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仞山大眼一瞪,有些不服:“倒要请教!”
古时候,科学滞后,唐人信仰佛道之教,之于鬼神素有敬畏之心,万仞山一听对方对鬼神不敬,自己的成名兵器又名“鬼神斧”,故而内心先有了三分怒气。
那书生隔着桌子不急不缓地答道:“人之既死,神形俱灭,一抔泥土,化为枯骨,何以为鬼?纵观天地,山川草木,宇宙星辰,苍穹之下的无数生灵无不此灭彼生,生生不息,这些都是自然之象,何来神仙?”
万仞山本是一武人,听那书生滔滔不绝之词,他无可辩驳,好在他这人拿得起放得下,当下对那书生便不再理会。
裴旻闻言却是内心一凛,这书生外表虽生得粗犷豪迈,但言词间却显然是个满腹经纶,看透世情之人。
这时候,酒保将好酒好菜一股脑端上了桌子,这雨林镇地方虽小,但雨林居的菜肴却别有一番风味:白斩土鸡,竹笋片汤,七情蘑菇,白玉翡翠……酒保边往桌子上摆放菜品,边一道道的报上了菜名,听这些菜的名字倒也风雅,其实就是当地常见的一些土鸡、竹笋、野菌、白菜等食材精心烹饪而成。
张旭平日只醉心书法,今日恰逢古通今畅谈江湖帮派的逸闻趣事,张旭十分的感兴趣,刚才被万仞山与那书生打断,此时方趁酒保上菜的空隙忍不住问道:“繁星楼外,其余几派都是何等人物,还请古先生继续说说?”
听张旭这么一问,裴旻等人又竖起耳朵,欲一听究竟。
古通今刚刚举筷夹起了一块儿鸡块,往佐料中拌上一拌,送入口中,嚼得津津有味,也不理睬张旭之言。
等吃完了一块儿鸡肉,古通今才轻叹一口气,道:“你这书圣,美食当前,香味扑鼻,可肚子空空,饥肠辘辘,咱们边吃边说,成不成?”
他只道人人都和他一样,嗜好盘中之美食。
张旭笑道:“是我一时着急,先生请慢用。”
古通今又吃了些酒菜,将竹筷轻轻放下,道:“其余三派,我也略知一二。北有繁星楼,而南方崛起的则是烟雨坞,这烟雨坞据传地处江南一带,总部建于洞庭湖深处常年烟雾笼罩之地,且坞内岛屿连环,真是一险恶之地,而烟雨坞的首领号称烟雨郎君,只听闻其人风流倜傥,但极少有人知道其真实身份。而茫茫的东海之上,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连以往横行大海的海沙帮都不能与这股力量相抗衡,据说这些人来自东海的海岛之上,这个海岛是海上最先能看到太阳升起的地方,清晨的第一丝曙光第一个照临该岛,故而有人叫他们曙光岛人,他们的岛主善使一手初阳掌,中掌者浑身暖洋洋的十分受用,却不知这初阳掌绵里藏针,等发觉有些不对劲之时,已是内腑震动,回天乏术,故而让人闻之色变。”
张旭毗邻古通今而坐,他邀请古通今共饮一杯,道:“过瘾,过瘾啊,今日张某真是大饱耳福了。”
万仞山道:“这烟雨坞与曙光岛的传说,我也曾有所耳闻,但不知道那四句传言的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
古通今迟疑道:“嗯,十二恶兽神秘人,神秘人!这个帮会是最为神秘的,也最为可怕,可怕就可怕在只知道存在这样一个邪恶的帮会,但这个神秘帮会首领是谁,基地在哪里,都是一个谜。我只是凭着近年来的遭遇见闻,对有些事情有所怀疑……”说到这里,他目视裴旻,欲言又止。
裴旻正听得聚精会神,见古通今看着自己,他不由得想起数月前面对的劲敌:花面狐与甲骨龟。这两人皆以兽为名,是否是十二恶兽中人,尚无依据,所以他也不便在此挑明。
古通今手中的筷子又上下翻飞起来,几人说了些闲话,又吃饭喝酒,不在话下。
过了一会儿,裴旻转身一看,刚才那粗犷的书生却已悄然离开。
裴旻心下颇为遗憾,这书生定是一奇人,只可惜自己连对方的姓名也忘记请教。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几人也就在雨林居里住了下来,他们还单独为铁山要了一间房,由裴鼎与古通今轮流看守,而裴旻与张旭就住在隔壁,也可以互相照应。
雨林居里,各个房间的灯火渐渐熄灭,南来北往的客人纷纷就寝安歇。
张旭等几人连着几天赶路,颇为辛苦,进房后尽皆呼呼大睡,只有裴旻,依旧是先盘坐在木榻之上,五心朝天,练习《无极心经》里的内功心法。
而此时,雨林居对面的街角却闪出一条绿影,这绿影在夜色的掩护下悄然靠近了雨林居,他躲在黑暗的树丛中暗作观察,不一会儿,只见楼上的一间房门轻轻打开,一个瘦小的老头打着哈欠出来,往楼下的茅房中走去。
