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的外面,刚刚几人脚步声消失的黑暗里,有另一不同脚步声慢慢走来,那脚步声中,还参杂着木棍敲打地面的声音。
林夕听到了!
那声音由远及近,一声一声,敲进了她的心底,连着她的心都在跳动。
不久之前,她曾听到那死去之人说:
“娘亲肯生下我,已经是夕云的福气。”
“林夕云不求别的,但求娘亲能够安康,大哥能够平安,只这些,就够了。”
“夕云没事,娘亲放心!”
“……”
她也曾听那个慈祥的声音说:
“没事就好,娘亲去给你拿药,你等着!”
而这一等,却是天人永隔,再也不可能相见。
刚刚让她放心的那人,早已逝去,留下的,只是冰冷的尸体。
而那拿药之人,却恍然未知。
若是她知道了,还是怎样的疼痛?怎样的伤心?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林夕有些害怕,害怕她看到她,害怕她再也听不到女儿的声音,害怕这世间最悲伤的一面,展现在自己的面前。
外表的汉子,总是有一颗温柔的心,从小被抛弃的她,那么渴望亲情,却从未得到,她不敢想,有母亲亲自给自己喂药,有母亲就在自己身边,有母亲,愿意为自己落泪,那是怎样的幸福?
而如今,这位善良的温柔的渐渐老去的母亲,却要面对人世间最悲惨的生离死别。
林夕在祈祷:祈祷她能慢一点,在慢一点!
可是,上苍是残忍的,她的祈祷终究还是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那脚步声已经踏进屋内,刚刚走过台阶,然后是木头敲击屋内地面的声音,紧接着,老人家有些开心的声音响起:
“夕云,来看看,娘亲给你带来了药,还顺便带来了一碗粥给你喝,赶紧起来喝,不然一会儿要凉了……”
老人家絮絮叨叨,一直不停,她摸索着将药碗跟粥碗放在榻边的桌子上,然后在摸索着往榻边走去。
“夕云,别偷懒,不乖娘亲可要生气了,咳嗽好点了吗?夕云啊,听说你大哥要回来了,这个家也就他还会在乎我这个老婆子,不晓得这次回来又带了什么……”
“你爹爹有要事出去了,听说是要去京城商议你成亲的大事,还没回来,夕云,赵世子,他是个好人吗?”
“……”
“夕云……”
“夕云?”
榻上之人没有任何动静。
老人家的脚下却咔嚓一声响,她脚步一顿,忽然有股冷意直冲心头,但她还是勉强的笑了笑道:
“夕云,你睡着了吗?怎么这么不小心,又摔了碗,娘亲给你收拾收拾!”
说完这句话,老人家慢慢蹲了下来,摸索着将地上的碎片一一捡起,她捡的很慢,像是永远不想捡完,永远不想面对接下来要面对的。
许久,老人家将碎片都放在桌子上,才慢慢摸索到床边,坐下,拉过榻上之人的手,一遍一遍的摸索,眼神却空洞的不知在看向何处。
她仍然是笑着,笑着说着自己的所见,所闻,说给这个“重病”的女儿听,一遍一遍,不知疲倦。
“夕云,院里的鸟儿最近很是欢腾,应该是孵出了小鸟,等你身子好些了,可以去看看……”
“池塘的水也听他们说养了不少鱼儿,娘亲看不见,等你好了,讲给娘亲听。”
“厨房小翠听说添了个大娃娃,大伙儿可高兴呢,夕云,你明日也去看看?给娘亲讲讲那个大胖小子长啥样?像不像小翠?”
“我家大黑也下了几个崽子,听说煞是可爱,娘亲给你留了一个,等你好了,好好养着,是个玩伴,”
“夕云啊,你啥时候能好呢?等你成亲的时候,要找几个好点的婆子给你绾发,这样才吉利,娘亲是个苦命人,不能也苦了你……”
“……”
…………
林夕早已泪如雨下。
那一声声叹息,一声声期盼,是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子最好的祝福。
而如今,那个孩子再也听不到。
林夕可以想象到老人家的样子。
刚刚捡完碗渣碎片的她,手上会有一道细小的伤口,但是她毫不自知,有鲜血自伤口流出,渐渐的沾染在自己女儿的身上,而那个女儿,却也毫无反应。
老人家紧紧抓着女儿的双手,尽管女儿的双手已经冰凉,老人家也试图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女儿,希望她能暖一点,在暖一点。
她的眼角,应许会有泪,滴滴落在手背上,晶莹剔透,婉转留情,却也留不住,那已将失去的孩子。
她其实感觉到了一切,却一直不肯相信,用自己的话语,用周围的一切动静,用女儿最喜欢的事物,来试图唤醒自己的孩子。
林夕甚至可以想象,不久之前,女子还没有卧床的时候。
那时兴许是春暖花开,桃花慢慢,有女子搀扶着白发苍苍的老人,漫步其中,女子娇俏的容颜配合温和的笑容,一遍遍的讲解着桃花的样子,颜色,清水的池底,游鱼的婀娜多姿或者池塘之上,各色荷花竞相绽放的美丽。
那时兴许是如现在般的炎炎夏季,垂柳曼曼,不时有知了虫鸣之声响起,更有人们耐不住炎热搞出的各种笑料,老人家坐于树荫之下,听着身边走来走去的女子讲解各种乐趣,他们都带着淡淡的笑容,享受着最美好的时光。
那时也可能是落叶飘散的深秋,枯黄的枝叶铺散在大地上,有人举着高大的扫帚,一遍遍的清扫落叶,而树叶丝毫不给面子扑簌簌的继续掉。女子如精灵般搀扶着老人漫步其中,享受落叶的洗礼。
那时或者是漫天飞雪的寒冷冬日,鹅毛般的大雪撒向大地,一夜过后,厚厚的白雪笼罩地面,连树枝被扣上了白色的帽子,女子欢快的奔跑其中,老人家含笑坐于门口,不多久,一个丑陋的雪人在女子的身边成型,而女子却嘟着嘴像老人炫耀这个雪人多么的美丽。
这一幕幕场景,像湖水般的出现在林夕的脑子里,心头上。
榻边的老人家却恍若未闻,不停的在继续碎碎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