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食茶餐厅门口贴上了一张用A4纸打印的招工启事。
收银员陈玉婷已经不在，店里暂时没有招到新的收银员，坐在收银台后头的便成了肖艺晞自己。正好是周日，陶文卓带了肖子卓去公园玩，她只能一个人顶替收银员，闲着的时候就盯着收银台后边的小桌椅发呆，脑子里一片空白。
店里的员工都看得出来，她因为陈玉婷自杀的事很消沉。奈何周日太忙，谁也没法抽出空来陪她聊聊。倒是有不少来吃饭的学生看见招工启事，都跑到收银台来找到她这个店主咨询详情。
大学城里的几间大学都已经放了暑假，过来咨询的多是想找暑假兼职的学生。肖艺晞想要的是全职的员工，便只得拒绝了这些热情的姑娘。
下午客人少，老陈偷空从厨房溜出来，忍不住给肖艺晞提建议。
“晞妹子啊……”他就站在收银台边，隔着台子拍拍肖艺晞的肩膀，让正在发呆的肖艺晞小小一吓。
老陈也不介意，凑了脑袋过去压低声音道：“其实也可以先招兼职的。学生嘛，时间不统一，就安排他们值班。你看路口那个汉堡王不也是这么招兼职的？工资也不用开太高，按小时算，招那么两三个就成了，比招全职还要划算些。”
肖艺晞听了不禁有些忧虑，皱皱眉摇摇头，“我再想想。”
汉堡王的兼职她是听说过的，一个小时累得筋疲力尽也只能赚个□□块钱，在客流量最大的饭点甚至都没时间忙里偷闲吃个饭，对大学生来说也真算是“血汗钱”了。肖艺晞总觉得这是压榨学生的劳力，如果她真得招兼职的学生，肯定不能只给他们那么点儿工资。可工资给多了，对她来说又实在不划算。所以与其招几个兼职的学生，不如招全职的员工更踏实。
当然，她心里这点想法是不能告诉给店里其他员工听的。肖铭老说她人太老实不适合做生意，心里的考虑绝对不能让手底下的员工知道，不然他们铁定得每天担心有一天餐馆要倒，自个儿要丢饭碗。
肖艺晞不大明白这里头的玄机，但她相信肖铭的话，对茶餐厅有什么打算的时候，从不先和内部员工商量。
她只能自己慢慢考虑。
结果这么一考虑便考虑到了陶文卓来接她的时候。
他的车就停在店门口，肖艺晞接到他的电话才意识到自己忘了时间，匆匆收拾好东西跑出来。“妈妈看~”她才刚上车呢，坐在后座等着她的肖子卓就把一副画举到她跟前，兴高采烈地给她展示，“我跟爸爸在公园画的画！送给妈妈！”
关好车门，肖艺晞接过画坐稳了身子，才借着车内的灯光仔细看了看。是幅儿童彩砂画，一角有轮橙色的大太阳，绿草中几朵向日葵被金黄色的彩砂填满，黑纸贴出它们弯弯的眼睛和嘴巴，每朵向阳的花脸上都是大大的笑容。
“是向日葵呀。”她也笑笑，勉强从压抑的情绪里抽离，“笑得好开心的样子。”
“嗯！”小朋友小米啄鸡一般点头，手脚并用地爬到她腿上，挪挪屁股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坐稳，一只小手巴住妈妈的胳膊，一只小手则竖起肉乎乎的指头指了指画里的太阳，“向日葵，有大太阳，很开心。”而后他又一本正经地指指金灿灿的向日葵，“妈妈，有向日葵，也会很开心。”
肖艺晞愣了片刻。她喜欢向日葵，这点孩子是知道的。原来画向日葵不是凑巧，而是小朋友想让她开心。她情绪低落，连小朋友都看得出来。
心底禁不住一软的同时，她又有些内疚。做妈妈的，怎么能让孩子替自己担心呢？
她便揉了揉小朋友的头发，亲一口他的小脑袋顶：“谢谢小卓。”
估摸是玩了一整天，小家伙的头发到现在还有点儿湿，尽是汗水的味道。她这么亲一口，倒也不嫌弃，只觉得心里头软得一塌糊涂，怎么看孩子怎么觉可爱。小朋友被她亲了脑袋顶，还痒痒似的夸张地打了个激灵，闭上眼睛扭一扭小身子，再仰起头看看她。
“那妈妈、妈妈不哭了吧？”他睁着他那双大眼睛瞅瞅她，又伸出小手小心地摸摸她红肿的眼睛，眼神就像驯鹿的眼神那样温驯干净，“眼睛会痛痛。”
低头拿前额蹭蹭他的小额头，肖艺晞咧嘴一笑，“不哭啦。”
小朋友被她蹭得连连往后撤脑袋，一边还抱着她的胳膊咯咯地笑。
在驾驶座开车的陶文卓从后视镜里头看了看他们，瞧清了肖艺晞脸上的笑容，才收回视线，也没有出声打断。母女俩玩了一会儿，等肖艺晞终于不再蹭过来了，肖子卓才眨巴眨巴眼，又缩回她怀里去，小手巴着她的肩膀，捏她的耳洞玩。
