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1)

出国?去哪?陈冲看看老头,不明所以。

“日本那边的定段要求比国内低很多,首先要求的年龄可以到25岁。”古力拿着酒杯,慢慢转着说,“而且如果有特殊的成绩,还可以延长。比如坂井,28岁用六个国内业余冠军参加特考得到了五段。韩国也可以,韩国每年两次定段赛,一次是院生考试,一次是不限年龄的社会考试……跟咱们国家很不一样。”他琢磨了一下,低声说,“如果可能的话,你可以尝试一下曲线救国。芮乃伟、丰云、苏耀国都是出了国的……(实际上芮乃伟出国是因为和棋院上层的矛盾,但古力还是当例子说)”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陈冲,眼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难道,要到国外去下棋么?难道,我在国内就真的完全没有机会了么?陈冲越琢磨越不是滋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老头,你说,为什么会成了这样子呢?”

老头心里也难受:“我怎么知道。我那年头只要你能下出来,谁管你岁数大岁数小,一概就是国手。哪里像现在,逼得人没活路了。”

“要不然,碰碰运气去?”陈冲突然翻身坐了起来,“也许,他们会接受也说不准?既然国内不让我参加职业比赛,我出去总可以吧?”

老头不希望徒弟出去:“扶桑小国高丽之地,去了干什么?再说如果去参加世界大赛,你是代表中国人还是代表日本人?”

这倒是。八年抗战川中伤士最重,川渝两地一向和日本人不共戴天。如果是去日本学棋也还罢了,要真是代表日本棋院参加世界大赛,陈冲自己也接受不了。

但如果不出去,自己又是一辈子不可能进入中国棋院,那还学棋干什么?就为了陶冶情操?那陈冲才是疯了:这个词,在他腰里捆着几百万之前,别想。

“我不想去日本。”陈冲站起来在黑暗中来回的踱步,“中国有世界第一人,有无数冠军,我为什么要到那些蛮夷之地去?可是,”他顿了顿,“人家都允许18岁以上的人参加定段,不管能不能成功,人家总归也给一个机会!可为什么……”他颓然坐倒在床上,双手抱住头喃喃的低声说,“我不服……”

老头恨的想指天骂地,但这个时候却不是骂人的时候,也只能勉强安慰:“没关系,至少也有个特考的先例……实在不行,咱们就去试试,去日本去韩国试一试……”

陈冲还要上课,这件事情只能交给老头动手。但老头没手,不光没手,而且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在茶楼酒馆里扫听几天没有后辙以后,便下定决心再次进京:“徒儿,这次为师进京去,你不要担心。快则三五日,慢则半个月,总有回信。你不必担心,每日课后总当勤加练习。又有网络,多下几盘棋总归也有好处。”说罢上了火车,“徒儿,我去也。”

我是孙伙计?还是说您是镇元大仙?我听这词怎么这么耳熟呢?陈冲对老头这次去并不抱什么希望。不过有个念想也总比绝望好,倒也不以为意,每日上课下棋优哉游哉。

“也许是日本,也许是韩国。”陈冲和兄弟们一边吃饭一边苦笑,“反正哪里能让我下棋,我就去哪里!”

兄弟们觉得有些不解:“难道说,你除了下棋之外就没别的想法了么?你上了大学最后出去下围棋,不觉得糟蹋么?”

陈冲歪了歪头:“我,倒不觉得有什么糟蹋的。”他顿了顿,笑了起来,“老头没骗我,围棋真的很有意思。真的,”他立起了一根手指晃了晃,“真的很有意思。”

兄弟们摇头摆尾不为所动:“有趣?没看出来。上次跟着老头也学了一阵,有点意思,但绝没有你说的这么有趣。主要是太费脑子,一盘棋下来好几个小时,实在是没那功夫。”

这话说得没错。大学生们会下围棋的不少,很多没有入段的棋童也往往接受特招上大学。但真的要下的时候,就没几位舍得出手了:太耽误时间,太耗费脑子。就看看围棋社里面那可怜巴巴的几位仁兄,就知道这围棋发展的怎么样。

而且,围棋终归是琴棋书画四大雅之一,无论如何也没有象棋那种能摆地摊的身份。

“不过还是要恭喜老四!”兄弟们纷纷举杯,“只要能成,你也就是我们中间第一个海外镀金派了!等回来之后怎么着也是一海归!来,干了!”

陈冲不喝酒。他是个老实孩子,听话。老头说不许喝酒,他不管在大学里还是在住处不管别人怎么喝老头怎么抱着酒瓶子发春,他也是一口不喝。所以只是端起来果汁:“来,干了。”

回到住处坐在电脑前面,上网准备找人下一盘的陈冲,却发现电脑右下角有个小图标:您有新的短消息,请注意查收。

陈冲不知道明月网有留言功能,很好奇地点开看看,却是一个对局邀请:zhujun8zd:“如果来了就说一声,下一盘。”

8zd?什么意思?刚刚在明月上混的陈冲不知道什么意思,但也无不可,随手回了一封信。而很快,对局邀请就到了眼前。

“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围观?”陈冲猜先的时候就注意到这个房间里有十几号挂着zd的人在旁观,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可以开始了么?”

