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旻到处转了转,见再无所获,便出了驿站大门,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裴旻茫无头绪,走了几步后,他发觉脚下不甚平坦,原来大道通往驿站的中间是一段土路,那路上却留有马车经过的车辙印。
此刻,月亮从昏黑的云层里溜了出来,大地蒙上了一层淡淡又极其朦胧的清辉。
借着这淡淡的月光,裴旻看到那车辙印印痕很深,一路向大道的另一端延伸而去。
沿着大道走了不远,裴旻便发现,留下的车辙印已杂乱无章,不能再追踪了,这一条大道是这山中唯一的交通要道,想是大路上难免有来往人畜车马走动,因此打乱了那辆马车的踪迹。
裴旻只得再往下走一段,看看是否有所发现,因为他一路走一路搜寻,不一会儿,他便赫然发现躺在草丛中的李星汉。
裴旻起初并不理会,继续向前走去,但只走了几步,他的脚步迟疑起来,想到千载寺寺训有云:穷病残弱见必保。自己既然看见有人遇到危险,又怎忍心弃之不理?
裴旻匆匆返回,将匍匐在草丛中的人儿轻轻翻过身来,仔细一看,此人虽全身冰凉,但尚有游丝一般的气息,他从百宝囊中取出两粒活血丸,撬开其嘴,捏碎了让其服下,稍稍稳住其伤势,然后赶紧将之背负身上,展开脚力,向前奔走。
走不多远,路旁有茅屋数座罗列,看样子已是进入了一个小村庄,裴旻心中一宽,上前敲门。
屋里一个老者不耐烦地嚷嚷:“谁呀?这大半夜的,敲个什么劲儿?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条缝,一个老头披着打满补丁的袍子向外张望。
有求于人,声矮三分。
裴旻央求道:“过路之人,但求一宿,还请老丈行个方便,到时候定有足额川资奉上!”
那老者道:“哦,是借宿的客人,好说好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我还以为是那一群凶巴巴的恶人又回来了呢!年轻人,里面请,里面请!”说罢,老者将裴旻让进了屋里。
老者见裴旻背上还背着一人,赶紧帮忙将裴旻背上之人放下来,安顿在偏房之中。
乡下人大多保持着一贯的淳朴善良,对人处事倒是十分的热情。
“老丈,听您的意思,刚才还有人打扰过您?”裴旻疑窦从生。
“可不是吗!”那老丈愤愤不平,“那帮人可没小哥你这样好的脾气,他们跟凶神恶煞似得,讨碗水喝差点把我的门敲破了!老汉迫于他们的淫威,给了他们一碗水,那可是心不甘情不愿啦!也不见车中喝水的是谁。”
“有一辆马车打这里经过?”
“是啊,两匹马拉的车,马儿和车子还挺有气派的,他们朝前面同谷郡去了!唉,那帮人定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子弟,咱穷人可惹不起!”老者连连摇头。
这时,雄鸡初啼,卯时将至,折腾了小半夜,裴旻已有些疲惫,便和衣在这农户家的木椅上躺下,不想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裴旻进屋查看,李星汉呼吸平稳,尚未醒来,那李大统领本身得护甲保护,内伤并不甚重,只因急火攻心,进而昏迷。
既然有了马车的消息,裴旻决定快些前往同谷郡一探,时间拖得越久,被劫走的人越危险。他从怀中取出一串通宝交予那老者,嘱咐他好生照顾伤者。
那老者见裴旻出手大方,便一口应承下来。
同谷郡,即成州,天宝元年改称同谷,是山南西道的西北小郡,这里人口不多,盛产核桃。
从初阳当头走到夜幕降临,裴旻方远远地看见同谷郡的城廓。
裴旻孤零零的进入城中,刚过城门,也许是见裴旻衣着整洁干净,一群鹑衣百结的叫花子蜂拥而来,将他团团围住。
“大爷,可怜可怜我们,给几个赏钱吧!”
“大爷,赏一口吃的吧,我快饿死了。”
一阵阵臭味便随着一阵阵哭爹喊娘的诉苦,无数的手里伸出的破碗高高举在空中,你争我挤。
裴旻不禁剑眉微蹙,心里不知是厌恶,还是怜悯。
天宝年间,藩镇割据,各节度使拥兵自重,你争我夺,狼烟四起,想不到小小的同谷郡也有这么多食不果腹之人。
裴旻大起同情之心,将怀中的铜钱尽数掏出,分与众丐,这些人一阵哄抢,裴旻终于脱身而去。
住店当需住老店。虽有千载寺金玉良言,但裴旻初到此地,也无所谓老店了,但人多处必有利于刺探消息。
略一打听,裴旻便前往当地最大的客栈:同谷飞云楼。
飞云楼的确名副其实,它建于同谷城中当道之处,楼高八丈,气势恢宏,当属同谷第一楼无疑。
裴旻信步入店,楼中小二满脸堆笑:“客官,请进,请问您是住店还是打尖?”
