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实在想不明白一只抱抱熊和陶文卓的关系,肖艺晞支支吾吾一会儿,最终只能掩着嘴凑到肖子卓耳边,小声忽悠了小朋友一回,“爸爸那么聪明,肯定会自己想到办法的。”
小嘴巴张成了“O”型,肖子卓恍然大悟,大幅度地点了点头。他很相信妈妈的话,自然也就不再担心这个问题,重新捧起玻璃杯,两瓣嘴唇贴着杯沿,大眼睛眨呀眨,像是想喝却又不敢喝。
陶文卓跟他也算有默契,在小朋友抱住杯子的同时放下了自己手中的玻璃杯,就好像没有注意到这母子俩刚才在说悄悄话,神态自然地看向肖艺晞:“你觉得李嵩怎么样?”他征求她的意见,“要是你不信任他,我们就换个医生。以后要定期去治疗。”
听说要换医生,她倏地就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赶忙开口:“不用换医生。”她下意识地有些紧张,毕竟李嵩是肖铭的朋友,其实她信任李嵩胜过信任陶文卓,“我挺喜欢李医生的。”
哪想陶文卓闻言挑眉,眼神凌厉地扫她一眼,不仅脸色严肃起来,语气都变得很是严厉:“你喜欢他?”
没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肖艺晞一愣,身体都绷直了。这感觉就像学生时代被叫到老师办公室训话,她知道又是为了自己的学习成绩,心里沮丧又无可奈何,甚至总觉得有片乌云徘徊在自己脑袋顶上,让她整个人都被埋在阴影里: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可再多的付出都得不到回报……
大概是发觉她非常紧张,陶文卓眉心一松,不过一秒就恢复了平静的表情,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肖艺晞的错觉,只随手捞过玻璃水壶给肖子卓的杯里添了些水,再替她添时才随口道:“我会把我的行程排好,陪你一起过去。”
习惯性地道了声谢,肖艺晞还没从他那比翻书还快的变脸大法中回过神来,踌躇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地问他:“不是我自己去吗?”
“我也需要配合你的治疗。”陶文卓面不改色地回答,还不忘搬出她“挺喜欢”的李医生,“这是李嵩的原话。”
原来是李医生的交代?她点点头,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那麻烦你了。”
陶文卓别开视线没看她,冷冷淡淡地“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坐在肖艺晞身旁的肖子卓咬着杯口听了许久,大眼睛一会儿瞅瞅爸爸,一会儿瞧瞧妈妈,这时候终于忍不住张了张小牙齿松开杯子,好奇地出声:“那爸爸,爸爸会不会,经常来看我和妈妈?”
目光转向小朋友,陶文卓迎着他期待的眼神也不急躁,没有回答,反倒是把问题抛回给他:“你想不想要爸爸经常来看你和妈妈?”
