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大娘好奇心大起,她不再迟疑,也急忙往小巷中追去。
当公孙大娘进入小巷后,只见那蓝衣人站在小巷拐角的尽头,仍然背对着她,似乎在故意等着她。
公孙大娘轻唤道:“阿弟?是你么?”
她的声音莫名的有些颤抖,内心激动万分,如果那人真的是她的裴旻阿弟,那该多好呀!
那蓝衣人并未回答,见公孙大娘追了过来,他身形一闪,动作奇快,往另一条小巷中电射而去。
公孙大娘只得再往前面的小巷中追了过去,她有一股信念:就算前面有刀山火海,或是别人设置的陷阱,只要有一丝希望,她也不会放弃,她要见证这个神秘的蓝衣人到底是谁。
可蓝衣人对这一带的巷道似乎极为熟悉,每次眼看公孙大娘快要追上的时候,他又改变了方向,始终保持在公孙大娘身前一箭之地,不紧不慢地带着公孙大娘在这些江南狭窄的巷子中穿行。
岳州城中,小巷纵横交错,两人一前一后的在阡陌般的小巷中转来转去,不知走出了有多远。
又追过了一条巷子,前面那条蓝影还是消失不见了。
空荡荡的寂寥小巷,愈发显得落寞、凄清、惆怅,四周青砖旧瓦式的篱墙,像梦一般地幽婉与迷茫。
公孙大娘皱了皱眉,轻叹了一口气:幸许是自己思念成魔,看花了眼,斯人已去,是自己庸人自扰罢了!
公孙大娘正欲回转大街之上,只听得“哧”一声轻响,不知从哪里飞来一颗石子,“噗”的一声,打在这条小巷中的一扇木门前的空地之上,石子甚有劲道,激起了地上的一小撮尘土。
弹石示警?公孙大娘一愣,知道可能事出有因,便飞快来到这木门之前,她捡起那石子一看,这不过是一枚再普通不过的石子而已。
公孙大娘摇了摇头,不知那弹石之人用意何在,而从这个木门来看,门板老旧,漆层剥落,门上铜环锈迹斑斑,四面门方裂痕道道,料想里面也不过是岳阳城中最普通的一所民宅。
公孙大娘用手从外面轻推,里面上了栓,她从狭窄的门缝中向内看去,里面小院里空空荡荡,风平浪静,只是门缝太小,也看不太清里面的具体情形。
公孙大娘便欲转身离去。突然,就在这民宅之内院传来一声惊怒交加地吼声:“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然后,只听得“咚”的一声闷响,接着就是闷哼声中,伴随着一阵乒乒乓乓的杂物倾倒声,中间又夹杂着“啊”的一声惨叫传来,这叫声在这巷子中那么清晰,那么恐怖!
公孙大娘猛的一掌将木门推开,只见里面是一进简朴的小院,院里通往里屋的大门敞开着。
公孙大娘将手中剑鞘一紧,加快脚步,直往里屋闯去。
只见里屋堂上有一个驼背老者侧躺在地上角落,周围的桌椅板凳被他倒下时撞得东倒西歪,通往后院的门还在不停的摇晃,显然,袭击者刚刚离开。
公孙大娘将那老者身子搬正了些,她不由得吃了一惊,只见那老者胸口衣衫已是片片粉碎,此刻,老者嘴里气若游丝,行将就死。
那老者见有人到来,便奋力抬起一只皲裂的老手,手指拼命地指向屋后。
公孙大娘暂时舍了老者,展开步子急往屋后追去,只见屋后小院后门大开,却并不见有任何人影。
公孙追出小院,抬眼四望,还是不见有任何异样。
想不到刚听到惨叫,公孙大娘只在一瞬间便冲了进来,但还是没有看到行凶者的身影,这行凶者的动作也真够快的!
公孙大娘原路返回,正欲再次回屋中查看老者情况,却突然被后院地上的一行脚印所吸引,只见这些脚印大异于寻常:印痕既宽且深,边沿有一圈垛口形状的细小锯齿,不像是人的脚印,倒像是猛兽光临。
公孙大娘蹲下身去仔细查看,本来这后院经常有主人来往走动多年,虽是泥质地面,但地质坚硬,一般人走在上面根本不可能留下多深的印痕,但地上的新鲜脚印却深达半寸左右,公孙大娘再伸手一比,这脚印更是足有两掌多长,一掌余宽。她不禁自问:世间哪有人拥有穿这样大鞋的巨大脚掌?
等公孙大娘再回到屋中,只见那佝偻老头已死在地上,他胸口所受的那一击实在太重,一下子便要了他的命。
公孙大娘此时方有时间打量这屋中情形,屋里除了普通的日常用具外,墙上挂着的一个独特的器具引起了她的注意,这是一根早已被磨得光亮的短棍,短棍的一端系着一面中心被敲得发亮的铜锣,另一端系着一段同样光滑厚重的竹筒。
公孙大娘顿时明白了,这屋子的主人定是一名巡夜的更夫,但她不明白的是,这样一名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普通更夫,又是什么高手要将他置于死地呢?