肖艺晞的耳洞还是几年前打的，已经很久没再戴过耳环耳钉，现在便又重新长合，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印记。小朋友玩了一会儿就失去了兴趣，安安分分地坐到妈妈的腿上，晃晃两条小腿，观察自己的小脚。
过了好几秒，他像是想起什么事来，再次仰起小脸去看妈妈的眼睛。
“还有一个礼物要送给妈妈，是我跟爸爸一起做的。”他说得很慢，“但是，但是要等到星期五才能去拿。”把这句话说完了，小朋友才又精神起来，抬起小胳膊把她的手夹到胳肢窝下边，“妈妈猜是什么！”
“星期五才能去拿？”这可有点难到肖艺晞了，“也是在公园里做的吗？”
“嗯……”小朋友的大眼睛转呀转，好像在考虑该怎样回答，经过好一番深思熟虑，最后还是大力点头：“嗯！”
陶文卓一直安静地听着他们讲话，这时才清了清嗓子，算是提醒儿子不要说漏嘴。
意识到自己透露了太多的线索，小朋友赶忙拿两只肉嘟嘟的小手把嘴巴捂住，睁大他那双水灵灵的眼睛，一会儿瞧瞧陶文卓，一会儿瞅瞅肖艺晞。大概是明白现在捂嘴已经来不及了，小朋友想了想，只能“亡羊补牢”——他小心松开捂着嘴巴的手，仰着小脑袋可怜巴巴地瞅着妈妈，摇摇头小声说：“不是陶瓷哦！”
眉梢一动，陶文卓真是有冲动要按一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这都直接把答案说出来了……
偏偏答案已经这么明显，肖艺晞还是没反应过来。
“不是陶瓷啊？”她还真信了小朋友的话，拧起眉头疑惑地思考，“那会是什么呢……”
刚还有少许叹息冲动的陶文卓便沉默下来。算了，孩子妈比孩子更傻，也不用担心她听懂。他想。
果然肖艺晞猜了一路，都没将答案猜出来。
陶文卓把车停在他们楼下，没有送他们下车。他明天一早还要去机场赶飞机，要早些回去休息，自然也不能待在这里过夜。肖子卓早早地就习惯了不跟爸爸住在一块儿的生活，要和爸爸道别，倒是一点都不留恋的。
“爸爸再见。”他牵着肖艺晞的手，乖乖挥挥手和陶文卓说再见，还不忘腆着小肚子提醒他，“爸爸要早点回来，要去公园拿那个。”
这态度叫陶文卓忍不住把手伸出车窗来揉一把他的小脑袋：“只有这种事记得牢。”接着又叮嘱，“听妈妈的话，知道吗？”
小朋友点点头。
“你出差注意安全。”肖艺晞站在一旁想了一会儿，也开口嘱咐。
“嗯。”他抬眼，视线与她相撞那么一两秒，“你早点睡。”
肖艺晞也跟肖子卓一样点头。带着小朋友回家以后，她如常给他洗了澡，安抚他睡下，自己便也洗了澡睡下了。但翻来覆去，偶尔再看看身边躺着的抱抱熊，肖艺晞无论如何都没法入睡。
她脑子里很空，心里头也空落落的，并没有真的去想些什么，却是实打实睡不着。连着两个晚上都是这种情况，今天也如此。她在黑暗中盯着某个地方出神，还能听见客厅里传来的挂钟滴滴答答的声响，真担心又会这么睁着眼直到天亮。
不知道自己究竟躺了多久，肖艺晞才被床头手机震动的动静拉回了神。
从前她都有夜里关机的习惯，直到经历了前天陈玉婷自杀的那晚，肖艺晞便不再敢给手机关机。她生怕自己一觉醒来才接到什么重要的消息，由此错过所有可能挽留的机会。
下一个会是谁呢？肖艺晞没法不去想这个问题。她的父母都已经是七十来岁的年纪，随时可能就这么过了身，悄无声息，毫无征兆。她却直到这两天才发觉，原来死亡距离她这么近。
伸手捞来手机的时候，她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些怕的。
好在替屏幕解锁后，看到的短信发信人是陶文卓。她松了口气，打开短信，只扫见两个字的简单内容：“睡了？”
她侧卧着眨了眨眼，掂量了几分轻重，最终诚实地回复了他一个字：“没。”
短信发出去大约半分钟，陶文卓就打了电话过来。
没想到他会直接打电话，肖艺晞吓了一跳，赶忙把铃声调小。她想起那天她头一次联系他，只选择保守地发一条短信，也是没料到他会回她电话。当时她好像也被吓了一跳吧？
不再多想，她划下接听键，把手机搁到了耳边：“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