小家伙马上把脑袋点得跟小米啄鸡似的,两只大眼睛也放起了光,“爸爸不出差的时候,就来玩。”他眨巴眨巴眼绞尽脑汁计划,“还要……还要陪妈妈治病。”
顺手揉一把他的小脑袋瓜,陶文卓翘起嘴角一笑,答得大方,“行,答应你。”
一旁的肖艺晞觉得不妥,但又插不上嘴。万一陶文卓真是一不出差就来找他们,那跟没离婚有什么区别呢?不过这都是孩子的要求……孩子毕竟还是需要爸爸的。
她盯着面前的玻璃杯,先是寄希望于陶文卓不会真的这么干,再就考虑到他如果真这么干了,她该实行什么样的对策——不治病的时候就避开吧?让他们父子两个出去玩,正好她也就可以安心忙茶餐厅那边的事。
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认为这个办法还算可行,因此等到服务员上菜时,她心里头也轻松了不少。
铁板嫩牛肉被端上来的时候还滋滋响,热气腾腾的冒着香气。小朋友胳膊太短够不着,肖艺晞又担心他被烫着,便夹了牛肉到他碗里:“吹凉了再吃哦,别烫到舌头。”“嗯!”肖子卓开心地应了,拿起勺子把碗中的牛肉舀起来,鼓起小脸像那天早上吹豆浆那样小心地吹。
肖艺晞光顾着看他,也没注意到陶文卓也给她夹了菜。
她再看自己的碗时,里头已经多了两块牛肉和包括红椒、青椒、洋葱在内的配料。饭桌边坐着的也就三个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夹的。肖艺晞不吃洋葱,抬起头刚要对陶文卓说呢,就见他早有准备一般回视她,“带个好头,在孩子面前不要挑食。”
于是到了嘴边的话不得不咽回肚子里,肖艺晞想了想,拿起筷子夹起碗里的洋葱片,眼睛一闭就飞快地把它塞进嘴里,胡乱嚼两下咽下了。那神情还真有些英勇赴死的味道,叫陶文卓看得好笑。
这间印象餐厅的菜做得都很美味,肖艺晞作为一个厨子,还特地研究了一会儿他们的风味烤鸭,打算回去以后试着做做看。
饭后他们就出发去肖子卓说的那个岛,路上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小朋友精神了没一会儿便开始打盹,摊开小胳膊小腿窝坐在后座,小脑袋不停“钓鱼”。肖艺晞见他困了,伸手轻轻掰过他的身子,让他脑袋枕在自己的腿上,侧躺着休息。
肖子卓迷迷糊糊地在她腿上蹭了蹭,找到一个最舒服的位置睡了。
车里安静下来。
她看见陶文卓把冷气温度调高了一些,应该是为了防止孩子感冒。
不想车里沉默得太尴尬,肖艺晞想主动开口说点什么,张张嘴却又想到一个问题:该怎么称呼陶文卓呢?也不知道她以前是怎么叫他的。她思考了片刻,还是直接省略了称呼,小声问道:“小卓说的那个岛叫什么名字?”
“横挡岛。”所幸他也知道她是在对自己说话,答完停顿片刻,忽而不清不争地补充,“是我跟你第一次约会去的地方,以前讲给他听过。”
这话题有些敏感,她听了一愣,半天拿不定主意该作何反应。
她脑子是不大好使,但人也不算太迟钝。其实真正见到陶文卓以后,肖艺晞就隐隐有种感觉……她觉得陶文卓可能对她还有一点感情。不管他把情绪控制得多好,她都多少能察觉到他某些时候的情绪浮动。
哪怕只是挪开视线这一个细小的动作,肖艺晞也能判断他是在逃避、生气还是懊恼。
可她不能确定他到底有没有要复婚的打算。再怎么说他还是有刻意和她保持距离的,就算是仍然有点儿感情,也很可能已经打算让它慢慢淡了。
“嗯。”想到这儿,她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低下头看看肖子卓,挪动食指轻轻拨了拨他耳际细细软软的短发。过了不到半分钟,她到底是没按捺住好奇心,抬了头透过后视镜望向陶文卓的眼睛,“我能问一下我们离婚的原因吗?”
对方也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肖铭没有告诉你?”
