谅。
所以,她应该给哥哥先坦白的机会,她喜欢阿萌姐姐,不仅想让她做她的姐姐,还要做她的嫂嫂。
“沅儿姑娘……”
姜辞不知道自己如何知道解盅之法,但她就是知道,可是此法也等于没法,因为几乎没有人愿意搭上自己的性命去救另外一个人,但暂时压制盅毒,她还是能做到的。
搭完脉之后,她蹙着眉头凝重的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她,认真的问道,“你愿意相信我吗?”
赵元沅毫不犹豫的点点头:“我相信阿萌姐姐……”
这一声阿萌姐姐,她叫的情真意切,
“那好。”她转头下意识的看了赵元祈一眼,想吩咐他什么,却又转过头看向了向嬷嬷和文紫,吩咐道,“嬷嬷,你赶紧帮我多拿几个火盆进来,然后再多烧一些热水,文紫,你去找些绳索过来。”
“阿萌……”赵元祈一回来就知道了那天在茶楼发生的事,虽然大家到现在都摸不着头脑,可他隐隐觉得阿萌对他的态度变了,这会子听她说要火盆和绳索,心中疑惑,也很担忧,“为什么要绳索,沅儿……姑娘她……”
姜辞没有看他,也没有理他,又吩咐文紫道:“慢着,家中绳索太过粗糙,你还是扯四块长长的布条过来,要牢牢的。”
文紫不解其意,忍不住红着眼眶无限担忧的看了赵元沅一眼,便急忙去准备了。
“沅儿姑娘。”姜辞又看向了赵元沅,有些不忍道,“治病过程极其痛苦难熬,所以我必须将你的手脚全都绑起来,你害怕吗?”
赵元沅哆嗦了一下,还是摇摇头,眼睛闪着盈盈泪光坚定看着她:“有阿萌姐姐在,我不害怕。”
姜辞不由自主的握住了她纤弱的手,好像要给她力量似的:“好,我一定会竭尽所能。”
说完,她又握了握她的手,然后起身将床幔全都卸了,又命红豆和辛夷搬走了床上所有锦褥,枕头,重新换了一套全新的。
从头到尾,她没有和赵元祈说一句话,只到忙完一切,她才看了一眼赵元祈,随之走出了屋子,赵元祈赶紧跟了上去。
“阿萌……沅儿……姑娘她?”
“我不管你和这位沅儿姑娘是什么关系,但有件事我必须要提醒你,我只能暂时压制盅毒。”她皱着眉头想了想,“至多只有两年时间,两年后,她还是会发作,而且每次诊治都会令她痛苦异常,她不过是个小姑娘而已,我怕她坚持不下来。”
“……不,沅儿她……外表柔弱,其实她是个很坚强的姑娘。”
“就算她能坚持下来,也不过是两年光景而已。”
“两年?”不知是她的冷漠,还是赵元沅的病情,他的心突然被刺的很痛,“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
他的眼里立刻冒出一道光:“什么办法?”
“待到圣血莲花开,有人愿意以血换血,以命换命。”
“圣血莲?”他疑惑道,“难道真有这种花,在何处,我去找来。”
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了他另一个问题:“你有没有杀过人?”
他不知何意,愣了一下:“……”
“圣血莲生在悬崖绝壁,三年才开一次花,花只开一朵,花期只有一个时辰,必须在她枯萎之前摘下来放入纯净鲜血之中方能保存,所以也算是稀世珍宝。”
听他回答不出来,她心中何等滋味唯有自己知晓,因为按他告诉她的,他只是个家世清白,简简单单的商人,怎会杀过人。
她的目光染上一丝伤痛,突然冷笑了一声,继续解释道,“最为关键的,虽然它只是一朵花,却具有灵性,杀戮重的人不能接近它,否则,它即刻便会枯萎,所以你确定……”
她的语调突然变成意味深长起来,也有些咄咄逼人的样子,“你能摘得?”
他的声音有些艰难:“我……”
她轻轻闭了一下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睁开眼,又看了他一眼,再没说什么,转身便又回了屋里。
待将赵元沅扶到床上躺好,炭盆也端来了,姜辞命文绢替赵元沅解了衣服,然后绑好了手脚之后,她屏退了所有人。
屋内摆了足有七八个炭盆,热气蒸腾,可是赵元沅还是觉得全身发冷,说一点不害怕那是假的,可是她相信阿萌姐姐。
“别怕,沅儿姑娘。”感受到她的恐惧,她放柔了声音,“会没事的。”
“嗯,我相信阿萌姐姐。”
“那就开始了。”
为了防止她因为疼痛而咬到舌头,她拿了一块棉布塞进了她的嘴里。
当第一针下去的时候,她还没感觉什么,当第二针下去的时候,赵元沅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双眼一下子瞪到极大。
当第三针,第四针……
赵元沅感觉到有身体里有千万只虫,好像在享受最后的盛宴一样,疯狂的噬咬她。
她痛的浑身冒汗,双拳紧握,青筋暴出,痛若的极力挣扎。
慢慢的,她的身上生长出一道道扭曲的像是带毒藤蔓一样的东西,对着灯细看过去,可见那些扭曲的东西像活的一般。
赵元沅已痛到近乎麻木,她不知熬了多久,只觉得时间从未有过的难熬,漫长的像是已走过了一生。
姜辞的身上也像水洗一般,全是汗。
过了一会儿,她取下了第一支银针,银针带出一颗血珠,她迅速的将银针扔进了加了盐水的热水盆里,烛火下可见有什么细小的像是虫子一样的东西在水里痛苦的扭曲挣扎,然后死了。
接下来,随着银针一根根取出,那些扭曲的带毒的藤蔓渐渐消失。
赵元沅终于缓过一口气来,再也支持不住,人晕了过去,姜辞疲惫的出了屋,唤了文绢,文紫过来,帮赵元沅擦洗换衣服。
……
过了一会儿,姜辞沐浴过了之后回到了屋内,就看见赵元祈正站在那里,眸光温柔的望着她。
“阿萌,你怎么样了?”