“给我来一间上房。”
“好勒。”那小二冲柜台喊道,“上房一间。”
说罢,小二哥将裴旻引至柜台前付账开房。
掌柜先生眯着眼睛道:“客官,天字号上房,一天五十文一间。”
这飞云楼住一晚便要五十文,倒挺贵。
不过裴旻也没放在心上,他伸手一摸腰间,不禁暗暗叫苦,本来身上的铜钱刚才已一文不剩地给了那些乞丐,但他腰间百宝囊中尚有两锭金元宝,足有数百两之多,足以维持一路开销,但此刻百宝囊竟不翼而飞。
更可怕的是,百宝囊何时所丢,自己竟一无所知,如在平时,有人接近自己三丈之内,自己已有所察觉,但……
难道是那群乞丐?自己好心施舍,却遭到扒窃,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裴旻内心懊恼无比,但又无计可施,现在,他除了宝物里的衣物和一把青钢剑外,一无所有。
那掌柜常年与来来往往的三教九流各色人物打交道,阅历极丰,一看裴旻表情,心里便明白了几分,他是孙猴子的脸---说变就变,此时他收敛了笑容,口吻中已有几分不屑:“喂,难道你没钱?没有钱,难道想住进这同谷第一楼?”
裴旻嗫嚅道:“在下只是……”
掌柜的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别说那些没用的吧,没钱,就别踏进我们飞云楼!你闪到一边去,别妨碍我做生意!”
裴旻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只得转身欲行离开。
此时,飞云楼门外忽然走进来一名中年男子,此人虽矮小肥胖,但衣帽光鲜,行路稳健,一副精明干练之态。
中年男子径直走到裴旻面前,鞠躬行礼道:“敢问尊客可是裴旻裴公子?”
裴旻并不认识此人,因此一脸茫然:“正是区区在下。”
那中年男子道:“在下乃同谷郡长生园的管家,我家主人听闻公子尊驾至此,特命我邀公子前往一叙,园中已备好薄酒粗肴,望公子万勿推却为妙。”
裴旻奇道:“敢问你家主人是谁?”他初到同谷,在当地根本没有什么旧相识,故有此一问。
那管家却讳莫如深:“是本地一座庄园的主人,到了您就知道了。”
说罢,那管家便在前领路。
反正自己现在身无分文,寸步难行,倒不如去碰碰运气,裴旻便大大方方的跟着那中年人走出了飞云楼。
门外早已有一顶大轿等候,裴旻也不客气,一矮身便钻进轿中,四名轿夫抬起轿子飞奔而去,留下那飞云楼掌柜一脸的目瞪口呆。
那四个轿夫皆一身青衣短靠打扮,身形高矮整整齐齐,步伐步幅整齐划一,且脚力又十分的稳健,长这么大,裴旻还是第一次做轿子,刚开始时倒有些忐忑不安,坐了一段后,反倒觉得晃悠悠的如平湖泛舟一般,蛮舒服的,于是他干脆把长剑放在一边,双手胸前一抄,开始闭目养神。
说是闭目养神,但裴旻的耳朵可没有闲着,他心里记得“防人之心不可无”这话:对方是谁,无缘无故邀请自己,好没来头!自己可不能没有半分提防而轻易将安危交于他人之手。
所以,裴旻留心听着外面的动静,预测着外面的路径,慢慢的,轿子离开了喧闹的街区,一会儿左拐,一会儿右拐,一会儿直行,途中似乎通过了一条小河,因为裴旻听到了流水的声音,走不多时,周围又断断续续的响起了几种鸟儿的歌声。
不一会儿,轿子稳稳落地,没有丝毫颠簸,那管家撩开轿帘,屈身道:“裴公子,长生园到了,请下轿吧!”
裴旻将长剑取在手中,钻出轿子一看,感情已到了一座大庄园前。
但见那庄园的围墙十分低矮,却刷得雪白,围墙中间开有一座古色古香的圆形大门,上挂“长生园”三字门牌,还未进庄,已看到庄内有一颗巨大无比的大树,那大树有无数繁茂的枝叶从庄内沿着墙垛伸出园子来。
等进了庄园,裴旻仔细一看,嗬!好大的一株古树,树干怕需三五个成人方可合抱。抬头上望,看不见这树的树冠生于何处,只见虬枝四处伸展,眼中密密麻麻的满是绿叶,此树独木成林,如一把巨大无匹的绿伞。
裴旻正看得有些兴致,突然,大树后窜出了四五条黄色的狼狗,这些狼狗体型彪悍,纷纷露出锋利的牙齿,它们一阵狂吠,向裴旻猛冲了过来。裴旻吃了一惊,自己初到,如若拔剑伤了这些狼狗,于主人面上不甚好看,又恐狼狗于己不利,只得暂且后退。
那管家在旁连连喝止不住,一脸无奈之相,在一旁急得跺脚。
这些狼狗来得快极,眼见就要扑住裴旻,张口欲咬!裴旻右手已不知不觉地搭在了剑柄之上!
裴旻的恶梦,这才刚刚开始。
正是:
刨根问底不放松,一路来到同谷中。
身无分文袋中空,误入长生遭犬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