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菜本命叫陆琳,她还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叫作陆琅。
据说是母亲刚生下她们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便从琳琅二字各取一个,姐姐就是琳,妹妹是琅。
满目琳琅,她们两个就是母亲的整个世界。
……
沪都市,很难想象这个繁荣奢华的国际大城还有这么一条如此脏乱破旧的弄堂。
因为连绵的阴雨,地上的水迹还没有消失。成堆的垃圾随处可见,散发出恶心的气味。地上不时还能看到污浊的秽土,因为长久没人打扫,已经变成黑色。
陆琳就住在这里。
有家的地方没有工作,有工作的地方没有家。
故乡安置不了肉身,他乡容不下灵魂,于是便有了流浪。
陆琳从来没有认为过自己属于这个城市,她一直很清楚,她来到这里目的不过是混口饭吃。
的确,这里有十里洋场的魅力,这里人流如潮、车水马龙,这里是繁华的不夜城。
可这一切从来没有对她展现过,哪怕一次。
起码陆琳是这么认为的。
别想走捷径。这是李煜最后对她说的话。
可是不走捷径怎么出名?怎么挣很多钱?
她不知道她还能怎么办?
真的要像他们说的那样,出去卖吗?
“我应该怎么办?”陆琳喃喃低语。
这一切好像都可以归咎于李煜的不近人情,为什么他要不解风情,为什么他不告诉自己他的身份?
可这一切好像又全都怪不到他身上,都是自己心太急,自作自受。
她想挣钱想出名,真的已经到了疯狂的程度。
被打脸,被嘲讽,甚至天天被辱骂,她都可以接受。
可她接受不了被解约,被封杀,因为这剥夺了她甚至她们全家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权利。
她到底做错了没有?
她不知道,可她知道的是,她的妈妈一个人承受太多了。
对她来说,妈妈这个词,只是叫一叫,也会觉得触动心弦。
她的脑海里从一出生就没有爸爸的印象,妈妈也从没提起过有关他的点点滴滴,对父亲的了解也都是从邻居的只言片语里拼凑起来。
他们告诉自己,妈妈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美人,到了年纪后,去家里提亲的人都要踏烂了家里的门槛。
其中就包括爸爸,那个时候,爷爷还是镇上的供销社的主任。
在那个年代,对外公一家来说,供销社主任在是他们一家人认知里属于很大的官。
于是外公这个唯唯诺诺的乡下人好像遇到了天大的福分,欣然允诺。
他认为,女儿嫁过去怎么也不会像现在一样,跟着他们吃苦受罪。
可等妈妈嫁过来之后,才发现自己素未谋面的另一半好像有点嗜酒还特别好赌。
妈妈哪敢嫌弃,三从四德,礼仪纲常在那个年代属于女孩子的基本课。就这样,勤勤恳恳、秀外慧中的妈妈博得一片称赞。
尤其是孕检回来得知是双胞胎的时候,整个家庭一片欢乐与和睦。
可上天就喜欢给你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告诉你什么叫“天有不测风云”。
就在自己和妹妹出生的那一天,爸爸一听是两个女孩,直接就脸色阴沉得夺门而出。
爷爷奶奶那重男轻女的思想更是根深蒂固,大包小包来到医院还没进门,听是女孩,又原封不动得提了回去。
就留下刚刚生下孩子的妈妈一个人在病榻上擦眼抹泪,怀胎十月的痛苦都不如心里凄凉的万分之一。
无助的妈妈只能拜托医生给外公去了电话,外公外婆小姨舅舅又连夜赶到县城。
被村里人唤作“二老冤”的外公蹲在病房外,一根烟袋锅子咂个没完,唉声叹气。
泼辣的外婆破口大骂,嚷嚷着“没他们家这样的人”“找他们去”的话语,把父亲一家人的祖宗八代在嘴上骂了个遍。
年幼的小姨看着姐姐和孩子在病床上嚎啕大哭的样子也潸然泪下。
憨厚的舅舅还在想着如何让自己姐姐不在婆家受气,准备第二天和家里的顶梁柱---外公去登门拜访,为姐姐“生下女孩”这种天大的错误道歉赔礼。
兴许是外婆的诅咒起了作用,爸爸晚上喝醉之后,骑摩托车回家的路上被一辆呼啸而过的货车带走了性命。
从那晚开始,家里的一切重担都落到了妈妈头上,听他们说,妈妈笑起来很漂亮。
只不过在自己印象里,妈妈笑得时候屈指可数,最近的一次就是妹妹的录取通知书下来的那一天。
供销社被取缔了,爷爷变成了普通的农民,种地谋生,让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几万块的赔偿金在办完爸爸的丧事,还完外债之后所剩无几。
自己现在还记得,自己六岁那年的中秋节,妈妈拉着自己和妹妹来到爷爷家里拜访,却被轰出门去。
紧闭的大门里面,听着对妈妈一直很好的奶奶恶语相向:“你还有脸进这个家门?我儿子怎么死的你不知道吗?你就是个丧门星,你赶紧带着你的闺女们滚远点,就是你们克死了我儿子……”
门外的母亲嘴唇紧闭,泪流满面,自己和姐姐手足无措,只能帮母亲擦了又擦。
离婚,再找一个?