时机已到,这绿影蹲身一纵,整个人竟贴在了雨林居的侧墙之上,只见绿影一闪,他已翻身来到二楼一间客房的门前,他右耳贴在门上听了片刻,便将右掌按在门上,掌心吐劲一震,一声轻响,门栓已断,他闪身进入房中,反手将房门掩上。
屋内,张旭正在熟睡,并发出轻微的鼾声。
窗户里透进淡淡的月光,这绿影身披绿袍,好整以暇,竟拿了条凳子坐在床边,一双贪婪而邪恶的眼睛在四处搜寻着,最后,他的目光落到了张旭的身上,似乎要将他看穿。
张旭经过连夜奔波,心里本极为紧张,到这雨林小镇上后,料得此地地处偏僻,较为安全,加之身边有裴鼎、裴旻、万仞山、古通今这样的武艺好手,料也无妨,再想到铁山既已应承回大理寺为他洗清冤屈,他便放下心来,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故而一进房间便呼呼大睡。
在那梦乡之中,张旭化身为一只昆虫,身处乱石之中,而对面一只全身绿鳞皮的巨大蜥蜴张开大嘴,伸长了滴着涎液的舌头,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他转身欲逃,这蜥蜴已蹲身一纵,猛地扑过来,巨舌已缠住了他,将他卷近了黏糊糊的蜥口之中,张旭拼命挣扎,但越挣扎却越滑向了黑暗的深渊……
张旭一个激灵,他猛地睁开双眼,才发觉是恶梦一场,但他又猛的发现自己的床边竟坐着一个人,那人身披绿袍,正鼓着一双大眼盯着自己,此情此景,跟刚才那恶梦之中的情形极为相似,张旭惊恐万状,吓得身子连连后退。
绿袍人沉声道:“你别害怕,只要你说出宝图的下落,我便绝不会伤害于你。”
张旭惊魂未定:“小老儿自来逍遥自在、穷苦伶仃,何来宝图之有?更不明白你说什么。”
绿袍人冷笑道:“明人面前不说假话,《山河社稷图》我志在必得!”
张旭一听此言,脸上害怕的神情悄然隐去,换之是一幅绝决之态:“小老儿并不知情。”
绿袍人哼声道:“无风不起浪。我能找上你,自然有根据。”说完,站起身来,向床上的张旭逼近,清冷的月光下,绿袍人的身影在地上拉得老长,张旭虽手无缚鸡之力,内心虽怕极,但并不就此妥协,想是那绿袍人索要之物实在干系重大,他可以用生命来进行护卫之。
绿袍人见张旭并不就范,内心渐渐按捺不住,便出言恫吓道:“人人称我为阴阳判官飞天蜥:阴阳双笔,地府临凡,判官笔下,生死立判。你若不交出你手中之图,我立即送你上路。”
说罢,绿袍人伸手一探,他的右手已经拿出一支黑黝黝的铁笔,笔尖指向张旭咽喉。
张旭不为所动,轻轻的闭上双眼,颌下黄须虽微微晃动,但他抱定必死之心,志气硬如金铁。
突然,房门大开,一团蓝影扑了进来,人在空中,但见月光中光影一闪,已有一剑破空而来。这一剑恰似“围魏救赵”,攻敌必救。
绿袍人舍弃张旭,铁笔反挥,不偏不倚磕在剑身之上,剑已走偏,绿袍人一招既出,后招连绵不绝,铁笔连点,逼得来人连连后退,想那屋中地势狭窄,笔长不过六七寸,自然占尽便宜。
那剑手被逼至墙角,绿袍人一招“老树盘根”,脚下一矮,上身反转,右手铁笔直点那蓝影剑手的气海穴。
这气海穴乃练武之人内息重地,气海失守,武艺便有被废之危。
蓝影剑手避无可避,只得将手中长剑往下一划,“叮”一声响,剑笔相交,好个铁笔,笔尖点在剑身上,竟似粘着了一般,后劲仍不断前涌,那青钢剑竟尔弯折,堪堪将要折断。
蓦然,门外一物斜刺里飞了进来,不偏不倚击在那铁笔笔杆之上,那铁笔不由自主的偏移了尺许,蓝影剑手趁此良机提剑将笔隔开,转身奔至床前护住张旭。
张旭一看,站在面前的正是裴旻。
那绿袍人似乎对门外之人颇为忌惮,怒喝一声:“多管闲事。”猛地,他那巨大的身躯扑向窗户,双掌齐出,震坏窗棂,越窗而出,就在这一瞬间,“铛”的一声,从他怀中掉落一物,但绿袍人因急于离去而并未察觉,他几个起落便已不知去向。
裴旻收剑入鞘,向门外抱拳道:“多谢义士相助,敢问高姓大名?”
门外之人却高声吟道:“清风明月中,雨林再相逢。阴阳勾魂笔,我自有神通。”吟罢,那人背负双手,缓缓踱进门来。
张旭早已将屋内油灯点上,裴旻看清对方面容,大喜过望,叫道:“原来是仁兄,在下感激之至。”
那人却不搭话,缓缓猫腰从地上捡起那绿袍人所掉之物,看了两眼后递给裴旻。
裴旻接过,直觉入手甚沉,垂头一看,手中拿着的是一面铜牌,牌子上一面刻着“大理寺”三字,反面刻着一个篆体“殊”字。
正是:
江湖逸事谈论谁?惺惺相惜有几回?
腥风血雨为扬眉,几家颓废几家威。
为君赋得一剪梅,且来欢哥且举杯。
雨林镇上书剑危,横空出世钟馗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