公孙大娘整理了一下头绪,思来想去,那奇怪的鞋印是目前唯一的线索。她走出屋子,深深地吸了口气,心里感到了重重压力,凌波别苑的事情尚没有眉目,又有人指引她目睹了这场刺杀,看来这岳州城并不平静,自己左右要在这城中调查,不妨也顺便寻访一下这特殊足印的踪迹吧。
公孙大娘出了小院,走出小巷,往城中人员密集的地方走去,岳州城的大街上,各色人物三三两两的不停走过,她边走边四处留意那些做鞋的商店和补鞋的小摊子,每到一处,便前往打听,不知不觉间已过了半日,算来已经问过了十余家制鞋补鞋的店铺,结果却一无所获。
艳阳当空,烈日灼人,走了这许久,公孙大娘竟走得有些口干舌燥,恰巧路边有一株巨大的香樟树,此树枝繁叶茂,树下一片浓荫,就在香樟树旁,有一座叫做“茗香阁”的老茶馆,只见路边的巨大遮阳布下面,摆着许多陈旧古朴的四方茶桌,有四五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在这里喝茶纳凉,他们坐在安乐椅上,摇着巨大的破旧蒲扇,眯着眼睛,哼着江南小曲儿,时而又端起茶杯浅啜一口儿,真是快活赛神仙。
公孙大娘便坐在一张空着的茶桌边,要了一壶当地有名的洞庭碧螺春,有一搭没一搭地喝了起来,也顺便在这里歇歇脚,整理一下思绪。
那卖茶的老板热情成性,他边招呼客人,边向旁边铁匠铺的中年汉子打招呼:“喂,老铁,这大热天的,你生意还没上门啦,不如过我这里来喝一碗粗茶吧,今天我请你。”
那铁匠浓眉大眼,上身赤膊,前胸围了条被熏得黝黑的黄皮褂,正懒洋洋的在那里用锤子时不时叮叮咚咚地敲打着,也不知道他在打什么器具。
听茗香阁老板这么一说,铁匠随口应了声“好叻”,然后放下手里的活儿,净了净手,凑过来在公孙大娘的邻桌坐了下来。
茶馆老板从屋里拎了一只大茶壶,给那打铁汉满满地筛了一碗茶,那打铁汉咕咚咕咚的将一碗茶喝了个底朝天,将嘴一抹,道:“痛快,痛快!这天儿本来够热的了,再加上咱这打铁的营生,天天与火炉和烙铁等打交道,又是个力气活儿,更是热得简直不能再做下去了。”
茶馆老板笑嘻嘻地道:“世上有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打铁本来就是一个挺辛苦的行当,再加上这年年风调雨顺的日子,兵器需求量小,农具本小利薄,你们打铁的日子一定有些不好过吧。”
打铁汉眉毛一竖,颇不认同又神秘兮兮地道:“做我们这一行是辛苦,但要是遇到大方的主儿,那可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啦。你可不知道,七天前我就做了笔买卖……”
说到这里,打铁汉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于是他急忙收了话题,住口不语。
那茶馆老板可不依了,道:“你我街坊邻居的,有什么好隐瞒的,不妨说来听听。”
打铁汉干笑两声,道:“买家特意嘱咐,不得泄露机密,我……”
茶馆老板:“我俩又不是外人,你还不相信我?算了,什么开张吃三年,你是骗人的吧……”
打铁汉涨红了脸膛,赌气说道:“这是我做过的最奇特的一桩买卖。那主顾一不打寻常刀枪剑戟等兵器,二不打普通犁锄耙叉等农具,而是要打一双铁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当“铁鞋”二字隔空飘来的时候,公孙大娘内心一凛,刚才还漫不经心的她不由得暗暗留心倾听,举起的茶杯也一直一动不动的留在唇边,忘了喝水了。
茶馆老板摆手笑道:“老铁,你莫非有意诓我这实诚人么?我见过芒鞋、麻鞋、布鞋、皮鞋,可从未见过有人穿铁鞋!谁要穿一双铁鞋,那不是药王庙进香---自讨苦吃吗?”
那打铁汉接着低声说道:“我当时就奇了怪了,铁鞋怎么能穿?但那主顾却拿出一副鞋样图谱要我依样打造,而且一出手便是十两银铤,并说那只是定金,如果我打得好还另有赏赐,你说这买卖做得做不得?”
茶馆老板瞪大了眼睛,伸出十根手指头比划道:“十两?我的天,老弟,你可是发了,那可是我这小茶馆几个月的纯利润呀。”
打铁汉摇头道:“你还别说,这双铁鞋足足费了我三天的功夫方才制作得跟那图谱一模一样,那主顾也是个守信之人,取鞋时又给了我十两银铤,不过……”
茶馆老板道:“呃,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打铁汉环顾四周,见周围的人都在喝茶,没有人注意他们两人的谈话,便压低声音道:“此人离去时再次告诫我,此事绝不可让第三个人知道,否则必来取我性命。今日我一时痛快说了,你可要保密,否则,你我可能都有危险。”
茶馆老板道:“老弟,你放心,此事我便烂在肚子里也不会对外人说。”
那打铁汉又吃了一碗茶,方才回到自己的店中,他哪里知道,那茶馆老板的保证是没有任何可信度的,茶馆里最是闲谈聊天的消遣场所,任何秘密到了茶馆就变得没有秘密了。
正是:
一腔惆怅为君音,一路追寻小巷深。
无意听得茶余论,偶然抬望月出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