在那个年代被看作最为离经叛道的事情不过了,好强的母亲怎么忍受得了村里人的闲言蜚语,指指点点。
和那个为村里的瘸子上门提亲的媒婆大吵一架,将带来的礼物甩出去以后,再也没人来到家里说媒。
从22岁开始,生完自己和妹妹那一年,妈妈就开始了没日没夜的劳作:没出月子就把自己和姐姐放在外婆那里,白天去棉花厂上班,晚上为别人糊花灯。
如今40过半的母亲,美丽早已被岁月侵蚀,留下了最美的痕迹:两鬓有了斑斑白发。
不是书上形容的那种晶莹剔透的银发而是充满枯槁苍老的气息。
生活的忧愁经常令她皱眉,额头上的沟壑是辛苦岁月风霜雪雨的刻痕。脸上饱经风吹日晒,没有容光焕发、红光满面,有的只是面黄肌瘦。
手上全是细细的口子,一到冬天微沾凉水就会变成恐怖的血道子。
人到中年,身体已经微微发福,半点看不出当年芳卿可人的影子。
是啊,妈妈已经承受太多太多。
在妹妹收到通知书的那一天,其实自己已提前收到了一张,只不过她选择藏了起来。
妈妈负担不起了,她作为姐姐,应该帮忙分担一些。
出来闯荡之后才发现她真的很没用。
从小一贫如洗的家庭哪里见识过社会里的光怪陆离,钱,对于她们来说就是一切,命比纸薄,说得就是她们一家人。
有了钱,妈妈才能不用奔波劳碌;有了钱,妈妈才能吃好穿好;有了钱,妈妈和妹妹才能真正的生活。
陆琳很难过。
她不清楚自己是对是错,她在一次夜里看到妈妈因为年轻时留下的伤痛无声嘶吼,拼命忍耐的时候她就知道她需要钱。
不然妈妈只能忍痛忍得汗流浃背,舍不得吃一点儿药片,舍不得生病,舍不得休息。
她清晰的记得,自己从小到大唯一让妈妈大动肝火的一幕。
村长家的闺女丢了昂贵的铅笔盒,诬陷在妹妹身上,骄横的姑娘叫着同伴把姐妹二人堵在厕所里。
看着妹妹陆琅肿起来的脸蛋,仍是倔强得抿嘴不出一言,陆琳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挣脱出来一脚把那个错愕的女孩踢进粪池里,差点淹死。
事后,那个村长找上门来,妈妈让自己跪在地上,用细长的柳枝抽在自己身上,自己没哭,她哭了。
那个大腹便便的男人狰狞喊着:“李月霞,你陪我一晚上,让我当这两个兔崽子的便宜老爸,这事才能算完!”
妈妈哭,自己和妹妹也在哭,三个人抱在一起,无依无靠。
最后还是一向憋屈老实的外公,提了一把菜刀堵在村长家门口,这件事情才不了了之。
她想为母亲分担一些,从发传单到服务员,从洗发小妹到商场销售。
一步一步,哪里钱多就多迈一点。
她没有学历,高中的毕业证书在现在这个社会真的是一张没用的白纸,她又能做什么?
自己也遇到过眉清目秀的少年,有过“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的过往,只不过看似活泼实则自卑的她从来没向任何人提起过。那个阳光的少年也许也喜欢自己,毕竟他从来不敢跟自己对视,唯一一次的交流他和自己都涨红了双脸,可又有什么关系呢。
爱情对自己来说是最贵的奢侈品了,可望而不可即,自己不配拥有。
每认识一个奢侈品品牌,都是她心底对美好生活的渴望;每收到一份礼物,都是她妈妈的一片药片或者妹妹的一点生活费;每一次化妆,每一次热舞,都是她对未来的一次豪赌。
这次事故,无关对错,有的只是女孩的野心或者说是理想。
这是一场豪赌,一场背水一战的赌博,她容不得自己输,母亲的身体也容不得自己输,她们一家都容不得自己输。
所以她宁可抛下自己的道德自己的尊严抛下一个做人的基本,好让胜利的天平微微向自己倾斜。
可上天又开了一次玩笑,她输了。
输了,就是一无所有。
她彷徨她迷茫她无助。
的确,是自己太急,可是她真的不想再慢慢等下去。
她太需要钱,然后迷失自己,
死于欲望,大概如此。
她很后悔,很后悔。
不该心急,不该堕落,不该忘本。
罢了。她想,其实当服务员也挺好的,直播太容易让她迷失自己了。
人只有撞过南墙之后才知道原来真的行不通。
现在的陆琳就是这样,她终于真正明白以前老师教他们的那句话:急于求成的结果就是失败。
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不能总想着一口吃个胖子。
这一刻,她醒悟过来,原来她错了。
无论因为什么原因,她都不该放下作为一个人的良知,不该放下最起码的尊严。
如果有机会,她想亲口告诉那个人一句,对不起,我错了。