“他说是因为我流掉了孩子,”她回想肖铭的解释,稍稍皱起了眉头,抿抿嘴没有提到另一个原因,“我觉得挺奇怪的。”
“孩子的事是导火索。”陶文卓没有否认,视线回到挡风玻璃外的道路上,“我们之间存在很多问题,核心的大概就是我们不能相互信任。”他不着痕迹地再次透过后视镜瞥了眼她,口吻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个与自己不相干的事实,“我妈是个事业型的女人,太独立,心野了管不住,在我还小的时候就丢下我和我爸,跟别的男人走了。这事对我有一定的影响。我喜欢能独立的女人,但不代表我希望我的女人很独立。”
所以这才是他想要她全职在家带孩子的原因?这难免出乎肖艺晞的预料。
见她表情有些呆愣却没有打断他,陶文卓便继续平铺直述:“你做餐饮业,就算是把茶餐厅开在大学城,也经常要接触不同的人。加上你这人除了脑子以外,身材和脸都不错,如果在我出差期间有个稍微有点脑子的人看上你,他会有不下一百种把你骗到手的办法。”
他停顿了几秒,才最后总结,“所以简单来说,我不放心,也不信你。要是你经济不能独立,就不会那么容易毫无顾忌地抛下这个家——基于这种考虑,我坚持让你不要开店,留在家里做个全职主妇,我来养你。”
这一年来陶文卓设想过无数次,要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地和肖艺晞谈谈。他想告诉她他的想法,想跟她商量各退一步,好有个机会破镜重圆。但是直到今天以前,陶文卓都没有想过,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说出这番话。
面对从前那个肖艺晞,他常常会有太多的顾虑。她总是欲言又止,说不出她真正的想法,只一味地想要远离他。再怎么执着,在她这样一次次的拒绝面前,陶文卓也会退缩。他曾经就像大多数人一样,认为自己与众不同,拥有值得骄傲的资本。而只有在这么一次次受挫的时候,他才不得不承认,他其实也只是个普通人。
更何况这么些年来,他都没法改掉跟她说话口不对心的毛病。
但是在现在的肖艺晞面前,他没必要担心那么多。因为她根本就不记得他。她不仅不记得他们之间那些值得留念的事,也一并忘了那些不愉快的过去。
所以哪怕是听他说他们俩的曾经,肖艺晞也只会像听故事那样置身事外。
这样陶文卓就不会有压力。即使听上去有那么点可悲。
不过他没想到,肖艺晞也有尽可能设身处地地思考这件事。
“那万一……”她沉默着想了好一会儿,才总算出了声提出一个假设,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语气里没有任何恶意,“万一你喜欢上别人了……要跟我离婚,我该怎么办呢?”
陶文卓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类似的话,她那个时候也说过。看来就算是第二重人格,说到底也还是肖艺晞吗?
“你当时这么问了我之后,我跟你分房睡了两个晚上。”他思忖片刻,还是一勾嘴角颇为自嘲地一笑,“估计我怀疑你的时候,你也恨不得跟我分房睡。我们都觉得自己很忠诚,所以问题就在我们都不够相信对方。”
现在想想,反倒不再那么窝火。他们当初也是都一头钻进了死胡同里,才会偏执地坚守自己所谓的“底线”,忘了要变通。她脑袋不好使,想不到这点也就算了,不怪她。说到底,还是他的错更多。一碰上她的事,他就成熟不起来。脑子也跟被驴踢了似的,转不了弯。
当然,肖艺晞不知道他如今心里头是这么想的,还坐在后座仔细思索,试着给他好好说说自己的看法:“我不知道那个时候我是怎么想的……因为我都不记得了。不过我想了一下,也觉得让我不工作不太好。”她退一步说,“我可以想办法多抽时间陪小卓,但是不能不工作。”
她那小心翼翼的语气真有些好笑。
陶文卓颔首,倒是没提什么意见,“我知道。”
然后再没有下文。
肖艺晞等了半分钟,确定他没有再主动说些什么的打算,便又问起另一个她关心的问题:“你之后准备再婚吗?”她问完又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问题挺微妙,赶忙解释,“我不是要复婚的意思……”
担心自己越描越黑,她蹙了眉为难地想了想,只能老实解释:“我是说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所以刚才说那些话只是单纯谈谈我的想法,希望你不要生气。”
“我知道。”陶文卓收回落在后视镜上的视线,早把她尴尬的表现收进眼底,反应却意外平静,“我不会再婚。”
不会再婚是什么意思?肖艺晞眨眨眼,仍旧不能肯定他的态度。
万幸,陶文卓也没老吊着她。
他沉吟了大约十秒,便慢条斯理地告诉她:
“但是我有意愿复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