陈冲持白,而对方持黑。对方上手很正经的星小目高中国流开局,而陈冲则应的星小目两间挂右上小目。这是老头教给他应付高中国流快速布局的一个小应对,陈冲真的拿出来在棋盘上跟人家放对,还真是头一遭。

双方的时间都是半个小时10秒读秒,应该说这对于思考的速度要求很高。所以两三分钟之后,对方黑棋就落在了左下挂角。

这属于你下你的,我下我的。等我干得差不多了,再回来应对不迟。陈冲歪歪头回忆一下老头的棋路,尖顶过去。

“四平八稳。”对于前上来的30手,所有观战的人士都是一个论调。那位zhujun也没有在布局的时候就咄咄逼人,而是稳稳当当的谋划,四面落子尽量拿到实地。

比官子么?双方实地差不多,黑棋也没有要出头争夺中央的意思,陈冲有些急了起来:他不怕捣乱的,就怕这稳重的。他的官子差是个重要问题,虽然这两天老头给他留的官子题作了不少,但临阵磨枪总归没有人家下多了棋来的熟练。

实际上说来,学棋在于天赋,也在于练习和经验。陈冲被人用经验耍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有阴影。

不成。陈冲点了一下盘面看看大小,挑了一块比较顺眼的地方,一头扎了进去。

但对方似乎很了解他要做什么,打定了主意绝不攻击那打入的白子,而是稳稳一收就地做活。

陈冲咬牙了。

他算到了如果对方反击,自己就要一拉一跳舍掉两子转身围大模样,如果黑棋抢冲就反探底搜根成对杀。也算到了如果对方暂不反击先在外面绕圈子,就回头来从右边跳出引征。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对方竟然一点脾气都没有,委委屈屈损实地也不要模样就地做活!

如果对面刚才不是布了一套完美开局,他几乎要认定这是个比自己还业余的对手。

没有好手段。如果强行动那个白子就成了无理取闹,也无趣。

说起来,老头倒是常说后发制人四个字。陈冲没地方打入,干脆跳一下进中腹,把先手交出去看看对方怎么应对。

可对方似乎抱定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不二法门,一个关轻轻巧巧把先手送了回来。

罢了!陈冲倒是笑了起来,又是一手跳继续冲中腹。

这次,倒真的是不能不应了。再不应等那三枚白子连到上边白模样上,这盘棋就彻底没办法下了。黑棋这时候动了,只不过这一动,就让陈冲险些哭出来。

点冲,刺白虎口,在左上一靠一扳转回头,再冲一下把上边白模样打成团饼,接着回身一个靠断就让白三子成了无根之木漂在棋盘上找不到北。

眼花缭乱!陈冲算得很清楚,明明他每一手的应对都正确无误,但为什么自己上边这就被打得委屈一团拼死才做了眼位,而再回来看时黑棋就已经把他那三个白子围在了模样里,眼看要死。

这是怎么干得?上边的事情还好说,毕竟这样的手段陈冲自己也会。可为什么,本来并不在攻击范围内的那三个子,却莫名其妙的就进了虎口?

陈冲脸上在慢慢的淌汗,他握着鼠标的手,也在微微的颤抖。

过了很久,他才咬了咬牙,强行楔入右边。

“计算力,真的很强。”朱钧八段坐在电脑前微微蹙着眉头:有很多手段,他需要推算很久才可以算清,但每落一子下去,对方就好像已经全部看穿了一样跟着顶上,而且肯定是局部最强手,让他有一种微微的压力。

好几年,没有过这种压力了吧?朱钧看了一眼自己还剩下7分钟而对手还有大半个小时,吸了口气:既然这样,就看看你的计算力到底如何!

银瓶乍破铁骑铮铮,黑子三两手安定了右下大角之后,突然出手从左边点在白棋一块的眼上搜根,丝毫不顾身后还没整型的大块。

这是要对杀啊。白棋这是肯定没眼位必须出逃,但黑棋同样差两手才能补住自身,如果白棋先不理里面的黑子出来先靠一手,黑棋是一样要逃。

两块棋缠在一起逃命?很有意思啊。陈冲正式的对弈只有寥寥几次,每次还都被人耍的团团乱转,现在能碰上一个棋逢对手还舍得不用花招跟他对杀的,心情舒畅的实在是无以复加,立刻移动鼠标把黑棋拖了下水。

“如何?”古力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脑上乱成一团的对局,扭过头看看老头,“您来看看。”

挺好。能够下到这个样子,真不费我两年多的苦心。老头没说话,慢慢的叼起一根烟卷。

棋盘上随着陈冲的靠断,黑白两块大棋立刻都成了孤野飘萍,虽然还没完全缠在一起,但出头的方向却也都是中腹,三五手过后两条龙便迎面撞在一起,互相裹挟着向着棋盘左半边空荡的地方奔逃。

这时候,陈冲的计算能力终于全部体现了出来,每一处紧要的地方都能够判断明白能够如同计算机一样毫无错误的应对,而当朱钧一拐打算开劫杀白龙尾的时候,陈冲却毫不犹豫地直接挖进了黑龙唯一的空档中。

一刹那,朱钧的脸色变得雪白,本来靠在电脑椅背上的身体突然直了起来,手用力抓着椅子扶手紧锁眉头盯着那枚白子。

“他玩过头了,终于还是失去了对局面的控制。”古力轻轻笑了一下,“现在这个形势,不好说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陈冲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从落下第一枚棋子开始,他就几乎可以说是被黑棋领着走。人家要他占实地他就不能不占,人家要跟他对杀大龙他就不能不杀……直到刚才的挖断,他才终于挣脱了身上的扯线!

围棋,真的很有意思。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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