他走过来,闻到一股淡淡的冷梅香气,不,也不是冷梅香气,比冷梅香气还要清冽优雅,还要超尘脱俗。
她身上的异香回来了。
或许,连记忆都回来了。
想扶她,她却将手一抽冷漠的避开了他:“我没事。”
若到现在,她还存了最后一丝幻想也就太傻太天真了。
赵元沅的到来,已叫她认清了一切。
人也真是奇怪,本来她压抑了滔天怒火,也压抑了矛盾纠结在心里,甚至还抱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幻想。
这一刻要真正面对时,反而变得平静了。
她指一指椅子:“坐下吧,我有话要问你。”
“好。”
烛火摇曳,落在各自的瞳仁里,恍恍的跳跃着,他坐下倒了一杯茶递到她面前,她没有接,只是平静的看着他:“说吧,你是谁?”
她异样的平静反倒让他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哪怕她哭着质问他,打他骂他也好,就是不要这样安静。
他握住手中的茶盏,手指一寸寸收笼,像是想握住他与姜辞所有甜蜜的时光,可是他清醒的知道,这一次,他握不住了。
他看着她,一字一字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赵元祈。”
听到这个名字,她怔愣了一瞬,继而道:“所以那位元沅姑娘是你的……”
“妹妹,我的亲妹妹。”
“哦。”她没什么情绪道,“我早该猜到的,在聚风山看到你的时候就应该猜到,也是我太笨,跟你做了这么久的夫妻,竟然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你的骗术……”
她轻轻笑了一声,“可真是高啊!不……”她突然又否定了自己,“是我太笨,太笨。”
“阿萌……”他的声音颤抖起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对不起?”她平静的脸色终于泛起痛意,“如果我杀了你,再跟你说对不起有用吗?”
“如果你想……”他顿了顿,“你可以杀了我。”
她冷哼一声:“杀了你这个骗子倒便宜了你,而且我现在有十五了,我不想让她知道她的娘杀了她的……”爹爹两个字,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说出口,转而问道,“我问你,你为何要冒充沈献骗我?”
他沉默了一下,眼神痛苦的看着她:“因为你是江州王的义姐,我想利用你引诱江州王出现。”
她又轻轻笑了一声:“原来我只是一颗任你玩弄的棋子啊!”
“不是的,阿萌,我待你是真心的,我从来没有想过伤害你。”
“赵元祈?”她的声音突然拔高,“你不觉得你这样说太无耻了吗,说什么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我?真真可笑之极!”
“……”
“伤害已成事实,你还敢说从来没想过,你知不知道,你就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杀了人之后还要装出一副你很无辜的样子。”
“对不起,阿萌……”
“不要再跟说对不起,你不配得到原谅。”原以为自己已经平静,到现在又发现原来早已伤的体无完肤,她愤怒的盯着他,“你这个骗子,我们和离吧!”
“不……阿萌!”
听到和离两个字,他的心重重一沉,一下子伸过手想要握住她的手腕,手伸到半空又突然堪堪停在那里,“我们还有十五不是吗?”
姜辞冷笑一声,决绝道:“从今往后,十五只有娘亲,没有爹爹,赵元祈……不要让我再瞧不起你,连分手也不肯干脆。”
“……”
“对了,这场婚姻本是个骗局,又何需要和离,连休夫都不需要!”
她稍稍又冷静下来,略作思量,又道,“你是过错一方,我犯不着为了你的过错而惩罚自己,铺子是我的,孩子也是我的,至于你出的那些银子,我会如数还给你,你带着你的人赶紧滚蛋,我不想再见到你。”
突然,她伸手拔向发间凤凰花簪,往他面前一掷,“还有这个也一并还给你!”
他呆呆望着手边那枚闪着莹莹玉光的花簪,伸出颤抖的手指慢慢拿起,突然他的手上用了力,好像下一刻就能将花簪生生折断。
终究,还是舍不得。
他将花簪放入怀中妥贴收好,抬起头,红着眼睛看着她:“阿萌,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你,只是明天就是除夕团圆夜,可不可以让我陪你和十五,沅儿一起过个团圆夜。”
“不可以!”她坚定道,“我说过,从今往后,十五只有我,我会带着她好好过日子,至于你妹妹,她是她,你是你,只要她愿意留下,我一样会帮她医治,好了,我与你也没什么可说了的,你收拾收拾马上就滚!”
说完,她霍然起身,不再多看她一眼,转身朝着床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